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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放暑假的孩子们

 老刘tdrhg 2018-03-30

七月天,燥热燥热。

大兴安岭下是个忙季节,农牧民忙着打草,放暑假的孩子们帮助大人做些活儿。

大街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子瘦细、戴一顶耷拉舌头绿帽子、刀条子小脸、黑眼珠眨动灵活的男孩子,跑到一个用向日葵杆儿绑成的大门前,侧耳听听,院子里没有动静,推开大门,屋门口站着两个男孩子,正在拴一个麻绳鞭。

门口的男孩子问:走吗?

院子里高个儿的男孩子说,走,这就走。

门口那孩子问,带点啥吗?

院子里的男孩子说,甭用……嗳,把你家那张旧狗皮带上,到山上睡个觉什么的。

大门口的孩子扭头往家里跑。

中午刚过,正是热时候,三群牲畜涌出村口,尘土滚滚,遮天蔽日,恰似大军出动,好不气势威武。赶着这三群牲畜的是三个孩子,他们的大人都忙着打草,他们替班,这不是难做的事,把牲畜赶到草地、山上,别让它们进庄稼田就行了。孩子们倒乐意干这活儿,牲畜一散,抓蚂蚱,追蝴蝶,找鸟蛋,可有趣呢。

驴群走在前面,放驴的孩子叫王胖,他骑着一头大黑叫驴,他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神气十足地看管着那群“兵”,学着电影上鬼子官的样子,挺直腰杆,随着驴步晃着身子,他自称,我是骑兵大官。

跟着他的是一群羊,羊群后面跟着张小嘎,背着一张狗皮,鬼头鬼脑,东奔西跑赶那群羊,不时地嘻皮笑脸地朝前面喊,骑驴的,坐好了,别让驴屁崩跑了!

王胖根据张小嘎职业和尊相,给他取个外号洋鬼子;王胖没见过洋鬼子,他想象中的洋鬼了瘦似猴儿,奸似狐狸的人,恰像这个鬼小嘎。

后面压阵的是猪群,跟在后面的猪倌叫李小牛,他长的短胖,总爱憨笑,不多言语,他不时朝张小嘎笑笑,听王胖他俩嘻闹,催赶着笨猪,紧紧跟上前面的“快速部队”。

王胖招呼他,猪头小队长,到前面来听令。

李小牛不去,也不回答。他不知道猪头小队长是个什么官,只是听二娃哥讲评书《烈火金刚》时说起过,好像是个日本人,他猜一定是个放猪的。看那群哼三声迈不四寸的蠢玩意儿,真是那么回事。

日头升了一杆子高,三支部队开到草地上,驴、羊、猪四散开吃草。张小嘎把狗皮铺在草地上,盘腿大坐,喊自编的顺口溜:一块走,一块站,谁不站是王八蛋!一块走,一块站……

李小牛嘻嘻哈哈跑来,坐在张小嘎身边。王胖骑着黑叫驴围着牲畜转一圈,见没有跑散和进庄稼地的,从叫驴背上跳下来,叫驴欢快地跑进驴群吃草了。王胖急急跑来,站在两个人面前,双手叉腰,绷着脸问:你们俩说咱们谁是大官?

张小嘎机灵地伏地磕头,连连说,你是,你是。

李小牛看着王胖掩着嘴憨笑。

王胖说,给大官让地方。

两个人往两边挪挪。

王胖一屁股坐在两个人中间,看看张小嘎,又看看李小牛,眨着眼睛打鬼主意,说这里顶属我有尿。

张小嘎看着王胖,好像不服气,说你……

王胖看着张小嘎问,咋的?扎刺呀?

王胖拧住张小嘎耳朵,叫我大王。

张小嘎咧着嘴叫,哎呀,大王,大王……

王胖问,我是你爸吧?

张小嘎叫着,哎呀,哎呀!

王胖命令着,说!

张小嘎哎呀着说,你是我爸爸。

哈哈哈,还是咱有尿吧!王胖赚了香营儿,仰着脑袋笑起来。

张小嘎瞅着李小牛笑,想联合李小牛治治王胖,李小牛胆小,不敢动手。

张小嘎忽然望着远处兴高采烈叫起来,哈哈哈,驴进庄稼地了,驴进庄稼地了!

张小嘎滚到一边瞧热闹。

王胖慌了,看看远处,一头驴走到地边了,忙命令李小牛,快,猪头小队长,给我赶回来!

李小牛拿着麻绳鞭子朝驴跑去,张小嘎又喊,这边,这边驴进地了!

王胖往这边一看,可不是,两头驴直盯着庄稼地走去。王胖拎起木棍朝这边驴跑去。

张小嘎坐在草地上幸灾乐祸。忽然见几只羊朝地游走,收起笑脸,跳起来朝羊冲去,喊叫着,王八羔操的,回来,腿给你打断了!

