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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河

 留香阁818 2018-03-31

       㵽水河,俗名冷水河。自西北由安县河坝场混江镇分派,由罗江野人山入境。离城三十五里,由石皮滩又过石坎,至狮子院东流,同干河与㵽水河合流。作三堰,至北寺前,与泞江合流。波流潆洄如罗纹,故名罗江。

——李调元主编清嘉庆七年版《罗江县志》卷六·北乡·上

【㵽:lěi,读作“垒”】

君记少年时,相伴河柳旁。

霞水映千条,知心共流长。

(路人甲代摄。2022.6.5于北川)

今日㵽水 (从现文星大桥桥头看向下游。补摄于2023.4.30)
——此为本文所及主要河段。河堰、老柳、鱼嘴等旧物已然不觅


今日㵽水 (从现文星大桥桥中看向下游。补摄于2023.4.30)
今日㵽水 (从现文星大桥桥头看向上游。补摄于2023.4.30)
——老石板桥荡然无存

  


初中时,一次作文讲评,老师念了他自己的“下水文章”,内容是啥,早已淡忘,有这么两句,却印象深刻:

“春风,吹绿了水河畔的垂柳”;

“太阳刚刚爬上尖山山顶”。

不算多么奇绝的句子,对当时看多了,也跟着写惯了“东风劲吹,红旗招展,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这类大话套语的我而言,却不啻是一剂清风,携了一缕未曾有过的亲切感,吹拂心胸,至今萦回。

原来,扑腾过不知多少回,来去过不知多少趟,跟自己有着切肤之亲的河湾山梁,竟也可以成景入文,还徜徉着诗意,还那么的秀美如画!

㵽水河 (图源网络,文字自配)

就说那条水河吧,自西北向东南,曲曲弯弯地流过来,也不知流了多少年,横着躯身,流经这条“L”状老街的南端,街尾那“L”字形的起笔处。河面不宽,三四十米吧。下游,距街口一百多米,一座条石堆砌的鱼嘴下,还有一道也由条石垒成,名称颇具时代感的“红旗堰”,把河水拦着,留着,小河便温顺地傍着依着这条小街,看着陪着小街上活灵灵忙匆匆进进出出生生不息的一代代人。

㵽水河(补摄于2023.4.30)

平静时,那是一泓深碧,捧着朝霞,牵了夕晖,像一位善自梳洗的少女,青衣红颜,笑口常开,满面的清朗,通体的真纯。

晨暮间,周近浮起灰蓝灰蓝带子似的炊烟,与河面上薄薄飘升的水雾,互相映带,缭缭冉冉,小河便朦胧着她的婀娜多情。

两岸田野里,四季不闲,继替着青油油的稻麦,黄橙橙的菜花,郁葱葱的甘蔗,和那藤牵藤的红苕,茎挨茎的洋芋,蔓攀蔓的豇豆南瓜河滩上,堤埂边,生长着茸茸茵茵的绿草,葱翠鲜嫩的枸豆芽,枝叶纷披的麻柳,高挺直耸的水冬瓜。处处在在,小河繁衍着她的慷慨富庶。

河上,见燕子往来衔泥,岸侧,看白鹤临水照影,枝头,听麻雀喳喳喧嚷,远处,传布谷声声催春,小河,昭告着她的活力生机。

出街口,向右百十步的河沿,有一株上了年纪的柳树,树根紧紧抓着河堤,树身大部向河面伸去,几乎与河水平行。春夏时节,“万条垂下绿丝绦”,悬在河面上的柳枝儿,随风轻飏,逗得馋嘴的鱼儿蹦出老高又无获落水,激起圈圈涟漪。那树身,成了小孩们夏日玩水的跳台。直着身子,“咚”地一声跳下,任谁也踩不着河底;不一会儿,入水者从别处冒出,抹着一脸水花,神采飞扬地朝同伴炫耀一番。

河里,近岸水流静缓的地方,长了几片密密深深的苲草。上下两个为保护场街和农田而建,迎向河心的鱼嘴,还有那道名叫“红旗”的拦水堰,都为水下留了不少曲里拐弯的罅穴。苲草间,穴孔中,和那些卵石下淤泥里,藏了些肥肥大大的鱼儿:金鳞赤尾的鲤拐子,唇薄肚圆的鲫壳子,无鳞溜滑的鲇胡子,也有娇小的黄辣丁,珍稀的刺婆子(鳜鱼),不多见的乌棒(乌鳢)和团鱼(鳖)……

