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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小太阳

 老刘tdrhg 2018-03-30
  小太阳 载《草原》1997年5期 作者 吕斌 编辑 白雪林

小说:小太阳

小说:小太阳

小说:小太阳

中篇小说:

小太阳 

吕 斌 

儿子七岁,林子为让儿子早上一年学,到派出所通过关系把他年龄改成了八岁,不经过学前班直接上一年级。

炎热的八月,林子拿着户口簿来到儿子所在学区的学校,找到新生入学的接待室,一个女老师正坐在屋里兢兢业业织毛衣。林子递上去户口簿说:孩子入学!老师头也不抬,两手飞快地织着说:报名的时间过了!

林子很意外,问:新生入学是九月一日,今天才八月二十八日,咋过了时间?老师抬起头瞟林子一眼。老师四十多岁,一脸横肉,嘴嘟着,眼光冷漠,这和林子想象的老师形象正好相反,老师应该是善良温和的。老师瞟完林子继续织她的毛衣,边织边说:一个班招够六十五个学生就停止报名。

没报上名的咋办?

去找校长批条!

林子明白她说的都是实话,她是值班的说了不算,校长又不认识。这都怪他自己,给孩子改年龄错过了报名时间。林子上三楼去校长室,楼上楼下都是家长,都捏着户口簿转来转去。校长室门锁着,一问才知道校长不在,说两天不见人影了。看这情形,找到校长也白扯。林子拖着沉重的大腿走下楼,坐在楼门外的台阶上。校院有零星的家长和学生,有四五个三四年级的学生在操场上练长跑,跑姿很优美。林子想到王军霞,这个学校将来也许会出王军霞式的人物呢!

不知道哪一年学校开始拥挤的,入学就开始竞争了,就一个孩子,都想先入上,都怕耽误孩子学习。林子在走廊上转一圈,看见一办公室门口上边挂着副校长的牌子,屋里坐着四五个女教师在说话。跟副校长说不一样吗?没人找副校长肯定副校长说的不算。都这个时候了,还管她说的算不算!死马当作活马医。林子站到了副校长办公室门口,却不知道哪位是副校长,也许副校长是男的,又不在这屋。怎么才能打听出哪位是副校长?打听清了就装作早就认识跟她说。一个女家长进屋,说:孙校长上班啦?靠窗户办公桌旁坐着的一个很胖的女老师站起来,笑着说:好几天啦!边和女家长握手边问:你孩子也该上学了?女家长说:可不,辛老师上哪了?孙副校长笑,别的教师也笑。孙副校长说:躲着呢!我刚给他打过电话,学校有些事得研究,他一会儿来。女家长说:你给办办吧!孙副校长:人钱物辛校长一个人抓着,我只管业务。你等一会儿他吧!女家长说:不打扰你们办公,我出去等。孙副校长说她们没办法,让女家长在屋等,女家长还是出来了。

林子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很快制定了计划,走进屋,说:孙校长你上班呢?教师们停住话头看着林子,孙副校长疑惑地站起来问:你找我?

林子才明白,现在的老师校长是不肯轻易认陌生人的。林子硬着头皮说:孙副校长不认识我了吧?我是市党报社的林子。孙副校长省悟似地说:哦,想起来了春天校运会你来给照过相。

林子啊啊地应着,其实他这是第一次来。孙副校长问又来采访吗?林子说正好孩子要入学,就顺便来了解一下这个学校新生入学情况。林子把记者证递过去。孙副校长接过去好奇地看看,有个女老师说记者证啥样?拿过去几个老师传看。

孙副校长说:我只管业务,孩子入学得找辛校长。林子说一个孩子你也说的不算?他故意激她说:你也说的不算。

孙校长说:别说一个,半个也不算。说完自我嘲笑,别的老师也笑。记者证传回林子手,孙副校长坐回到椅子上,说你等等,辛校长这就来,你这孩子他能给你办!

林子说我出去等吧。孙副校长又是热情地让他在屋等,他还是出了屋。

既然辛校长说的算,到大门口截他吧!林子走到学校大门口,站在那群家长旁。天气热,人们神情急躁。林子望一眼办公楼上那一排大红字十分耀眼: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未来。

过了好长时间,有人喊一声:辛校长来了!人们都朝那个人喊的方向看。街上走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细高个子,面部清白,眼光温和,不断有人截住他说什么,他回答着、解释着、或在别人递上去的纸片上写了什么。要到校门口时家长们都拥上去。林子没动,让人说完他再说,那样从容些。校长进了校门,家长们追着他争着抢着说。院里的家长也围拢过来,有些没围过来的站在远或近望校长,整个校园的人注意力都在校长身上。

林子跟着闹轰轰的人群慢慢地朝办公楼走。校长进了办公楼,人们跟进去,楼梯就堵塞了,家长们相互拥挤,争着往上走。林子等在下面,他想,挤上去也说不成。楼梯松下来林子才上。

校长办公室坐满了人,门口外边也站着人。林子觉得再这样谦虚下去一天也说不成,明天九月一日就开学了,必须想办法跟校长说上话。林子挤进办公室,站在校长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的校长听家长们一个又一个的要求和诉说,他反复强调的只是那么几句话:学校就那么几间教室,一个班都招近一百人了,再招孩子们坐都坐不下了,咋听课?现在属于这个学区到入学年龄的还有二百多个孩子入不上学,我已向市区教育局作了汇报,你们去找找教育局!

林子注意到,这中间校长也批过几个条子,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领来了一个学生家长,那男子和辛校长说他朋友出差误了报名时间,请辛校长批个条儿。辛校长说局里官员还用找我,直接让景主任给孩子编班吧!那男子说国有国法校有校规,你给个手谕吧!辛校长说笑着给那男子写下个条子。还有一个四十出头儿的男子,进屋就说辛校长给你打电话咋打不通?辛校长拍拍电话机子说话机坏了。那男子什么没说挤出了屋子,功夫不大气喘呼呼进来,把一个纸盒放到校长办公桌上,大方地说:我赞助学校个电话机子,高级的!他把户口簿往桌子上一放说,校长大人给批个条儿吧!校长看看户口簿就给他写个纸条。

林子悲哀,他没有人际关系送礼。他从基层调来市里,又刚买过房子欠一屁股债,哪有钱!下午下班,教师们陆续走了,家长们陆续也走了。校长这屋走到那屋,家长们在他身后跟来跟去。天渐渐黑下来,还有三两个家长跟在校长身后。林子又饿又累又困,倚着走廊一个窗台站着。孩子入不上学,回家干什么?

孙副校长出办公室锁门时看见林子,问他:办了吗?林子说:没有!孙副校长问:辛校长咋说的?林子说:他说班级满了。孙副校长说:满了还差一个学生,你拿记者证来,我去给你说说。孙副校长拿着记者证进了校长室,一会儿出来对林子说:确实班级满了。我让辛校长照顾照顾你。你再跟他说说,他明天就去新疆,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孙副校长下楼了。林子在走廊站一会儿,整座楼的灯忽然全灭了,校长室的门开了,听见校长说:都走吧,有事明天再说!

家长们从校长室走出来,朝楼下走。林子几大步冲到校长室门口,校长正要出屋,林子挤进去,用背一靠锁上门。黑暗中校长说:有事明天说吧,我该回家了!

林子哀求说:给我写个条儿吧!

校长说:我说过了,没有办法!

林子说:我就一个孩子!

校长说:都是一个孩子。走吧,明天再说。校长要开门,林子抓住了他袖子。校长说你要干什么?林子也惊异,自己可是遇到事常常不好意思呀!可是他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你不给我写条子我就不让你走,你报告派出所也好,喊人也好,我都不怕。如果是别的事你办不办我都不计较,唯独孩子念书这事没商量,必须得念!校长犹豫着说:那你跟我到我家去办吧!林子说:我不上你家,上你家就得带点东西,我没有钱买!校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子说: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可得那样想。辛校长你可能不知道,收不着礼的人着急,没钱送礼的人更着急呀!

