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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鲸鱼 凤鸣
编辑 ✎ ROOT
地球，公元 2018 年
红岸基地建成 50 年
叶文洁回复三体世界 39 年
「地球三体运动」组织诞生 30 年
「地球往事三部曲」之一《三体》出版 10 年
《三体》电影通过广电总局备案 4 年半
游族影业宣布《三体1》正式开拍 3 年
3月22日，英国《金融时报》发表了文章《投资者仍对中国娱乐业过度陶醉》（China’s Hollywood dreams still beguile investors）。
文中提到，「投资者们说，亚马逊正在进行相关谈判，谈判结果很可能促使亚马逊拨出10亿美元，购买《三体》相关版权并基于该书制作三季连续剧」。
然而亚马逊并没有回应《金融时报》的文章。更吊诡的是，大刘说自己也是看了新闻才得知此消息，而手握《三体》全球影视剧改编权的游族影业却发了一个声明：
在未经任何一方证实之前，这消息怎么看都像一个「假新闻」，但是中文网络世界已经炸开了。
翘首以待的书迷影迷们纷纷拍手称快，仿佛「有生之年」列表上又有一个被打了勾。
回想起游族影业 CEO 孔二狗当年那句：
中国几十年、上百年出来的这么一部伟大的科幻小说，一定要中国人自己来拍，要毁也要毁到我们中国人手里。
区区亚马逊就想来毁我们的「国宝级」科幻小说？告诉你，门都没有！
2006年，《三体》在《科幻世界》5月刊开启连载。
编辑对其不吝溢美之词。说它「空灵厚重」「想象绚丽」，是「本刊年度大作」。但印着这本大作的刊物，却在封底页公然打着「地下魅酒吧」的劣质小广告，与旅馆门缝里塞的小卡片无异。
不敢相信读者群主要是学生的《科幻世界》居然打过这种广告，图片来自知乎@湿远方
尴尬吗？窘迫吗？这就是科幻小说当年在国内的处境。
大刘曾调侃中国科幻是「公共汽车」，「开得慢，还坐不满」。
但就是驾驶着这么一辆破汽车，他从主干道杀入野地，写了部骨骼清奇的《三体》。
三体三部曲第一个版本，美工非常随便，风格也不统一
截止今日，《三体》依然是国内科幻的异类。
严锋说它在一个「躲避崇高」的时代重塑了「宏大」与「畏惧」；
大刘说它在一个「不信神」的社会，强调了「宗教感情」。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先回忆一下《三体》的故事。
《科幻世界》2006第五期
《三体》又名「地球往事三部曲」。它始于叶文洁，终于程心。
这两个主角都是女神级别，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理念。可是殊途同归，二人都导致了世界毁灭。
《三体》电影中张静初扮演女的叶文洁
叶文洁身处文革乱世，是物理学家，相信绝对理性。
目睹父亲被批斗致死，她对人类丧失了信心，想借地外文明之手，洗人类文明的牌。
于是，红岸基地发出信号，三体星人应声前来。但它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毁灭。
面对自己招来的敌人，叶文洁感到后怕。老年时，她引导《三体2》的社会学家罗辑想出了黑暗森林理论。
这理论假设宇宙是森林，文明是猎手，大家谁也看不见谁，只知道朝有响动的地方开枪，不管对方是敌是友。
所以，只要地球人向宇宙广播太阳系的座标，邻居三体就会被未知猎手打击，与地球同归于尽。
然而，挟黑暗森林理论以令三体，谈何容易？
电影中的铁腕军人章北海，为求人类的生存不惜一切代价
要在黑暗森林里存活，人类必须先「泯灭人性」。危急时刻，精英甚至可以毁掉地球，留下几颗优质种子繁衍。
这种大屠杀式的逻辑，被人文主义者视为最大的恶。联合国日渐反感冷酷的罗辑，在《三体3》中，推举出「执剑者」程心。
善良的程心，以圣母之姿登场，一上台就差点断送了全人类的香火。
地球毁灭后，她出逃太阳系，只能在宇宙中流浪，无家可归。