那细鳞花斑的刺婆子鱼,乡人说,是李调元昔年卸职广东学政带回故乡,放养于泞两河,那几尾鱼种的子孙。

真的,这泓碧水俨然是一汪天然的鱼塘,也成了一处富饶的渔场。除了交春之际鱼的产卵期政府公告禁捕之外,下游罗江农场公家的船队,两岸几十里地私家的船只,一年总要来回好几遭,在乡人眼馋馋的注视中,捕走了水里那些肥肥壮壮深居简出难上钓的龙子龙孙。尤其是七八只十来只船成队捕鱼时,那满河的热热闹闹,煞是耐看。这种时候,岸边总是挤满了大人小孩,在那大瞪着眼,闲揪着心。

水面上,几条长长窄窄的木船,有时合围,协同互助,有时星散,各自为阵。

那些船上,五六只七八只不等地,排立着脚趾紧扣船舷,息翅缩颈的鱼老鸦(“鸦”,川音wā)。渔人往往先远远地周遭布好围网,再执篙横扫鱼老鸦下水,然后口中“喔喔啊啊”连声,手里竹篙“噼噼啪啪”击水,脚下左右“唏唏哗哗”晃船,驱赶着那些鱼老鸦翻上入下,偷不得懒。

鱼老鸦捕鱼,靠的是带有锐钩的长喙,和下喉颈的囊袋,前者行抓捉能事,后者有储带之用。渔人在鱼老鸦脖颈上系一小绳,防其私吞。鱼老鸦捕得鱼后,无法自用,便“自觉”寻主,渔人伸出长篙,钩带其离水上船,捏囊出鱼入篓。能捉住一两斤以上大鱼的鱼老鸦,会得到渔人犒赏——一两条小麻鱼、白鰾子,于是便有一番更其踊跃的作为。

每当大鱼出水,总会引去岸边人“嗬哟,好莽(大)啊”之类的惊叹。眼前这只船上刚有七八两重的鲫鱼上手,那边又见才钻出水面的鱼老鸦尖嘴里,一尺多长的乌鱼在横扳顺跳;一声“啊—吙,快看”,叫人视线随了指转,原来,一只鱼老鸦咬头,一只鱼老鸦衔尾,相帮着,抬出一条黄灿灿的鲤鱼,不下四斤

真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空中那黑黑的老鹰,大张了两翅,在往复盘旋,想必,是企望着从它的远房兄弟口中,分去一杯羹食?

遇到夕阳西垂,霞彩满天,那便是一幅“渔舟唱晚”的绝佳画图了,声色俱足。

鱼老鸦(即鱼鹰,学名鸬鹚)捕鱼(图源网络)

也有不甘于仅只旁观热闹的人,早早回家拿了竹制的立式鱼罩,在河中众船“围剿”之际,到近岸浅水苲草里,下罩摸鱼,也会有好些收获。被河中大动静惊了吓了的漏网鱼,向近岸的水草里流窜,藏匿,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霉头环扣难躲掉。就连团鱼、鲤拐子、刺婆鱼,也偶或被人“瓮”(罩)中得手。

之后,渔人拖了渔船上河滩,反扣成帐,再垒石为灶,于是,浓浓淡淡的鱼香便在河风中弥散开了,而馋了眼更馋了嘴的乡人,就可以从渔人手中买去大大小小活活鲜鲜的鲤、鲇、鲫、鳢,或肉麻鱼,黄辣丁,白鰾子,回了家,让炊烟带出藿气芬鱼味芳,去走街串巷,一家子朵颐生香时,也香了邻居街坊——那时候,谁家做了好吃的,往往会给紧邻送去一盏半碗,算是有福同享。

再后,满满的鱼篓子见了底,月上来了,渔人也去了睡乡。那枕在卵石上的梦,想来该会掩去了河风的清寒,别是一种香甜吧?