校长似乎生气了:你想到哪去了,这儿没电咋写字?一定是哪个在电业工作的家长给停了电。上我家给你写。

林子怕校长到家变卦,校长明天走了,孩子入不上学那是父亲的罪过,为了孩子,只能拼命,他抓住校长不放。但是没电也是个问题,他忽然想起自己兜里有盒火柴,我给你划火你写!校长犹豫一下终于同意了,他坐到椅子上,林子划一根火柴他写几个字。三根火柴划完后他写完了一个条子:

请景主任给林小华编排班级。辛友

林子走出教学楼时夜幕已经遮住了整个城市,各处的灯火象星光一样灿烂。林子紧紧握着那二指宽的纸条,激动得心跳,手一个劲儿地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孩子,爸爸终于为你争来了上学的权利,这是你人生之路的第一道关卡,今后肯定还会有许多关卡,希望你坚强起来,象三国时代的关羽那样,过五关斩六将!

林子热泪满面了。他望着大街旁的灯火,似乎面对着一个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一股对儿子未来的担忧袭上心头,儿子上学是家庭中的一件大事,上学的头一天晚上全家人就准备,早晨一家三口穿上新衣裳,象过年那样兴高彩烈送儿子上学。特别是进了校园见了好些没入上学的家长,都象没头的苍蝇乱转,林子夫妇就更兴奋。哦,独木桥那边还有那么多人呢!

妻子望着教学楼上那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大红字,高兴地说:这个学校真好!儿子蹦蹦跳跳,又唱又叫,他看着校园里什么都新鲜,林子和妻子抓着他软乎乎的小手,都很温暖。孩子都在入学,校园里家长比孩子还多。孩子们又蹦又跳,家长们笑容满面。林子夫妇领着儿子来到二楼教导主任室,屋子和外面形成反差,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女老师在写什么,可见入学孩子之少。林子问女老师,谁是景主任,女老师抬起头来,她四十多岁,圆而亮的眼睛,身体清瘦,神态温和,她说:我就是。你们办孩子入学手续吧?这儿坐吧!她让林子夫妇坐在椅子上,又摸着孩子的脑袋说:这孩子长的真好看,脑瓜儿准灵!

林子面对昨天和今天两个校领导的态度反差十分感慨,是人不一样呢还是过了第一关一切都顺利了呢?景主任看看桌子上的学生花名册,说:林小华上三班吧,在一楼,找成老师!她捏着校长批条在一年三班花名册上写上了林小华的名字。

往楼下走的时候,妻子说:这儿的老师真好!

一年三班的教室,讲台上一个女老师正给学生们讲什么。林子一看是林子报名时在接待室织毛衣那女老师,讲话的神态和口气很厉害。林子领着孩子站在门口,老师停止讲话看他们,林子猜她就是成老师,就说:成老师,我来送学生。

成老师朝后边一扬手说:让他到后边找个空位坐!

林子觉得该跟老师说点什么,说什么他不知道,他预料老师也会跟家长说点什么,比如课程安排、孩子的管理等等。可老师什么也不说,对教室的孩子拍拍桌子说:往我这儿瞅,我接着说……

林子让自己的孩子进屋,孩子胆怯,不敢进屋。林子探头往教室后边边瞅,想看看哪儿有空座。成老师停止了说话,走下讲台来问:这孩子在景主任那儿登记了吧?那就上屋!先跟着念,过半个月还往下刷呢!说着她一把把孩子扯进屋,孩子吓慌了,转过身来求救似地看了父母一眼,要哭,成老师地关上了门。

林子的心一凉到脚后跟儿,妻子诧异地看着他说:走吧!

两个人朝学校门口走,低着头,对校园的家长和学生视而不见,妻子眼泪流了出来,林子忍住了。

那一天,林子在单位里神不守舍,老是惦记被扯进教室的孩子。他才七岁。做梦的年龄,进入一个陌生的群体,又得不到老师的照顾,他会怎么样呢?孩子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宠着惯着,一句也没有训过,上幼儿园后,幼儿园老师也是那么和蔼可亲,他还没经历过这么凶狠的老师呢!是不是成老师在家里和男人干了仗了心情不好?

林子下班到家,孩子正站在屋里哭,妻子眼睛红红地跟孩子说什么。林子心里一惊,知道事情不妙。问怎么了?

妻子只管抹眼泪什么也不说。孩子哭着说:老师罚我站!林子问站多长时间?孩子说一个上午。林子脑袋发胀。也就是说,他和妻子刚走,孩子就到前边站着去了。按照教育制度,体罚是不允许的。可能老师知道家长不敢上告才有恃无恐。而事实上林子真不敢上告,你告了她,她收拾你孩子。林子问妻子:到底怎么回事?

妻子说:我正上班,姨家的小丽去告诉我,她说她去送孩子,也在三班,看见林小华和另几个孩子在前边站着呢,让我去学校看看咋回事。我去了,成老师训我一通,问我咋教育的孩子?又傻又笨,连个拼音也不会念。我就把孩子领了回来。

林子蹲在孩子面前,和气地问:告诉爸,上午你们学的什么你不会念?

孩子说:学的a、o、e。

林子问:那你为什么不念?

孩子说:我念了,老师说声小,我就大声念,老师说:吼什么!就让我上前面站着。

林子站起身来。他感到茫然,声小声大都罚站,那么,多大的声音才算合适呢?妻子说孩子:你明天上课注意听老师念。

晚上,林子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孩子遇到的难处无情地折磨着他。

第二天林子下班刚进屋,孩子哭着回来了,对林子说:老师让你去一趟!林子顶着烈日朝学校走,他想,孩子刚入学就出麻烦,怎么回事呢?他要根据自己当老师的时的经验,到学校得跟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话,说开了对孩子就好了。

学校离林子家四五百米,和林子的家在一条大街上。走进学校,一派肃静,学生正在上课,一年级老师办公室的门敞着,五六个老师都在伏案工作,林子想,过一会儿来吧!他刚转身,靠窗子坐着的成老师抬起头看见了林子,说:你是林小华的爸爸吧?进来吧!

林子走进去,几个老师看他一眼,继续忙她们的。林子刚想跟成老师说话,成老师合上书指一下一个空椅子,站起飞快地走出去。林子刚想坐下,听见外边有通通通的脚步声,成老师拎着林小华袄领子闯进来,林小华被拎的趔趔趄趄,恐慌得要哭。

成老师脸色青紫,边坐回椅子边讥讽地说:这就是你的公子吧,我给你汇报他的学习!成老师不容林子开口,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扔过来,书地摔在林子面前桌子上,说:让你公子读个拼音给我听!

林小华长这么大没人这么粗暴地对待他,他紧紧抱住林子浑身打战。林子头脑一片空白。

林子师大毕业后分配城效中学当过五年老师,因为爱写才调到市报社的,他没见过这样的老师。成老师对林小华吼:林小华,你念给你爸听,什么是a?你是不是哑巴?她又提高声音:撒开你爸,站过来!见林小华抓着林子不撒手,气冲冲过来拉林小华。林子拦住了这个希特勒式的女人,林子心里这样称呼她。林子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孩子刚入学就跟老师干仗,打到校长那里,校长正不愿意让孩子入学呢,趁机取消孩子学籍就毁啦!成老师不满地说:这是学校不是你们家,独生子都欠收拾!她又吼一声:林小华,念!不念就滚回去!别在我这个班!

林子着急,这么吓唬他,他怎么敢念!就是会也吓晕了。他才七岁呀!林子急出了汗,他抓住林小华两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把孩子头抬起来,孩子满脸是泪。林子劝他说:小华,别怕,有爸在这里不要怕,大胆地念吧!林子打开第一页书,让小华看,林子指一个字母a,鼓励他说:念吧!这个念啥?

林小华哽咽地念道:啊

成老师吼道:大点声!别跟蚊子似的!你那是嘴吗!我看是个饭桶的进口!

林小华又吓住了,不敢张嘴。

林子诧异愤怒又多了疑问:她说话咋这么粗野?她没学过教育学、教学法?她不懂得教师是道德的化身?她不懂得爱护学生?她不明白损伤孩子的自尊心会使孩子丧失上进心?林子忍无可忍,他怀疑地问:你是林小华的老师吗?