这种虚无，是中国科幻鲜少触及的领域。
当三体人对地球人说出「我毁灭你，与你何干」，读者才发现，生存与毁灭，我们竟然无权思考，更无法把握。
所以，永生的，只有死神。第三部的标题如同一句邪教密语，是大刘对黑暗森林的宗教式消解——死是终点，也是轮回。
耐人寻味的是，大刘本人，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大刘的读者，也多半生活在「不信神」的国度。
然而，正因为无神，《三体》才恰恰揭示了信仰的真相：
在耶稣、真主和佛陀之外，是绝望与畏惧，支撑着人类的宗教感情。
红岸基地的雷达，叶文洁站在下面仰望，如同朝圣
写作《三体》时，大刘是山西阳泉娘子关发电厂的一名员工。
这是国家分配的工作，对口且安稳。而阳泉，也是大刘从小呆到大的城市。
单位内外，静如死水，但死水下面，也可能泛起波澜。
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大刘读完了亚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
他走出门仰望夜空，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无限伸延的雪白光滑的纯几何平面，在这无限广阔的二维平面上，在壮丽的星空下，就站着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这人类头脑无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从此以后，星空在我的眼中是另一个样子了，那感觉象离开了池溏看到了大海。
《2001》改变了大刘。
人类面对神秘宇宙的恐惧、孤独和敬畏，杂糅他自己对文革的童年回忆，催生出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这冲动，和大刘以前写着玩的科幻短篇不一样。
它关乎人类与宇宙的关系，在《朝闻道》《山》《镜子》里见微知著，成长为《球状闪电》《欢乐颂》《诗云》。
最后，形成了《三体》。
三本《三体》，几乎吞下了大刘在短篇小说里写过的所有设定。
它变得巨大，令人畏惧，在一个主打「小确幸」和碎片化阅读的社会，很难逆流而上。更何况，故事的开头还有文革背景。
三体能像「水滴」智子一样实现跃迁吗？
2006年，《科幻世界》杂志社按着稿子，不敢轻易出版，大刘联系的台湾出版方虽无顾虑，却没有看中。
等到《三体1》以简陋的包装登上幻想商城和《科幻世界》的邮购目录，已经到了2008年。
这比《三体1》的连载晚了两年，却恰恰是《三体》起飞的最好时点。
因为，2008，是奥运年。
还记得北京开幕式上众人击缶的巨大阵列吗？那就像《三体》里的舰队矩阵，回响着「宏大」与「崇高」。
倒计时下，大脚印礼花踩过人们头顶，某种熟悉的体验开始在国人心中复苏。
一切都随之上升，包括《三体》。只不过当时还没人察觉。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也许是当年最好的科幻视觉？
就在2008，《三体2》紧随《三体1》发行，销量不尽如人意。大刘在娘子关发电厂的工作也出现了问题，让他险些放弃三体。
一面应付体制内的繁重，一面对抗内心的怀疑，挣扎数次，《三体3》勉强按期完成。
大刘还接受编辑的提议，卖力地增加了男女爱情桥段，却弄巧成拙，饱受读者诟病。
2010年了。呕心沥血的三本三体，远远没有给出回馈。它的腾飞，要等两股风。
刘慈欣与奥巴马友好会面，后者为了抢先看到《三体3》的英文版，动用了总统特权
2015年，《三体》拿下雨果奖。国人的自豪感形成第一股风。
三部曲随即被吹上大小书店的畅销柜台，大刘也被吹进文化圈、科技圈。奥巴马和他握手，科学院请他参观。
紧接着，互联网启动了创业热潮。第二股风把《三体》更猛烈地裹挟进去。
仿佛在一夜间，这套科幻小说成了各路大咖案头的「必读100本」。歌者文明的「降维打击」，也被用于互联网商战思维。
