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最美的風景，是人 之二

        之四，每到一城旅行，第一件事情，總是尋找古董市場。翻查良久，臺北仿佛沒有這種市場，只有二手品市場，而且不多，比較出名的，是天母市場。飛抵臺北，是禮拜天下午，到旅舍擱下行李就往天母市場去。從圓山大飯店下山，路過花博公園，正在辦周末集市，匆匆看一眼，臺灣真是寶島，各地農產品，又多又好，農業就在身邊，農夫就在身邊，這個跟上海非常不同。其實，臺北的飲食驕傲，不是名動四海的夜市小喫，而是這些豐美健康、充滿手工勞作的本地農產品。一間麵包鋪子，蜿蜒出長長人龍，探頭看一眼，是賣bagel的麵包鋪子，價錢便宜得讓人嘆氣。因爲惦記著天母市場，一律匆匆草草而過，有點可惜。搭車去天母的途中，路過臺北美國學校和日本學校，亦是一派舊舊的模樣，想想上海的美國學校和日本學校，簡直是悍然的氣概了。

       天母市場跨在街口的兩側，規模一點點大而已，八成的攤子，在賣二手舊衣衫，年輕女孩子居多，轉了兩匝，看到一位婦人的攤子角落裏，有兩件青花瓷杯，十分瑩潤，高脚的小茶盅，形制比較特別，就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朝鮮的光州窯，婦人見我細看杯子，跟我講，一共有四個杯子。問了下價錢，嚇我一跳，因爲實在太便宜了，半碗牛肉麵的價錢。立刻掏錢給婦人，並將杯子寄放在她那裏，轉頭再來取。另一個有趣一點的攤子，在賣日本陶瓷，陶也有，瓷也有，一套九穀燒的小杯子，穠麗富饒；一套香蘭社的對杯，清淺婉轉，東西還真不少，價錢也不便宜，躊躇一下，還是放下了。臨走去婦人那裏取光州窯，包得密密實實，非常貼心。

       某日一早，跑去東門市場晃，深一脚淺一脚，在市場裏跋涉，各種婆婆衣衫米粉豆腐燙青菜蜜煉金橘膏的叢林裏，隱著一間小小門面的珠寶鋪子，世界上很多地方的菜市場附近，都有珠寶鋪子出沒，比如伊朗，緬甸，那些美麗非凡的國家，而上海，是絕無這種事情的，這亦令我，每在菜市場附近見到珠寶鋪子，必定認真看幾眼。東門這一家，一看，就看見好東西了，門口的櫥窗内，擱著六七件拇指大的黃楊木雕，雕的是十二生肖，推門進去，老闆夫婦都在，笑眯眯拿東西給我看，東西雕得極精神，肚腹内有雕刻藝人的簽名，玉松，包漿蜜潤，握在手裏，美不勝收。問老闆大約有多少年份了，答是五十來年吧。雕刻藝人是香港師傅，雕象牙出名，象牙現在是不雕了，黃楊就雕得多一點了。老闆抱歉那套十二生肖不全，我倒是全無遺憾之念，在裏面撿了一件豬豬，一件雄鷄，豬豬肌肉生動，雄鷄毛羽豐挺，兩件都酣暢漂亮。老闆主動降價給我，聽聽價錢實在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了，一句都沒有還價，愉快付錢給老闆。臨出門，老闆娘遞過名片來，叮囑下次到臺北，可以告訴他們，喜歡什麽東西，幫你找。

       之五，臺北夜市總是會去的，第一個去了士林夜市，因爲離圓山比較近，順脚就去了。士林夜市挺無趣的，家家做一樣的食物，而且動不動油炸，這是小喫裏面，最不得我心的兩個坏習慣。離開士林的時候，真的只得半飽。隔日臺北友人聽説我去了士林，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開始大駡士林，那種地方怎麽能吃？不思進取，丟盡臺北的臉。帶你去吃寧夏和基隆。還好，是他們臺北人自己開罵士林，要是我張口誹謗幾句，大概會被掐死。士林周邊很多的雜物小攤，衣衫鞋帽色色俱全，晃了半圈，感覺那是一個淘寶的綫下版本。還有好些耍樂攤子，撈魚釣蝦打游戲以及麻將，古老，從容，安詳得一百年不變。後來，從臺北飛回上海，落地浦東機場，我鄰座的兩位臺北小兄弟，大學生模樣的哥哥和弟弟，在機場裏行走，慢慢，緩緩的，比其他人悠長三個拍子，跟在這對小兄弟身後，立刻想起了士林的那些古老戯耍攤子。這對小兄弟，於簇新飛揚的浦東機場裏看起來，像隔世的古人，這種出世，我喜歡。