成老师反问:不是他老师你找我干啥?

林子心里话:我怀疑你是学校雇用的临时工,成老师说林子:你看见了吧,连个字母都不认识,学习啥也不是!林小华回班去!

林小华抓着林子衣裳不撒手,成老师过来要扯他,林小华吓得跺着脚叫爸爸、爸爸!

林子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别怕,别怕!

成老师说林子:看你们家长宠孩子我就来气,越娇气我越狠点整。林小华,不上教室就跟你爸回去吧!

林子劝孩子回教室,孩子说:爸,你送我回教室吧!林子说走吧!领着孩子去教室。他把孩子送进教室就朝楼门走,他觉得已经没有同成老师谈的必要了。孩子就算放进了炼狱,听天由命吧!

成老师却站在办公室门口叫他去办公室。到办公室坐下,成老师开门见山地说:你这孩子智力差,学习太次,班级就他们两个,我建议他蹲级上学前班!

林子来时曾断言成老师会这么说:你的孩子智力没问题,热爱学习尊敬老师,只是贪玩,希望家长抓一抓,协助我教好他们。优点占三分之二,缺点占三分之一;优点直说,缺点拐弯说,他在大学学的教学育学也是这样讲的。老师嘛,道德至上,这个老师是不懂教育学还是私欲太重敢这么干呢?林子没法儿回答成老师的问话。

一个刚上学的孩子就知道智力差、学习不好?神了!再说,你这么吓唬他,他哪会学习好?更重要的是,孩子上学遭蹲级的打击也太残酷了!林子为难地说:还是让他跟跟看吧,我天天晚上辅导辅导他,实在跟不上再说。他说:再说而不是蹲级。

成老师同意了,但正告说:我的课程不等他,不会我就收拾他,我可没那个耐性!

没那个耐性!林子听了非常刺耳,耐性是当老师的起码素质,不具备这个有什么资格当老师?林子走出办公楼有些丧气,还想让儿子成龙呢,看来,虫子都不会成为一条好虫!

晚上,林子弄了一块木板,刷上墨汁,写上汉语拼音,叫孩子坐在椅子上,他教孩子念。以前天真活泼的孩子,却不敢大声念。林子让他念,他说害怕,林子问他怕啥,他说怕成老师!林子刚想安慰孩子,忽然想起成老师不让惯孩子的指教,又想到成老师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就烦了,就学成老师那样嚷叫,吓得孩子直哭,哭林子也不再同情,严厉地让孩子念,孩子这哭边念,声音提不起来。林子气急,扑过去劈头盖脸打孩子一顿。林子打孩子的一刹那他感到掉到无底的深渊,他知道打孩子是错误的,知错还打!还是个人吗?夜里林子捂着被子哭了好长时间。他想,如果孩子从此学习不好,他就是罪魁祸首。

林子在报社当记者,他的同事们什么行当都熟,他在单位把孩子的事跟同事们说了,同事们告诉他:那是老师跟你要礼!林子说:老师挣着国钱,为国家干事,我凭啥要再给她送礼?同事说:各行各业都有腐败,就不兴人家老师腐败一把!林子说:我不给她送礼!同事说:你不送别的家长送,你的孩子就遭罪!

林子跟同事说:假如老师真坏了良心,我送礼不等于糟蹋不送礼的孩子吗?我不能那么坏良心!同事说:你总是这么犟,你送你的管别人干啥?林子说:我怂恿老师变坏,那不是犯罪吗!同事说:那你把孩子豁出去了!

林子想,老师猛于虎也!

林子知道这座城市的老师都这样,不再计较什么教育学和教学法了,还是从自身上找原因,让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他每天晚上在自家窗台上支上木板给孩子讲课,孩子听的认真学的刻苦。很多的时候孩子打断他的话,说老师和你讲的不一样。他问老师咋讲的,孩子就说咋讲咋讲的,他就犯迷糊,弄不清是老师讲错了还是他讲错了,也就只好那么迷糊着。

有些事情让林子无可奈何又着急,比方说作业,孩子放学后就写,写到半夜也写不完,孩子要睡觉,林子怕第二天老师罚孩子站,逼着孩子写,孩子就迷迷糊糊地写。

林子不明白,老师为啥布置这么多作业?

孩子放学回来说有一项作业没记下来,林子就跑到学校找成老师问,在校门口碰见另一个家长也来问作业,那家长生气地嘀咕:布置这么多孩子记不住!因为学生放学早,老师下班晚,林子在教学楼门口碰上了下班的成老师,问成老师今天布置了哪些作业?

成老师边走边说:什么作业学生知道。

林子说:孩子没有记全。

成老师对一同走的同事说:听听,这孩子笨的连作业都记不清。

林子听了生气,但忍着,不管咋说得把作业问清了。他追着成老师问:成教师,既然我都来了,你就再告诉我一遍,下次不问了。

成老师说:要是都来问那么多学生家长我还告诉不过来呢!说着朝学校大门口走。

林子走出学校大门,望着走远的成老师,有些悲凉,怎么办呢?林子无目的地转身走进校园,落日映照的校园,夕阳的淡红光芒抹在花池子争奇斗艳的鲜花上,他想到了各种文学作品对校园的歌颂、对园丁的赞美,而现实的校园和园丁却不是那个样子。

落日收尽,林子才想到站在校园发傻有点精神病,孩子弄不清作业咋写?得想办法。

老师不告诉,只好去找学生问,在这城市里找个和孩子同班的学生可难了。他顺着街旁往家走,每遇到一个家属区就进去转一圈,见了孩子他就打听谁是一年三班的,问了几个孩子都说不是,问他们知道哪家有一年三班学生,他们也说不出。他在一个家属区看见几个孩子在楼下玩,他刚想问一个孩子,听到另一个孩子说:林小华他爸!男孩子对林子说:你去过我们班!

林子高兴了,问:你和林小华一个班吗?

男孩子说是。林子问他今天布置了什么作业?

男孩子说了作业,并说他也没记全,他妈到别的学生那儿问的。林子注意到孩子说的一张拼音直呼表,男孩子说那张表3分钟之内读下来,明天早上考!

林子没看见儿子带回去那么一张表,他对那孩子说:你把那张表拿来给叔叔看看好吗?

孩子跑进楼门,一会儿那孩子领着一个妇女走出来,妇女拿着一张八开大纸,笑着对林子说:你是林小华的爸吧?这表成老师说不够,有的发了有的没发,我也是借别的学生复印来的。

林子接过那张纸一看全是拼音。他听儿子说过现在学的拼音不让拼,要求一下子读出字音,叫直呼,这么一大张晚上不练,第二天怎么能会!林子对妇女说:姐,我拿着它去街上复印一份,一会儿给你送来可以吗?

妇女说:可以,都是孩子念书的事。刚才我给孩子复印时我还说呢,成老师对学生太不负责任了。

林子顾不得再听妇女唠叨,飞快地往街上跑,天已很晚了,街灯五彩缤纷,林子急匆匆找到一个复印部,已经关门了,他沿街找到第二个复印部,也关门了。

林子跑了一个又一个复印部。回到家时已是浑身大汗,把那张拼音表扔给孩子时,孩子吃惊地问:爸你从哪弄的?

林子不答,反问:老师没发给你这张表你为啥不说一声?孩子说:我怕你打我!

一种愤怒的情绪溢满林子的胸膛,不知道是对孩子还是对成老师,从打孩子入学他的心情经常这样。他说孩子:写完作业快点练读。

孩子写完作业很晚了,孩子说困,可今晚不练明天就不会。他也跟成老师学会了屠夫手段:狠。他说:不许睡觉。

第二天放学,孩子没有回来。林子坐在屋里等,心里忐忑不安,他想,不会和读拼音有关吧?为了拼音跑了一大晚上,别的孩子能读,林小华也一定能读。天彻底黑了,孩子没回来,林子不放心,对做饭的妻子说:我去看看孩子!