其后一两天,“鲤鱼头,鲫鱼腰,乌棒脑壳当柴烧”的口谚,便在街巷里孩童间传诵不息。

鱼罩抓鱼(网图拼组。卧式鱼罩自绘)

下游十几里地有赵姓兄弟,人称“赵猫(音同'毛’)子”,是用驯养的鱼猫子(水獭)捕鱼的世家。有私家船,好单打独斗。水河上,无论寒暑,常见他们的身影。

鱼猫子据说价值不菲,比鱼老鸦金贵多了,一条渔船通常就一只。渔人用长绳一头系其颈胯,另一头拴于船上或提捏在手,放其入水。那家伙贼精鬼灵,常见它在水里虚模假样溜上一遭,就湿淋淋地爬上船来,眼巴巴地看着渔人讨赏。渔人也不急也不恼,在它头嘴腰身上抚摸一阵,又拍腚敲舷,促其下河。

尖牙利齿的鱼猫子,浑身皮毛油光水滑,在水中穿梭自如,有时跟鱼儿玩点“猫捉老鼠”的把戏,看它那到嘴欲松,反口咬紧的丑态,往往让人忍俊不禁。捉得的鱼,被绳索牵引,只能乖乖地上缴充“公”,尔后得些小鱼小虾的奖励。

除了入水时“窟咚”,出水时“唏哗”有声,鱼猫子捕鱼的场景,比起鱼老鸦来,要清静许多。

有时,渔人登岸上街卖鱼,或者时间太晚归家,会把船只反扣岸边,只带走竹篙和木桨。这便给了跟屁孩们一叶扁舟练身手的机会。

小孩们要么从家中扛了晾衣竿,要么从竹林里砍下竹竿来,要么就近拾取断枝残棍,要么什么也不用就“赤膊上阵”,七手八脚地翻过船身,推拉拖拽,弄船下水,轮换着,或者联了手,撑“篙”行船。

在这些“生毛汉儿”手下,常常是,船儿一阵胡钻乱簸,船上人儿晃晃摇摇偏偏倒倒,有如醉汉,接着,船倾人翻,呛上几口河水;更不幸者,还会被翻船扣压,有一番“出生入死”的挣扎。弄得人垂头丧气又老不心甘。

然后,七言八语,振作士气,翻身上船,重新叉腿站位,有的伸竿,有的手划;几番“再接再厉”,慢慢那船就乖顺了些,能犁开水面,听进听退了。

每当此时,阵阵尖叫和笑闹,便在河上飘来散去,云移树摇,似为之动。

当渔船归棹远去,一些好事者,看不得河中族类安居静处,便一如惯常出没于河边。

那腰系笆篓、提了渔网的人,沿河观望选点,瞄定目标后,抖手之间,空中闪出大团阴影,罩向河面,形神威壮,气势吞牛,大有河畔将帅之风。

那痴迷携竿垂钓者,最喜于晨昏之际,僻静之处,枯蹲孤坐,不避风雨,执竿如仪,而甘之如饴,一似幽居之化外高人。

比较之下,在岸边清水石际双手掬捧小鱼小虾,捡了卵石在浅滩急水处跑跳着砸白鰾子,翻开湫苔(苔藓)绒绒的水石抓蟠汉儿(螃蟹)和巴鼻肋儿(一种小鱼),这些就太“小儿科”了,属于孩童们的游戏,上不了台面。

“巴鼻肋儿”这名称,只是摹音而书,不知其学名叫什么,字面上写作“跁鼻梁儿”或许贴切一些。这种鱼,小而有趣,多被孩童拿来戏玩。它们平常躲藏在水石之下,或者紧贴河底沙石,喜静而不喜动。到了手中,以其肚腹部覆置于人的鼻梁,会像用了粘贴剂一样,久停不掉。

鱼猫子(即水獭)捕鱼(图源网络)

在大雨滂沱,河水高涨的日子,水河一改优雅的女儿姿态,成了一匹狂暴的野马。

那滚滚滔滔,轰然激荡的波浪,气势上,或许逊于“卷起千堆雪”的赤壁巨涛,却也让平日习惯了一河温顺的人们阵阵惊慑。其以不凡,自成异景,吸引着这小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去看涨大水哟!”一声吆喝,便会带动一街的人,杂沓而出,披衣顶伞,踩泥踏水,去朝觐那不多见的壮观。

触目尽浑黄,搅着腥气,吐泄着横蛮;满河是喧嚣,腾着大浪,张扬着不羁。站在堤上,脚下明显地感到了震颤,感到了一种弹性很强的力,在心胸间,一下一下,撞击着,刻划着,许久,脑中还阵阵回颤。有的年头,水涨得大了,会漫过一段段河堤,于是,那凉浸浸的滋味,便透过人的脚踝,直入心肺;河对面本无堤埂的一大片沙地,就成了汪洋,那些花生、红苕、甘蔗,被冲倒,被连根带走。