刘慈欣，仿佛新时代的孙膑。
刘慈欣在海外与《三体》的英文版合影
荒谬吗？疯狂吗？这就是科幻小说如今在国内的处境。
相比十几年前，它的读者群固然变大了，但新上车的乘客并不都是为着科幻而来。
所以，直到现在，大刘也理解不了《三体》为何会如此流行。它的成功，的确带有偶然性，却是文明历程上必然。
一部分人因此敬畏宏大，另一部分人则妄图成为宏大本身。
对于后者，我们远的不说，就说说《三体》电影改编权的唯一持有者——游族。
时间拨回2014年以前。
《三体》还没拿雨果奖，大刘还没有现在这么红。
虽说有几家公司联系他，提出购买电影版权，但他们最后全都出尔反尔，把大刘搞得很烦。
彼时，娘子关发电厂也因环境污染问题关闭了。身为全职科幻作家，大刘比较缺钱。这时候，卖电影版权，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只不过，当年还没有中国科幻作家成功卖掉电影版权的先例。大刘对《三体》在国内的未来，毫无期许。
那么国外呢？
好莱坞会不会看上《三体》宏大的叙事轮廓，搞一个类似《星战》的IP？
这么想着，大刘自寻渠道，试图把版权卖给「美国知名导演」。
可是当时《三体》的英文版还没出，外国人看都看不懂，只能拒绝。
假设他多等一两年，情况很可能有所改观，但现实的需求刻不容缓，被打回国内的《三体》，匆匆落入游族影业。据说，卖的很「贱」。
网上有人传，《三体》卖价十万，这个说法被大刘本人严正否定。但据业内人士推测，最终的价格也不会比十万高太多。
没办法，这就是市场经济。
游族愿买，大刘愿卖，任何价位都没有吃亏上当一说。
让人看不懂的，只是游族的野心。
游族的水有多深？
接手《三体》时，游族影业还很年轻。
它2014年8月在上海成立，由林奇和孔祥照（笔名孔二狗）联合发起，注册资本有2239万。
考虑到上海实行认缴，这两千多万有几成在公司账上，无人知晓。
不过，游族刚一落地，就火热筹拍《三体》。种种迹象表明，这家新生的公司胃口好，不差钱。
CEO孔二狗谈起《三体》，语气更是嚣张。
他说，「哥做事不考虑结果，不考虑后果，不但任性，而且坚持任性。」
有趣的是，任性背后，游族选定的《三体》导演，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张番番。
张番番导演，你在忙啥？
张番番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之前的作品包括20集电视剧《不能没有你》和系列推理片《密室》。
其中，《密室之不可告人》，号称「2010年度电影界最有性价比的影片」。
嗯，「性价比」。
这个词意味着电影除了是艺术，还是商品。而作为商品，三体的成本管理是个大问题。
那些纳米切割、智子展开、中微子广播、二项箔降维.....无不依赖特效，燃烧经费。
游族必须确定，每一笔砸进去的钱，都能撬动更大的利益。自然，张番番的「高性价比」，对他们很有吸引力。
张番番自己也知道三体的挑战性，诚惶诚恐。
据说2012年，早在游族影业正式成立之前，他就为拒绝一切电影邀约，完成了三体的前期设计。
2015年，剧组看上去按部就班，还放出了一批剧照，显示出光明的前景。
但游族等不及，它还要往盘子里夹更多东西。
游族影业授权推出的《三体》舞台剧，大刘看过以后表示很成功
围绕《三体》，游族要拍六部系列电影、搞电视剧（慈文传媒）、演舞台剧（游族授权Lotus Lee戏剧工作室）、开发游戏。
这些想法，每一个都激动人心，问题是，钱在哪里？
要知道，仅仅一部《三体1》，就能让游族倾家荡产。
2015年6月，游族成立美国分公司，为《三体》引入好莱坞资源。
《三体1》的制作经费因此累加至2-3亿。而游族2014年的净利润也不过是4.15亿。
2015年11月，游族启动了《三体2》的电影筹备工作，表示投资额度会比《三体1》更多。
与此同时，公司的应收账款越积越高，资金周转不来。质疑游族粉饰业绩的声音开始响起。
于是，就有了2016年6月的风云巨变。
传说中就快上映的《三体1》突然爆出了无限期推迟上映的消息。