林子走进校园时,看见教学楼个别窗户亮着灯,校园有一些家长,林子问家长们一年三班可放学了?有人告诉他,放了,拼音没过关的留下了。林子心一沉,儿子是被留下了,他不明白,儿子为啥没读下来呢?

几个家长愤愤地说:不给拼音表又逼着过关,这不是故意难为孩子吗!

有人说:给表的都沾亲带故送了礼的。

有个家长走近林子,悄声问:也接孩子?林子点点头。他又问:没给成老师上贡吧?

林子点点头。那个人说:我也没有。嗳,大人不懂事,孩子受罪呀!

林子朝教学楼走去,碰上了从楼里出来的景主任,他跟景主任打招呼,景主任微笑着问:孩子还没回去?林子说是。

景主任说:头两天我在学校院里看见林小华,我摸着他脑袋还鼓励他好好学呢,他点头答。挺灵的一个小男孩儿!

林子心头一热,眼窝发潮,他又看到了真正的老师。不管校园变啥样正直有良心的老师总是有的。景主任对林子说:我听林小华说你当过中学教师,小学和中学不一样,题难,要经常辅导孩子,不要性急,林小华说你打他,那可不好!

林子感激地搓手搓脚,说不出话来。

景主任说:你去班级看看吧。我告诉过成老师要按时放学。景主任说完转身走几步又跟那些家长说话,她夸张地说:呀,倒是一个孩子都当宝贝蛋了,都盼着成龙呀!这好,家长都重视孩子教育我们老师就好当了!

家长们热情地跟景主任打招呼、说话。林子想,老师们都象景主任这样该多好,那校园就充满阳光了。

林子走进教学楼,走廊上也站着一些男女家长,有的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教室门开着,灯光从门口射出来。林子走到教室门口旁,看见成老师坐在讲桌后的椅子上,听站在讲台下的一个学生读拼音表。下面坐着二三十学生,都在看拼音表。其实都没用心看,不住地瞅屋门口。林子看见了儿子,儿子也看见了林子,儿子要哭。林子示意儿子到前边成老师那儿读拼音,读完好回家。孩子却摇摇头。

站在成老师面前那孩子读完了拼音,回到座位。成老师对教室的孩子们说:你们这些笨蛋谁读下来了?成老师扫视孩子们,孩子们都埋着头不说话。林子看见儿子掉眼泪了,怀疑他要上厕所或饿了,就大胆走进教室。成老师看见林子对林小华说:林小华,你爸接你来了,收拾书包走!转过脸来对林子说:林小华啥也不是!林子生气地问:他就一点优点没有?成老师说:没有,还是让他蹲级吧!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张卷子递给林子说:这是今天考的卷子。直呼拼音他没过关,明天再考他。

林子扫一眼卷子,上面有89两个大红字,这个分数将就了。他看见旁边还写着几个字:倒数第一名。林子脸忽地热了,象谁抽了他一嘴巴子,他差点喊出来:成老师你不能这样对待孩子,这有违老师的道德!但他终于没有喊出来,因为他听见成老师对后进来的家长都是说你孩子蹲级吧,递上的卷也写着倒数第一名的字样。

林子领着孩子朝家走。林子老是咬牙,他恶狠狠地想,杀了这个孬种老师!这个念头一出,他猛省,自己一个当过老师的人怎么会想到杀老师呢?他问孩子:那拼音你昨晚都会咋到学校就不会?孩子说:成老师把我叫到前面读,他一吓唬我就不敢读了。

晚上孩子写作业,林子在旁边一个劲儿催快点写,写完了好读拼音。孩子拼命写,他就在地上来回走,他想:自己多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管林子怎么着急。孩子写完作业还是半夜了。他就领着孩子念直呼拼音,妻也坐在旁边跟着念。念一会儿,儿子发困,他大声叫儿子提起精神。儿子念几句又眼皮发沉,林子性起,上前打孩子两个嘴巴子!吓哭的孩子扑进妻子怀里。林子红着眼睛叫道:不好好学习就揍你!一天一顿!他这么叫着,也热泪盈眶了。他知道他是恨成老师,无非拿孩子撒气。

妻子和他吵:学校老师训,到家你打,这么小他受住了吗?

林子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样的孩子死了省心!

妻子不让林子教,她教!林子说:这样的孩子想让我教我也不教了。他上床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心乱如麻。他弄不清是老师坏,还是孩子笨,或是自己性子太急。他总觉得天昏地暗,世界变得丑恶起来,这简直不是供孩子念书,而是和魔鬼打交道!

很晚了,妻子终于安慰着孩子读熟了。林子悄然爬起,拿着拼音表到厨房,轻声练读,他想试试,最快的速度用多长时间读下来了。

林子一遍遍地试,让他奇怪地是,最快也得十二分钟读完,老师却让学生三分钟读下来,老师是不是吃错了药?林子后悔中了老师的奸计了,孩子不明不白挨了顿揍,自己真是蠢啊!

上午上班的路上,林子老想打孩子的事,他想到用右手扇了孩子嘴巴子,就有一种剁掉左手的冲动。他想,右手是罪恶的手,孩子并不知道受了不白之冤,你知道,你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勇敢地承认错误,剁掉右手向孩子谢罪。

林子实在受不了心灵的折磨,到办公室把自己打孩子和要剁右手的冲动说给同事们听、同事们安慰他说:别那么想,当爸的打孩子是不应该,但也不是故意的。事情过去了就别后悔了,孩子也不会记恨你!林子说:正因为他不恨我才要自己惩罚,这是恃强凌弱。

同事们笑着说:父与子那么认真大可不必!

林子又说,遇到一个不懂教育学的老师很苦恼。同事说:是你对孩子期望值过高,孩子达不到你的期望值你就不依不饶,对吧?

林子承认说:就一个孩子,说啥也得念大学,出人头地!同事说:想法没错,可也得量力而行,孩子不是神仙。林子想想,也是。

说到老师,和林子坐对桌的郑龙颇有同感,他说:现在咱们市区的老师都一样,我们孩子念二年级,他们老师说打学生就打。有一次老师跟我借二百元钱,我没借,老师刚走孩子就对我说,我那少先小队长当不成了,第二天上学果然被撸了。还有一次,孩子在操场上玩,不小心碰倒一个学生。老师把我叫去,说我的孩子把人家孩子推倒摔坏了,让给人家治。我说治可以,但不能说是故意推倒的。老师问我怎么知道不是故意推倒的?我说我问孩子了。老师说你们孩子好撒谎!我不高兴了,我说:你说我们孩子别的缺点我不敢说,要说我们孩子撒谎我不同意,我们孩子从来不撒谎。老师恼了,她心里话你还敢犟嘴!当场让我掏二百元钱给人家孩子治病。她收了我的钱后说:你孩子好撒谎我不要了,当着我的面把孩子推出教室。我不服就去找校长,官司干了一星期,最后弄明白根本没有哪个孩子摔坏,她就是为要那二百元钱。不让她当班主任了,她鼓动新班主任整我们孩子,你说她还有个老师德性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林子忽然记起念小学时学过的一句话,不知道怎么样就联想上了这件事。有一阵子,老师不再找林子,林子不去了,加紧辅导孩子,安慰他,鼓励他。孩子从惊恐中挣脱出来,活泼了,作业写的细致认真。一天放学,孩子笑嘻嘻地走进屋背着手对林子说:爸爸,我们今天考试了,我得了一百分!