这样的时刻,天地间,头脑里,全然是浩浩汤汤携泥带沙的黄水。

涨大水的时候,也是有人发点顺水财的日子。那些人,披蓑戴笠,将卧式鱼罩,捆上长把,在河边一罩一罩地捞取那些被冲昏了头的鱼兵蟹丁;或者,绑了长杆铁钩,抓取近岸处或回水湾那些上游冲下来的树枝木头、带藤的红苕花生。这类意外之财,在那些特殊的岁月里,可以理直气壮地拿回家去,无须担心招致什么后遗苦果。

也有三两个胆子特大的小伙,打了赌,从上游五六百米处的石板大桥中间,一跃而下,顺水挥臂,浪尖沉浮,到下游水势平缓处爬上岸来,赢得无数的眼光和喝彩。的确,那须有远超常人的水性和胆量。

大概是受其影响,记得,我也去沾着点边,“英雄”过一两回。在大水漫过桥面,桥下波涛喷涌的时候,麻着胆子,跟几个小伙伴,以骑马式的动作,踏着水花,在桥上“嗒嘚嗒嘚”往返。那晕乎乎的状态,那难测的“万一”,现在想来,还让人后脊麻凉。

㵽水河(补摄于2023.4.30)

       平日里,跟几个小毛孩一起,在红旗堰头的沙沟里,我爬爬捣捣,扑扑腾腾,数捣数淹,屡腾屡沉,突然有一天,竟然没淹着,不沉了,于是有了“狗刨式”的成就,脱掉了“旱鸭子”“秤砣”的帽子,但是,也仅是由沟而河,由浅水到深水,由此岸至彼岸;顶多,就是由两三米高的堤上蹦下,再从两三米深的水里钻出,或者,在洪水退去之后,到河堰溃决处,顺着那一股激流,飘游直下几十米。洪水肆漫,涛惊浪骇,力弱技拙小小如我,只有岸边翘望,徒自羡人的份。

“狗刨式”,属自学入门等级,入不了泳人法眼。水性好的人,会“剪水”,双臂交替,水上大把插划,类似于自由泳的姿势而头不入水,速度极快;会“拱汨子”,即潜泳,提身猛扎入水,不见其影踪,几十米外,再突然冒出;会“踩水”,直立水中,晃着身,双脚踩踏而行,如履平地;会仰泳,躺在水面,大摆手臂划圆,又快又远。这些,我看得眼热,却难以比肩。好在,仰泳的窍门,我勉强摸得一点,还能四肢放松,在水面静静地仰停一小会儿。

几岁的小孩,都是赤身光体地水上水下,活蹦乱跳,“恬不知耻”;大些了,有了羞耻感,便找裁缝,用一尺左右红布做成三角泳裤,河边穿上,就有了跻身于成人世界的感觉。艳阳下,绿草旁,亮晃晃的波光里,精光溜溜的孩体,红彤彤的三角布,便是那些年月当暑时节㵽水河畔的常驻风景。

柳垂蝉噪的夏天,小河,浑然是孩子们的归宿和天堂。孩子们呢,乐融融地,把它当作了自己成长的镜子和温床。

男孩们,是其中的主角。那年月,乡人观念是一把陈旧封闭的锁,女孩惧于物议,是不敢下河游水的。遇得赤光光的男孩耍水,有小女孩路过,耳闻河中笑闹,总会羞羞低眉,目不斜视,急急离去。偶尔听说谁谁几个女孩,星光下月夜里,到下河坝无人处亲水戏玩,就觉得胆子好大,疯出了格;这样的事会变成带脚的话题,自去东流西窜。有一次,公社联诊所(后来叫乡卫生院)来了一个下派女医生,随几个身着裤衩的男同事,全衣长裤地,下河游泳,竟引去一些人奔走而告,相约河边看“稀奇”。

孩童戏水(图源网络)

宅心仁厚的河水,为人们提供了伸手展脚的舞台,让清汤寡水的口腹也能偶得慰藉,而更多的,是给人们带来田园灌溉之功益,还有洗洗涮涮的生活便利。

日头下,人们挑了水,穿梭田间地头,下种浇苗;接上柴油机铁管,开些缺口,引来潺潺水流,栽秧灌麦。而薄暮时分,霞光映天,东头男西头女,前巷老后巷少,挤满了河边,洗菜蔬,冲红苕,淘猪草,清衣服,涮锅碗,濯手脚,沐脸发,除积垢,不一而足,伴着一些起起伏伏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让那河水晃荡着,漾出丝丝笑纹,随流而渐去渐远。