三个人圈回牲畜,又说闹一会儿,日头西沉了,天凉了,三个人躺在狗皮上,懒洋洋地动着身子,说着闲话。一会儿,王胖和张小嘎扔胳膊伸腿睡着了。

李小牛拿着一只刚抓到的蚂蚱,照看着牲畜。

大部分猪趴下了,几头驴趴下了,只有羊还吃草。

日头站在了西山头上,忽然起了凉风,越刮越大,无边的草地像绿浪翻滚,王胖、张小嘎被风吹醒了,两个人一骨碌爬起来,揉揉惺松的眼睛,朝北看,北边天边乌云翻卷,黑森森地吓人,张牙舞爪地朝南边涌来。

三个人觉得事情不妙,王胖叫道,快,快赶牲畜回村。

王胖抓起木棍,张小嘎卷起狗皮,分头去赶牲畜。

田野响着着三个孩子喊牲畜声。

风大了,呜鸣吼叫,撩拨着头发,撕扯着衣裳。羊的秉性是顺风跑,现在拥挤在一起,顺着风向朝南奔跑。三个人左跑右冲拦截,羊还是拼命顺着风跑。

驴夹杂在羊群里随波逐流,猪没人管,跟在羊群后面哄哄。

三个人非常恐慌,风越刮越大,羊要被吹到哪里去?再往南就是陌生的地界了,茫茫草地和山岭,无边无际,野兽袭来咋办?

羊还在跑,驴也加快了脚步,猪跟在后面,哄哄哄地颠起来。

三个孩子 奔忙着,呼应着,无济于事,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王胖忽然热血上涌,放开嗓门喊,张小嘎,你在前面引路,奔虎头崖;李小牛跟在左边,我在后面。

三个人各负其责,透过濛濛暮色,紧紧盯住牲畜。

风在喔喔吼叫,牲畜蹄子轰轰响,三个人吊着心,跟着牲畜群,听天由命往前奔。

天完全黑了。

转过一个漫长的山坡,山南面是无数丈悬崖,叫虎头崖。牲畜往东走,到了坡底,牲畜纷纷往崖下挤。三个人也跑到崖下,没有风,远处狂风卷扑,撕扯揉搓着草地,雨声震天,像谁在天上往下泼水,三个人冷得打战。张小嘎把狗皮披在王胖身上,王胖正望着雨水出神,回过神来,把狗皮披到李小牛身上。

三个人不说话。过一会儿,三个人越发冷了,就挤进卧着的羊群里取暖。张小嘎问,村里人知道找我们吗?

王胖说,知道,我们黑天不到家,村里人就全到山上来找我们。

又过一会儿,三个人都困了,王胖说,你俩睡吧,我照看牲畜。

两个人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微微响起了鼾声,一个头仰在羊身上,一个抱着羊脖子,脑袋耷拉在前怀。王胖悄悄站起来。去巡视牲畜。脚下石头很多,他试探着迈步,驴、羊、猪大多趴着,少数驴站着打瞌睡。王胖踩在一堆软绵绵东西上,弯下腰摸摸,是干驴粪,显然这里常来牲畜。王胖走到牲畜群尽头,忽然看见不远处两颗绿光,王胖脑袋轰然一响,嗡嗡鸣叫起来,是狼,他呆住了。绿光朝这边游动,他倒退着,手中的木棍握紧了,靠到一头驴身上。他意识到,这群牲畜干不过这个凶家伙,只有他——这里最大的官,才能和这狼对阵。他往前迈两步,狼忽然朝天空吼叫一声,震荡野外,畜群一阵骚动,吓得王胖浑身一抖,汗毛立了起来,心通通通跳,狼在叫它的伙伴儿。

他想喊张小嘎他们俩,猛然记起老人们说过:见了狼别说话。坚守这里,不信人斗不过狼。

身后有沙拉拉的响声,王胖慌忙回头看,两条黑影朝这边蹿。王胖毛了,扬起了木棍。传来了张小嘎的悄声喊,胖哥,别怕,它上来打它腿,老人说狼腿是麻桔杆制的,一打就折。

两个黑影站在了王胖两边。

王胖胆子壮了,心想,对,先敲断它腿,它跳不起来,跑不动,再狠砸它的腰。他紧张地抓紧衣袋,等待狼进攻。

啪嚓,王胖把衣袋里的一样东西抓碎了,是火柴,这是每天捡鸟蛋烧着吃带的。他心里一亮,老人们说狼怕火,烧起一堆火就把它吓跑了。他弯下腰摸干粪,摸一把还热的稀猪屎,他抖抖手,接着摸,终于摸着一堆干驴粪,又在崖缝里抠点干草,放在一块石板上,点着火,干草燃着粪,绿光动一下,接着长嚎一声,消逝在黑夜里了。这家伙,临逃还给它伙伴儿信号。

三个人围着火堆烤暧了,王胖叫两个人去睡觉,这边有堆火就行了,他上那边看看。

天亮了,天气晴朗,日头站在东山头上,笑眯眯地望着山河,崖的南面是一道峡谷,谷底、岸上长遍了灌木丛,白白的雾气在上面浮动。山头田野站着大人们,高声呼喊:王胖——!张小嘎——!李小牛——!

群山回响。

远远的群山凹处,冒出一群驴,王胖骑着大黑叫驴走在前面,昂头挺胸,调皮劲活灵活现,真像个鬼子官;跟上来一群羊,个个毛儿浇成了绺,张小嘎跟在后面,咋咋呼呼圈赶着羊,鬼精子相一点没减;接上来是一群猪,个个噘着嘴,哼哼迈着老太太步,猪头小队长李小牛跟在后面,缩头缩脑,夜间的冷劲还没消去。

远山近岭的村民朝他们挥手,望着他们笑。他们也更傲气地昂起头,脖子挺直,似木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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