孩子好了一段时间,因为一件天灾又出现反复,那天孩子放学回来说头疼,扑倒在床上动也不动,吃饭的时候吐了。林子和妻子给孩子量体温。三十九度八,林子赶紧背着孩子去医院,妻子跟着。医生看过之后说是重感冒,需要住院。孩子住院两个人都担心孩子的学习。林子说:不能让孩子耽误学习,你去给孩子请个假,顺便跟老师说指定个学生把每天作业捎过来。

妻子去了回来后说:成老师不管作业的事。我又在班级找了咱们前院那个孩子,我天天放学后到他那儿抄作业。

林小华躺在床上输液,脸红红的,烧得嘴唇干裂。大约从入学就象在炼狱中,知道学习的重要,他对林子说:爸,我不想住了,不上学落下课程我追不上。林子说:你妈去给你请假,成老师说这几天不讲新课。林小华说:复习我也怕落下。林子说:落不下,你妈每天去同学家把当天作业抄回来,你在医院做。

林小华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一会儿睡着了。

当天晚上林小华坐在病床上写他妈给他抄回来的作业,他写几行就浑身发软,累得要躺下。林子和妻子扶着他,鼓励他坚持。同病室陪床的人都说,孩子病那样咋还让他写作业?会累坏孩子的。林子和妻子不听,他们认为别人不了解内情,同屋人大多是效区农村的,农村孩子学习稀松,不知道城里孩子学习上竞争的激烈。他们仍扶着孩子逼着他写,孩子出汗了,喘气急促了,两个人才让孩子躺下歇一会儿。

缓过劲来孩子懂事地自己接着写,林子靠住他后背,别让他躺下去。同屋的两个农村妇女感动的眼窝发潮,咂着嘴说:这孩子真懂事,知道替大人着想,再看看咱们那孩子,打着都有不学!

林小华写作业的事让医生知道了,医生批评了林子夫妇:你们别盼子成龙心切,把孩子弄出后遗症!

林子和妻子不敢再逼孩子写作业了,但怕孩子落下课程,怕那个成老师收拾孩子,心总放不下,孩子一有点空闲林子就拐弯抹角地问孩子:写几行字吗?

孩子懂得父亲的心思,哪次都说行,或趴坐起来写作业。医院儿科病房很快就传开了一个少年病魔缠身刻苦学习的事迹,陪床的人和医生护士不断到林小华床前观看,夸赞声不绝于耳。有的人以现成的榜样教育身旁的孩子怎么学习,怎么做人。

林子感慨万千,同样一个孩子,在成老师的眼里是个笨蛋、弱智、差生,传染的家长也厌恶这个孩子,而在另一种场合却成了懂事、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人啊,随便就能扼杀一无知的孩子,最可怕的软刀子就是大人们的嘴!

第四天上午,孩子病情基本好转,能下地走路了,医生却要求巩固治疗两天。林子怕误了孩子学习,不想再住下去,孩子也央求上学,林子和医生商量,说定上午在医院输液,下午上学。

下午上学前妻子问林子是不是送送孩子,跟成老师说一声孩子还没彻底好,给照顾一下。林子说不用,老师知道他生病住院。

晚上天黑透了,林小华仍没回来,林子夫妇在饭桌旁不坐不住了,妻子埋怨林子太相信成老师,一定因为什么原因被成老师留下了。林子想到孩子病后身子还很虚,这么晚不回来吃饭会饿,他出了家门去学校找。街旁的灯光眨着眼睛,骑自行车的行人急匆匆的。林子脑子迷迷糊糊地走,心里忐忑不安。

校园只有三两个学生玩着往校外走,有几个家长询问着领着的孩子,还有几个家长在校园等迟放学的孩子。林子望一眼只有几孔窗户亮着灯光的楼房,想象着孩子站在成老师面前的情景。

林子到教室,只有三四个值完日要走的学生,没有林小华,那几个学生认识林子,告诉他林小华背不下来课文让成老师带到办公室去了!林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里劝说自己别难过,弄明情况再说。他问几个孩子:背什么课文?

几个孩子争着说:前天学的,昨天放学成老师让回家背,今天下午考,林小华和孟青青没背下来,成老师训他们一顿,说不让回家吃饭,带到办公室去了!

林了气又涌上来,孩子带病上学,事前又不知道有这个作业,不照顾倒也罢了,让今天回家背,怎么能变本加厉!

林子走进成老师办公室时,屋里灯光很暗,好象电压低。屋里几个老师聚在一堆说话,影影糊糊看不清她们的面孔。林小华和另一个小女孩儿站在靠门口的桌前,一动不动。林子奇怪,成老师把孩子扔在这儿去哪儿了?林子一进屋,林小华对他说:你咋才来呀,我累!要坐在地上的样子。林子不敢领走小华,悄声说:再坚持一下!

他转身问那群说笑的老师:请问,成老师呢?

几个老师停住话头,看着林子。靠窗户站起成老师,原来她扔了两个孩子来闲扯了。林子算一下时间,放学到这时候两个多小时了,孩子身体虚受着这样的体罚!

成老师边跟那几女老师说着话,边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她始终没看林子,当然也没跟林子说话。她问两个孩子:两个小笨蛋会背了吗?

两个小笨蛋?林子在心中重复一遍,难道她就会说这类话,而一句教师语言都没有吗?两个孩子不作声。

成老师抓住小女孩儿衣襟儿扯到她面前说:你先来,背不下来就别回家!

小女孩儿开始背了,笨笨嗑嗑的,每背一句都想一下。成老师一会儿嚷叫一会提示。小女孩儿吭哧憋肚总算对付下来了,成老师说你走吧!

成老师问林小华:林小华你会了吧?

林小华不作声。

林子注意到林小华双腿抖动。成老师说:站好站好!见林小华腿动,她抓住林小华衣襟儿象扯小鸡一样猛地把林小华扯到她面前,厉声说:背!林子怀着我要看看你到底怎么样折磨他的心情,望见着黑糊糊的窗外,一言不发。

林小华可能经受成老师这么对待的次数多了,没有怯懦,开口背起来,比那个女孩儿还不熟练。成老师除了说:错了落一个字,就是恶瞪着林小华。

成老师终于对林子说话了:看见了吧,林小华就这么笨,全班同学一个个全背走了,只剩他们七八个,那五六个在班又背一会儿也背下来了,他们俩就是背不会。

林子说:他今天下午才上学,你可能忘了他病了的事。

成老师说:病了算啥理由?谁也不是没生过病,病了就可以不背课文?林子听出成老师似乎没照顾林小华的意思。好吧,不照顾就不照顾,但是,林子说:背课文是昨天布置的,林小华不知道,今天他怎么能背下来了?

成老师说:背课文是今个儿下午布置的。

林子怀疑成老师撒谎,林子最反对撒谎,他当老师时常教导学生不能撒谎。成老师又说:就是昨天布置的,他一下午也该背下来了!

她总是有理,林子不再说话。

成老师说:他学习跟不上,蹲级吧!

林子平静地说:那就蹲级吧!

成老师说:蹲吧!

林子明明知道她一个普通的教师说的不算,还是故意问:手续咋办?

成老师说:你先别办手续,我再到主任那儿替你说说,能不蹲就不蹲。

林子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想揭穿,人嘛,别太犟了。他顺水推舟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林子领着林小华去教室取书包,教室亮着灯,那小女孩儿背着书包坐着,林子问:你咋还没走?

小女孩说:我不敢走!

林小华说:爸,咱们送孟青青回家吧!

林子心里一热,这孩子,自己病着还帮助别人!林子说:好,咱们一起走。林子领着两个孩子刚出楼门,林小华蹲下了,说太累坐下歇会儿。林子说:来,我背着你!林小华不干,说老师说过,当了学生就不能再让大人抱。林子蹲在林小华面前说:你有病,又站了半下午,就背你这一次!林小华坚持不让背。三个人就坐在台阶上歇脚。林子问小女孩儿:你怎么没背下来课文?小女孩儿说:我没爸,妈病了,昨天晚上我给我妈熬药来。林子省悟,怪不的她这么晚不回家,她妈也没来接她呢!林子说:咱们走吧,孟青青妈在家惦记着!