岸上,还常常有三三两两半大小孩,相互比试着,掷石头,打水漂,看谁掷得远,打得多。这两种玩法,取料均以食指拇指能够圈握的片石为上。厉害的,像掷石头,握石的手臂高扬后摆,猛挥出手,能直去对岸好远,打得那河滩上的卵石“哔哩啵啰”乱响;像打水漂,侧身俯体,看准角度方位,挥臂之间,那石块就从脚下水面,“啵啵啵啵啵啵……”,一路弹跳着,达至对岸,留下河上那一长溜水圈,省略号一般连连串串,让人惊叹。

是啊,得了上天的垂爱,守着一条河,得跟河水亲着,亲出些本事,亲出些口福,哪怕,也会亲出些儿麻烦;得让河水泡着,泡出些皮,泡出些趣味,还能泡出好些故事。不然,那该是多大的一种人生缺憾!

对着这条河,对着眼前种种画面,能见惯不惊的,大概只有那两座声色自若的老团堆了。何况,在荏苒的光阴里被人久久凝望,它们自身便成了故事。

自河沿那株老柳再往右,不远,平坝中,大小有别的两个团堆子,相距数百米,临㵽水河而兀立。其高不过十几米,径长亦仅一二十米。乡人口传,当年,戎马倥偬的张飞,途经㵽水,河畔饮马小憩间,抖下靴中征尘,便隆起了两堆高高的丘土;这土,经年累月,奇迹般固化,成了覆壤戴青的磐石,然后,被叫出了“团堆子”的名号。

当初,听得这个传闻的时候,豹头环目的黑脸张飞,腾地从连环画页中跳将出来,如顶天巨人,执矛叉腰,栩栩站到我的眼前。心知这事儿经不了推敲,却宁信其真。而这条从远远的山后,自远远的岁月流过来的小河,竟因此带了一丝儿历史的传奇色彩,让少年的心里涨满了奇奇怪怪的幻想。

不过如今,真要比拟一下,我倒愿意把这两个“堆”看作是两座人像石雕,由茫茫远古的混沌之气凝就,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镌成。他们,该是一对白发翁媪吧,满目温馨慈祥,在这㵽水岸边,在漫漫的时光里,既顾盼情长,还注视着,陪伴着,也祝福着小河两岸,一辈辈儿女的日常劳作和生活。

今日小团堆最高处(醒园局部。图源网络)
小团堆下面(醒园外侧)的风景(图源网络)

小团堆下面(醒园外侧)的风景(补摄于2023.4.20)

  

今日大团堆(位于老石板桥桥头。补摄于2023.4.20)

水河,我故乡的河。我亲见了你的美丽,身历了你的多趣,口享了你的丰裕,能做你的儿女,做你的伴侣,是我此生的幸遇。

后来,我也看到了你被掏挖得千疮百孔的肌体,还有那一股乌黄似酱汤的浊流日夜不息。伤目屏息之际,默对无语。我知道,往事随风,尽付了昨日。

幸而,再往后,你的好些变化,我又能够目及。源自上游,据说是纸厂造孽的酱汤排放,终被禁止。上鱼嘴与石板桥之间,已被改建成了“醒园”的小团堆前,一座宽阔气派的多孔大桥,巍然而立。而且,场镇经几番扩建改造,一溜溜儿粉墙翘檐,已然今非昔比。

的确,利令智昏,岂可久世。我有理由相信,有那么一天,水河,我的故乡河,我们的母亲河,你一定会重新以清澈的容颜,傲对如洗的长空,水天一碧,鹰翔燕嬉。

到那时,已绝种多年的刺婆子鱼,该会重现故里?

但是毕竟,有些过去的东西,已经踪迹难觅,过去了的事情,只能成为历史。

于是,我提笔敲键,为了乡河,为我自己,说些陈年旧事,留下几帧“曾经的记忆”。

今日㵽水(图源网络)
今日㵽水(自摄。文中“一泓深碧”处)

——那些“光屁股”,还敢从岸上“咚”的一声蹦下去么?


                                                                                       2018年3月1日于德阳续旧稿 

                                                                                       2023年2月28日于成都略加增改


  

罗(罗江)文(文星)路,行近文星场镇,唐家梁子垭口的镇标牌坊
文星(现名调元镇)场镇新貌(图源网络)
文星(现名调元镇)场镇新貌(曾文祥代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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