       寧夏夜市確實比士林好得多，東西做得認真得多，跟友人轉了兩圈，吸了一枝烟捲，考慮停當，然後進去吃。

       雖然比士林強，但是滋味仍然普通，並沒有很好喫。老牌子的蒸餃，看著頗美，坐下來一吃，兩個問題，一是餃皮太硬，失去柔潤口感，也就是麵揉得不對，二是餡子是高麗菜的，就是捲心菜，粗耿無香，完全不對。餃子餡内的蔬菜，一定要潤、香、細，高麗菜三點盡失。然後炒米粉，炒得水呼呼的，犯了不該犯的錯誤，亦是完全不對。再來蚵仔煎，這個煎得極好，抱著肚子出來。

       從臺北搭車30分鐘，去基隆夜市。

       基隆夜市比較大，東西也多，花樣也百出。豬脚湯，燉得不錯，類似的作品，有四川的雪豆豬脚湯，有上海的黃豆豬脚湯，而基隆這家，優點是原汁原味絕無味精，缺點是，把豬脚的蹄筋都剔掉，另外賣，價錢也略高。懂經的食客都知道，豬脚就是吃個蹄筋，剔除了蹄筋，豬脚就不算豬脚了。海棠無香，鰣魚多刺，紅樓未完之外，還有一個豬蹄無筋，算人生四恨。不過呢，這個是當地人的飲食習慣，我這個外鄉過客，就不便插嘴了。

       現炸的天婦羅魚餅，這個跟日本沒法比，就不講了。

       路過滷味攤子，取一枝米血糕，才兩塊錢人民幣，但是也不怎麽好喫，柔糯不足吧。

       基隆夜市最贊，是一碗甜品，豆花，芋頭，花生和蓮子，蓮子蜜得極好，松且糯，有蓮香，不夠吃，請老闆娘加一份蓮子，六塊錢人民幣，撲撲滿一杯子。我是蓮子愛好者，但是，這個人世上，真的很少遇見煮得好的蓮子。

       晃到李鷎餅店，光緒八年開業的百年老店，買了給父母的鳳梨酥，至此，心滿意足。喜歡人間烟火中的鳳梨酥，喜歡百年老店的氣派。

      乾脆，就把臺北的飲食心得一起寫完。

      臺北油豆腐真心好喫，家家好喫，價廉物美，無話可説，贊美一個。

      臺北街頭，餃子館之多，令人訝異，完全不像一個吃稻米的南國小城，這自然跟49年有關，也不必說了。

      好像很困難，在臺北街頭找到好喫的早餐，街邊早餐的飯糰，非常不好喫，那個米，很成問題，讓我想念米霆鋒的米。

      臺北的清粥小菜，通宵營業，價廉物美，是十分體貼的飲食，上海如今亦有很多類似的食堂，不過大多做午餐生意爲主。某晚，深夜十二點了吧，在復興南路吃清粥小菜，店堂内生意很好，屢屢看見中年子女，扶著白髮蒼蒼的老父老母，來吃夜宵。看了好生感慨，孝心隆重，嘆爲觀止。如此的深夜，服侍父母外出飲食，真真難得極了。

      臺北飲食，平均水平都不錯，但是驚艷好喫，就幾乎沒有遇到。總體來講，跟香港和東京，是不能比的。不過，臺北的價錢合理，是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上海就貴得沒辦法吃了。

      臺北街頭，常常看見年輕母親帶著一至兩個幼兒，孩子們個個安安靜靜，清清爽爽。我這個幾乎不拍照片的人，一次一次，暗暗拍下那些溫柔的母親和可愛的孩子，於地鐵内，於夜市裏。darling，此情此景，上海是早已看不見了。孩子是未來，母親是一切，上海的未來，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