林子家在学校西边,小女孩儿家在南边,有二里地,有一段路灯。林子和林小华把小女孩儿送到楼下,看着女孩儿进了楼门。不一会儿六楼阳台灯亮了,窗户开处探出小女孩儿脑袋,朝林父子招手,喊着再见,林父子也招手,喊着再见转身走了。

妻子在家等得急了,问咋回事?林子叹口气说:这老师呀!他大概把情况向妻子说一遍。

儿子在屋子里顽强地一遍又一遍重复那课文,林子的心房随着那声音颤动,泪水不知不觉淌过脸颊!晚饭后,退休的姨妈来到林子家。姨妈走路已经费劲,她家离林子家三百多米,但她从来不上林子家。姨妈进屋坐在沙发上,问些吃饭了上班忙吧之类的话。林子边答边猜测来有什么事,这事还挺重要,不然她不会来。姨妈说一会儿闲话,试探着说:我听小丽(她女儿)的孩子说林小华又罚站挨训了,是吧?

林子不语,这事不好意思说。妻子从厨房走出来,坐在林子身边。沉默一会儿,姨妈说:这儿老师都这样,不象你们乡下!

林子想:同是中国土地上的老师,地域不同老师也不同?姨妈说林子:你准打骂孩子?可别呀,那就毁了孩子了!林子眼窝湿了,说:孩子太不争气!

姨妈说:不是孩子不争气,小丽那孩子也常罚站、挨打,老师还把一个带钉的凳子给她坐。小丽给成老师缝个坐垫,又送二米毛料,给她买二十斤牛肉,外带一件裙子,成老师对孩子好起来了。

林子恶心,老师都是你们这类家长惯坏的,你们为了自己孩子不顾别人孩子,真自私!

姨妈说:我这两天睡不好觉,寻思来劝你送点,花个百八十的,孩子少受点罪吧!

林子脱口说:不送,没钱!

姨妈说:我知道你买房子欠下了债,我给你带来二百元钱,算是给孩子,你给成老师!

林子问:我送了,别人不送咋办?

姨妈说:你管别人干啥?现在都是一个孩子,两个人挣钱养一个,别人都送了,就你不送孩子吃亏!

林子站起来,长出一口气说:我不送,我就这么犟了,宁死不屈!他说这话,想到《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他觉得自己很象李玉和,他希望儿子也坚强起来!

姨妈说:你还是乡下人那个脑筋,这么不活泛只能吃亏!林子说:当老师的挣着国家工资,教学是她的工作,我没理由再给她钱!

姨妈说:人家教你孩子倒应该了。过去孔子教学生还要二斤肉干呢,你不给肉干儿还不给钱?

林子说:该交的钱我都交了,国家发给她的工资就相当于肉干儿!姨妈生气了,说:我说不过你,你硬气完没事了,孩子去受罪呀!

姨妈走了。林子想,老师要是对孩子好,我还愿给她钱物,孩子长大也会怀念她。可是,现在全变味了!

上班林子在办公室踱来踱去。他嘴说不送礼,社会风气如此,别人又老劝说,他也犯难,假如因为自己假充让孩子受了罪,不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责任吗!他跟同事们说起孩子的事和送礼的事,同事们都说现在的老师有几个讲师德的,转弯抹角跟家长要钱要物。林子说向上反映反映。同事说谁敢呀,哪个家长那么干,老师就在孩子身上发泄阶级仇、民族仇。有明白事理的同事说,上边下来了解情况,你还得往好了说呢。说老师不好她不找你,打听你孩子在哪儿念书。

林子终于屈服了,决定给成老师送礼。具体送什么作了难,家里拉着两万多元饥荒,两口子工资加起来一个月才几百元,除了吃穿用所剩无几,送大了送不起,送小了老师看不上眼。林子回家眼妻子商量,当售货员的妻子说,送个几十元的东西,能当摆设或观赏用,既是礼品,又是纪念品。林子想想也对,就说,是这个道理。大的原则确定了,具体到买什么还是确定不了,商量一晚上,最后决定由妻子上街跑两天,到各商店商场看看选一样,选中后先别买,回来商量后再去买。这都是穷,要是有钱,谁费这个劲儿!

妻子跑了两天,回来跟林子说她看中了好几百种东西,多少钱的都有。林子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有了精神病,咱饭还吃不饱呢,就要送给成老师一座城?妻子伤感地说:不去转商场不知道,这一转才发现商场好东西太多了,一对比咱们真是穷人!

林子说:要不咋让孩子念书呢,念好书挣了大钱才能有更多的好东西。妻子说:我看几万元那个……

林子忙截住她的话头儿说:得得,咱们要是能买得起几万元的东西送礼,不如自己办个学校,你只能说百元以内的东西!

妻子苦笑了:为了一个不足百元的东西你让媳妇跑两天,你是要儿子不要媳妇!林子说:媳妇要,儿子也要,说吧!

妻子说:百元以内连瓶好酒都买不成,更别说你那条件了。妻子掰着手指头说:能用、能摆、能看,还要有长久性,这这这……你当个大企业管家婆准合格!

林子说:谁叫咱们望子成龙,又这么穷呢!

妻子赌气地说:我腿快跑肿了,一想只为省几个钱就心里难受……我没发现你说的那种东西,你自己去跑吧!妻子伤感地坐在沙发上,林子觉得难为妻子了,她一个月才挣二百多元,她知道钱的重要,她是尽心尽力去跑的。成老师知道怎么想呢?也许什么也不想!妻子心情平静后,说:我看中一个食品盒,圆的,盆那么大,粉色,装上东西后,一开盖响起一首乐曲,能用摆也能玩。

林子问:多少钱?妻子说:三十多元!林子一拍手说:就买这个!

妻子下班买回来那个食品盒,两个人正在地上演示用法。孩子放学回来了,他看见非常高兴,问:妈妈,你给我买的?妻子说:给你们成老师!孩子问:成老师还玩这玩艺?她是大人!妻子说:她是大人,脾气却是小孩子!孩子问:和我一样?林子说:有时候还不赶你懂事!孩子眨着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三口人看完,孩子说,妈,这个玩具给我吧!妻子说,这玩具是送给成老师的。林子说,你的任务是学习!孩子问,为啥成老师玩,我要学习呢?夫妻俩不作声,他们答不出。

怎么送给成老师又犯愁了。送到学校肯定不行,送到家又不知道她家住哪儿,就是跟踪能找到她家,一个六十多元的小东西也犯不上送到家。林子和妻子商量半夜,最后商定是妻子放学前到半路上截住成老师,假装问林小华学习情况,顺便把礼品给她!

妻子第二天去送礼很晚才回来,脸色铁青,一副愤怒也是垂头丧气的神色:成老师真有劲,撕巴半小时,都拼出汗了才塞给她,过路的以为我们俩打架呢,围上来一圈人看热闹!

林子心缩紧了:你也是,她不要就别硬给了,她准嫌少!妻子说:都定下给她了,拼老命也塞给她,她想不要,没门儿!妻子说完进卧室躺在床上,瘫痪的样子嘀咕:我再也不干这丢人现眼的事了!

成老师对林小华好起来,卷子上和本子上出现了:的字样。林小华每天放学到家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放下书包就写作业,林子看了几次,那作业写得飞快,又认真整洁。林小华在吃饭时跟林子夫妇说些他们班里可笑的事。三口人整天欢声笑语。林子想,家庭永远这样该多好!

孩子学习劲头上来了,学习成绩也好了,林子不大关心孩子学习了,也不辅导。以前有过反复的经验,林子有时也拿起孩子作业本看看,作业写得工整,没什么错,就不看了。有时候孩子回来说:我们又学新课了。林子问:新学的题你都会吗?孩子说:那题简单,小面一个!

林子就笑,儿子情绪好了也挺幽默呢!妻子也挺满足,对林子说:老师对孩子好,孩子学着就有劲儿,林子说:当然,别说孩子,大人也一样!他又想到了教育学和教学法!

林子为了帮助孩子更好地学习,使他上来的积极性保持下去,林子在孩子卧室墙上制作一个成绩栏,把语文、数学分成两栏,找出孩子考试得九十分以上的卷子挂在栏上,他对孩子说:年末统计一下你能得多少张九十分以上的卷子。

妻子问林子这是干什么?林子说我写新闻稿有习惯,把发表的好稿贴在一个大本子上。攒多了就有一种成就感,写着就有劲头。孩子也是这样,卷子攒多了,天天看着,鼓舞着他奋发学习,越学越好!