据说，当时已接近成片的《三体》，特效团队被换，张番番素材被弃，一度自信的CEO孔二狗，也已经从游族离职。
另外，海外那家与好莱坞深度合作的游族分公司，则早就被收购到负责人韩薇的熙颐影业名下。
游族在美国的所有电影项目随之一并转移，这里面肯定包括《三体》。
资方变了，管理团队散了，《三体》就像夫妇离婚后剩下的小孩，不知何去何从。
尽管影片名义上仍然位列游族的IP开发项目，属于陈礼标的「6+1」产品战略布局。可它再也没有登上游族官网的新闻。
微博上，三体电影的官方账号，更新停止于2016年12月；张番番的个人账号，2016年6月就没了动静。
张番番最近一条微博：「谣言自会不攻自破，欢迎继续推高热度」
最后，能给电影《三体》一丝生存迹象的，大概只有任性的孔二狗了。他依然在微博里顽强置顶着2017年7月发表的两条回应。
里面提到，「电影《三体》在井然有序的并充满着创造力的做后期特效，好饭不怕晚，敬请期待」。
末了，他还特别感谢了「刘慈欣对该项目的付出」。
而大刘，自从参与《三体》电影，就再也没出过新作，连短篇都没有发表过一篇。可谓投入。
可这究竟是三体的幸运，还是科幻的不幸？
孔二狗的微博回复
刘慈欣曾感叹「影视公司里的科幻编剧实在太少了」。
的确，如今「玄幻」成功的多，「科幻」真是少之又少。我泱泱大国是否就真的没人了呢？
倒不见得，起码，已经有一些做得挺不错的同人改编。虽然不是电影，但他们的作品在创意和形式上已经得到了粉丝乃至刘慈欣本人的认同。
比如同人短片《水滴》（Waterdrop, 2015）。作者王壬当时还是在美国念书的学生。
片子14分钟一镜到底，用不断放大的形式展现了三体世界探测器「水滴」的精密构造。
全片不出现一个人物，旁白用的都是历史录音，模拟探测器对地球的监听（最容易认出的就是霍金的声音）。配乐使用冰岛后摇名团Sigur Rós的作品，营造出幽远诡异的气氛。
大刘看完后说：
可以负责任的说，这就是我心目中的三体电影，如果能拍出这种意境，真的死也瞑目了。
又如粉丝自制的动画番剧《我的三体》，仿照游戏「Minecraft（我的世界）」风格，用谐趣的方块把《三体》的故事改编成动画。《我的三体》在 B 站估计已有数百万的总播放量，现已更新到第二季罗辑传。
我们来感受一下它的画风。
为什么 Minecraft 这种「渣画风」的作品能火，是因为蹭了三体这个大 IP 的缘故吗？
其实像《三体》这种硬科幻或者「硬核科幻」除了有精彩的故事情节，还有脑洞和情怀，以及情感与理性的平衡。
Minecraft 动画不求细腻，却以抽象化的方块表现了情节，再辅以细节刻画，加上动画容易「燃」的情怀本质，迅速俘获了年轻科幻迷们的心。
再说，谁规定了科幻片一定要请花大钱做特效或者请流量脸的？那我们又回到大刘最喜欢的《2001：太空漫游》。
斯坦利·库布里克先是受到克拉克短篇小说《前哨》的启发，然后创作电影故事剧本。他和克拉克最初一起合作，小说和电影同步进行，到后期库布利克还投入到编写剧本的工作。事实上，小说比电影晚了几个月才完成。
今年戛纳电影节将放映《2001》未修复的70mm胶片原片，重温50年前的观影体验
《2001：太空漫游》上映到今年整整50周年。50年前连CG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它拿下当年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并且成为史上最伟大的科幻电影。
50年后呢？我们不仅有CG，有蓝幕绿幕，还有VR。
有人甚至提议，干脆把《三体》做成浸入式游戏吧。但说归说，没人真敢接盘。
「给时光以生命，给岁月以文明。」
21世纪第二个十年将尽，展望未来，手握IP 的大老爷们能不能——
「给三体以自由，给经典以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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