林子还有一项措施就是不让孩子在屋里死学。孩子一有闲时间,林子领着他到街上散步,或是星期天带他到郊区的山上玩,孩子很高兴。林子对妻子说:孩子应该有他欢乐的童年。妻子点头称是,她说她回忆最多的是童年,那春野里放风筝,月光下做游戏,端午节的一枚白煮鸡蛋,新年里父亲的五毛压岁钱,都成了她童年岁月里的一个个亮点闪烁在她的记忆里。儿子也应该有他值得回忆的童年。

忽然有一天孩子没有按时回来。妻子做好了饭,两个人坐在饭桌旁等,天渐渐黑下来。妻子猜测说:是不是又让老师留下了?

林子说:也可能!

但两个人都不惊慌。一阵子风平浪静的家庭生活,已经使两个人的心踏实了。林子说:我去看看!站起来出了屋。

林子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走到学校,学校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和接学生的家长朝校外走。林子走进教学楼走廊,看见一年三班教室门口站着一群男女家长,教室门口射出来黄色的灯光,屋里传出来成老师愤怒的吼声,夹杂着人哭声。林子心立刻紧张起来,腿也有些发软,他断定孩子在教室。他轻着脚走近家长们身旁,问一个家长:留下的孩子怎么啦?

那家长说:没写作业。

林子探头往教室里看,十几个孩子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成老师站在讲台上正训一个家长,那个女家长三十多岁,挎个皮兜儿,看外表社会地位不低,正低着头抽嗒哭,一个女孩儿恐惧地抓着女人衣裳。

成老师说:你看看这还是作业吗?成擦腚纸了,字歪拉巴几,错了擦,擦了错,弄得灰黑一片,别说判,看都看不清。这孩子我教不了,赶紧蹲级,我是不要了!

那妇女低声下气地说什么,呜咽着听不清。

成老师声音降了些,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明天你孩子再这样别来上学了!

妇女领着孩子出来了,那妇女用手绢擦着眼泪,孩子从林子身边擦过,林子同情地抚摸一下那女孩儿头发。那女孩儿好奇地回头看他一眼。抚摸是老师家长对孩子喜欢的表示。

成老师走到教室门口,看见了林子,说:林小华早走了。林子的心松弛了,说:没回去!成老师说:他值日来,值完日有个女生不敢回家,我让他们几个男生把她送回去。林小华这功夫该到家了。

林了心里很甜,我儿子成了班级骨干,能帮助人了。他转身走,他没看周围的家长,他感觉到了周围投过来的羡慕目光。林子刚走几步,听见成老师对那些家长说:都把你们这些笨蛋领回去吧!成老师又对教室孩子们嚷:又赶了蛋了吧?赶了蛋就回家……

林子朝学校外走,他刚好一点的情绪又坏了。怎么说呢,看成老师打发几个男孩儿送一个女孩儿还象个老师,有着女人那种天然的母爱,可她对家长那样又象个母老虎。林子明白了,成老师就是那样一个人,她可能不是大学毕业,没学过教育学教学法,不懂得怎样当老师,靠自悟一年年过来了,她对学生和家长不好不是对某一个人,而是对所有孩子和家长都这样!

林子站在学校大门口,看看大街上的街灯和人流,他忽然为刚哭着走那女人担忧,她今晚是不是打孩子?是不是一夜睡不着觉?应该告诉她成老师就这样,别往心里去,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他朝大街左右瞅瞅没寻见那个妇女。他想算了,有多少孩子要死要活呀,关心过来了吗!

林小华到家了,妻子正用毛巾擦他头的上汗,林子问他咋累这样?林小华说:我们几个男生送完那女生都不敢回家,就一个一个送,剩我自己是孙迁的爸把我送回来的。

林子问:那些没写完作业的孩子留下了,你咋写完了?林小华说:你不是让我写作业快点吗,我快点写呀,那还是放学之后才写完的呢!

林子的家庭平静了一段日子,又出了一件事。下午林小华放学回来,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对刚下班进屋的林子说:成老师让你去一趟,你要不去明天就不让我上学了。

林子问是咋回事?正做饭的妻子也走过来,她扎着围裙,指头往下滴着水。孩子哭叽叽地说:你去就知道了!

林子说:你得跟我说个大概情况,我好有个思想准备。孩子说:老师说我把凳子弄坏了,要我赔!妻子问:你弄坏凳子了吗?孩子说:我那个凳子早就腿松了,有一个钉子冒出来,我坐着时还得躲着它,忘了就扎着。跟老师说老师说让家长来修。今天我找块砖头往下咂,砸断了一根横木,老师让你去!

林子皱起了眉头,他当老师时,凳子坏了这种事老师修或让学校后勤人员修,这是老师份内的事,学生交了这种钱,怎么还让家长修凳子?妻子见林子神色不好就说:你明天去了可不能和成老师吵架!

林子把憋着的一口气舒出,心情好受一些,心里却无缘无故骂一句:操她祖宗的!

林子没上班,直接去了学校,他想办完孩子凳子的事快去上班。林子到成老师办公室,老师们说成老师还没有来。那就等一会儿吧,在哪儿等呢?当然不能上办公室,老师们都忙着。林子站在走廊里。走廊上老师学生来来往往,他碍人家事他走出楼门,到院子站着。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向楼里涌去,校园肃静了,楼里传出来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东边的太阳升高了,正是初秋,太阳如同秋老虎,吻咬着林子的身子,林子浑身焦躁地热。他躲到楼下荫凉处。他盯着门口,站累了就蹲下,蹲累了就坐着,胡乱地想着单位的事,孩子的事,又想见老师怎么说。林子回忆自己当老师的时的情景,他从没有找过一次家长,他认为学生到学样念书,教的好坏、培养什么样的学生是老师的事,老师不能以任何理由叫家长。如果必须见家长,可以家访。他也从没有批评过学生,有时在校园见学生打架,他看看打架的学生,学生不打了,并有了畏惧他的表示,他也不再批评,学生知道错了还用再说什么吗?学生都有自尊心,批评太多反而有抵触情绪,林子当老师的经验是,对学生威力最大的是爱心,他对有的老师把学生叫到办公室又吼又叫反感:他哪那么多的话呢?

下了第一节课成老师还没来。

上第三节课时天起风了,风裹着土在空中挥洒。林子进了楼门,透过门上玻璃望着校门口。还有半小时放学了,林子决定到单位看看。跟领导请个假。

林子下班进屋,站在屋地的孩子着急地说:爸你咋没去呀?成老师说你下午再不去,明天就不让我上学了。

林子一肚子气,但什么也没说。下午再去吧!

下午林子到校,学生上课了成老师也没来,林子在楼下站一会儿,到楼前台阶坐一会儿,到校园的树荫下踱一会步。四点半钟,正坐在楼前台阶上发困的林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见成老师来了,她在阳光温暖的校园里走得沉稳,看见林子猛然省悟:我把让你来这事忘了!

成老师又说:我老公过生日,我掌勺来!

林子跟着成老师进了办公室,成老师边问别的老师谁给她代的课边让林子坐。成老师坐下先跟林子说一通林小华学习差,然后说不遵守纪律损坏了公物。问林子怎么办?林子说:按照学校制度办!

成老师说:按制度要罚款,考虑你当家长的认错态度好就免了。不过为你儿子着想,你得把他凳子修好,不然他坐个破凳子上不好课。

林子不敢争执!林子回到家,脸上火辣辣的,就象谁扇了他两嘴巴子。

妻子问老师找他怎么说的?说,下午去修!

林子说:在那么多孩子观看下修凳子,脸往哪放!妻子说:一个修凳子是什么丢脸的事,你甭去了我去!

妻子下午又去一趟学校,凳子修好了。妻子说:就缺一个铁钉,成老师讲桌箱里就有,我在五金商店买完拿去成老师才说她那儿有!

转眼一学期过去了,假期林子督促孩子写作业,利用这假期多学点,他不但让孩子写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还给孩子找了些课外题作。作题时,遇到难题,他只给孩子提示,怎么做孩子去想,有意地锻炼孩子的思考能力。新学期开始前,把孩子作业细细检查一遍,万无一失了他才让孩子装进了书兜里。

孩子在开学的第一天穿上新衣裳,高高兴兴地上学了。中午却哭着回来了,林子怎么问,孩子不说,只是趴在床上哭。林子火起,大叫:到底咋回事?

孩子止住了哭,说今天发新书成老师没给他书。林子问:她为啥不给书?孩子说:她说我没完成作业!

林子奇怪,他检查过孩子作业,假期作业全做了。他问孩子:什么作业没做?孩子说:一天一页小楷我没写。林子问:老师布置一天一页小楷了吗?孩子说:老师说不用布置,要自觉写。

这就难怪孩子了。林子倒是知道孩子入学成老师布置了一天一页小楷,可放假不提醒一遍,孩子能知道接着一天写一页吗!林子问:就你一个人没写?孩子说:全班大多数同学没写,几个写的。

也就是说,全班大多数学生没领到书。没完成作业固然不对,可以补或下次注意,怎么能不给书!林子问:那咋办?孩子说:补完作业再发给书。

天呀,一个假期四十多天,啥功夫能补完四十多页小楷?没书这些天咋上课?

孩子早晚补写小楷,林子心情急躁,在旁边打转儿,他嫌孩子写得太慢,可那小手也就那个速度了。他想帮帮孩子,就拿来过孩子笔模仿孩子字写几行。他不敢多写,怕老师认出来。林子干着急。

孩子起早贪晚补写三天,才补了三分之一。这三天孩子没书上课,书上的作业没法做,天天放学林子到有书的学生装家抄作业。

第四天晚上林子问孩子:你们班有补写完的吗?孩子说:有。林子问:补完成老师就给了书?孩子说:是。林子问:还有多少学生没补完?孩子说还有我们七八个了。林子越着急,他一个劲儿埋怨孩子放假时咋不弄清作业,这样下去学习好没门儿,边说边在地上走动,弄得孩子一个劲儿地出汗。

妻子织毛衣说林子:你老这么干扰他,他不写得更慢吗!林子气急败坏地说:慢就慢吧,从上学那天起就没打过头,还指望他什么!

孩子晚上一直写困的睁不开眼睛才睡觉。

林子第二天奔往学校,他想跟成老师说说,先把书发给林小华,一天一页小楷以后补上。

林子到学校时还没上课,成老师站在讲台上给孩子发书,讲桌上放着几摞书,讲台那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中等,圆眼睛,对领书的学生非常和气,林子站在讲桌前她睁着亮而大的眼睛看着林子,那眼光好象询问:你是谁?有什么事?成老师发完书抬头看见林子,问:林小华补完作业了吗?

林子说:我正为这事来的。

旁边那个年轻的老师高兴地说:你是林小华父亲呀,快坐吧!她搬起讲台上的椅子要给林子,被成老师拦住了。成老师对林子说:这学期语文数学分开了,这是新来的数学张老师,师大毕业的学生。

张老师朝林子点头微笑。根据林子的经验,新毕业的老师对学生都和气,她们还没脱尽学生气,心理还是纯真的,都想好好干。不知道这个张老师怎么样 。

成老师向张老师介绍说:他孩子林小华是差生,特笨,学习啥也不是!林子咬咬牙,他很想扇成老师两嘴巴子!

张老师说:小孩子还是做梦年龄,哪能就断定笨啊灵的,我小时候就学习不好!她又对林子说:当家长的对孩子不要讽刺挖苦多鼓励。我看林小华挺聪明的,又可爱,能学习好!

林子望着张老师那和气的面孔,眼睛湿了。啊,我终于见到了真老师!

成老师问:你来什么事?

林子说:孩子没完成作业该罚,但能不能先发给他书,然后把作业补完!

成老师告诉林子:你这不是想美事吗!全班学生都是先完成作业后发书,就你特殊!不瞒你说,有好几个家长来找我,都让我顶了回去!

张老师对成老师说:都发了吧,没书上不好课。成老师不高兴地说:你老说都发了吧,这些孩子你不知道,给脸上鼻子、可怜不得!

张老师无可奈何地朝林子笑笑。成老师对林子说:实在不行林小华蹲级吧!

林子说:蹲吧,这就办吗?

成老师说:我给你办吧,我去找景主任商量,你听信儿吧!

林子往外走。成老师在他身后说:蹲级也得完成作业!

第二天孩子补完了作业,放学回来却没带回来新书,孩子对林子说:成老师说我不是她班的学生了,不给我书了!还有几个学生她也是这么说的,也没给!

林子火起,他控制不住,往学校跑。正是落日前,林子心急火燎,这样折腾下去孩子完了,赶紧解决,把孩子换到别的班。如果蹲一年,他学一年了,准能在班级打头儿。

林子进楼门正碰上成老师下班往楼门外走,成老师开门见山地对林子说:林小华蹲级的事我跟景主任说了,景主任说她了解林小华,不够蹲级资格。如果家长非要蹲只能往别的学校转吧!

林子说:蹲级是我提的呀!成老师说:我提的不假,景主任不同意,她说林小华成绩远远高于蹲级分数线,你往外校转吧!

成老师说完就往楼门外走。林子傻站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年来迁就、退让、说好话都无济于事。不就是一个孩子吗,豁出去了,她愿意咋整就咋整吧!

林子大踏步地朝楼上走,他要找主任,找校长去,该说的说了,该讲的讲了,让那些前怕狼后怕虎的胆怯想法见鬼去吧!

景主任的办公室亮着灯光,林子没敲门就闯了进去。正写字的景主任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他气呼呼地说:景主任,我知道你忙,但实在没办法,只能打搅了。

景主任笑着说:不打搅,快坐!她给林子沏一杯茶。林子说:你别忙乎了,我是个坏学生的不合格学生的家长。景主任说: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好学生。林子说:我是来告状的。景主任说:欢迎,我们希望家长对我们工作临督。林子说:你该下班了,我就快说吧!景主任说:不忙不忙,你慢点说,我认真听。

林子说:从林小华入学那天起,成老师就经常要求他蹲级。我们家人都没文化,(他故意这样说),都缺心眼、智力差,就蹲吧!成老师说她给办。今天她又说不让蹲 了,让往别的学校转。按照国家教委规定孩子就近入学,小学又是议务教育,林小华属于这个学区,凭啥往外转?我虽然傻还是明白成老师的意思的,可她直说呀,拐弯抹角的我这么笨哪听明白了!

林子越说越气,脸也涨得紫红,他不顾一切了。景主任截住林子的话说: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也正想找你。我了解过林小华,这孩子心理负担太重,新任数学课张老师说他很聪明,就是情绪压抑,你是不是常训他打他?

林子气在下降,他被景主任问住了。

景主任说:你当过老师,该懂得怎样教育孩子,这么急躁怎么行!成老师固然有她的毛病,你呢,怎么也没耐心?景主任接着说:更严重的是,我从户口簿和学生卡上对比发现,你还把林小华的年龄偷改了,提前一年上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和比他大一年的孩子竞争,这等于拔苗助长,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林子被景主任说得心悦诚服、唯唯退出。景主会送林子下楼时再三表示:一定找成老师谈谈。林子说:你别找她谈了。惹恼了她我小老百姓受不了。景主任说:我知道咋跟她谈。

林子在灯火辉煌的街旁深一脚浅一脚往回去。他有出了口恶气的舒畅,也有景主任指出他那些错误的内疚,他后悔自责,自己明明知道孩子的成长要遵循规律,却急于求成地对待他!

林子一夜无觉。

林子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天,准备孩子晚上放学带回来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可是,孩子晚上放学进屋一脸平静,放下书包坐在桌旁写作业。

林子问:成老师今天批评你了吗?

林小华疑惑地瞅着林子说:没有。  

林子不放心:成老师什么也没说:

林小华说:成老师今天除了讲课,什么也没说。林了舒出一口气。

这是阳光灿烂的开始还是暴风雨的来临之前的平静?

林子在痛苦地判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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