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百年苏和盛，故事名传承

说到南京不能不提到江宁织造，织造衙门的兴衰反应了江南丝织业的发展，也和南京云锦工艺的成熟发展息息相关。

江宁织造主官称之为“江宁织造郎中”，历任的“江宁织造郎中”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曹玺祖孙三代（子：曹寅；孙：曹颙、曹頫）， 曹氏一门不仅仅在从康熙二年（1663）至雍正五年（1727）的60年间垄断了“江宁织造郎中”这一官职长达54年之久，更重要的是在曹氏败落后曹家的第三代出了个名人叫做曹雪芹，曹雪芹的《红楼梦》不仅在文学上成就极高，而且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生活、婚丧祭祀制度，乃至服装穿戴、饮食药膳、建筑亭阁、园林造景、舟车行轿等等层面。

比如：《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就写道: 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拍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另的粉涩滞 。这描写的就是当时的女性化妆品。在明清时期，有个说法“苏州胭脂扬州粉”，所谓涂脂抹粉，胭脂和粉是化妆品的代称，那是告诉您这两个地方的胭脂和粉是中国最好的， 到了清代中晚期两地的化妆品界，出现了垄断式的巨头，扬州是谢馥春领衔，而苏州则以苏和盛独领风骚。

这两者都是一方巨头，又是同行难免会有摩擦，到了民国三年（1914），爆发了中国化妆品发展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场商战，民间的话本小说里把它称之为“寒山寺外状元公细说和合事；百忍堂前苏和盛三让谢馥春”。

寒山寺外状元公细说和合事 百忍堂前苏和盛三让谢馥春

1912年2月，美国政府宣布，为庆贺巴拿马运河即将于1915年开通（巴拿马运河区当时由美国统治），美国定于1915年2月，在西海岸的旧金山市举办“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届时欢迎各国踊跃参加。美国政府于1913年5月2日承认北京袁世凯政府，并游说中国派代表团参展。 虽说当时国内政局动荡，北京政府还是将此事作为中国走向国际舞台的一件大事。北京政府立即成立农商部全权办理此事，并专门成立了筹备巴拿马赛会事务局，各省相应成立筹备巴拿马赛会出口协会，制定章程，征集物品。政府重视、宣传到位，民间自然群情激昂，把这看作了是扬威域外、光耀门楣的大事。当时化妆品类参赛产品以扬州谢馥春、苏州苏和盛呼声最高。

扬州的谢馥春初创于清道光10年（1830年），专业生产销售化妆品，以香珠、桂花头油和鸭蛋粉见长，他的鸭蛋粉还曾作为贡品进贡大清皇室；苏州和盛堂初创于光绪12年（1886年），当家人张和盛以养珠、制珠、贩珠起家，创立字号后，又涉足化妆品业，其用料天然的珍珠香粉冠绝一时。

当时谢馥春由谢家第五代传人年仅25岁的谢箴斋执掌，而苏和盛的张和盛年事已高，里外事物由本家亲戚张大永全权打理。一个年少气盛热血激昂，一个久历江湖老谋深算。同行是冤家，本来这两家就有些积怨，又因为参赛名额只有一个，因此斗得不可开交。托请送礼走后门，降价馈赠赚口碑， 许愿承诺撬墙角各类手段轮番上，一时在江南商界传为笑谈，偏偏这两家已经斗的事成水火，明明知道成了别人的笑话却又骑虎难下，商战越演越烈。巴拿马赛会出口协会的官员也是左右为难，扬州的谢家是老字号又曾出过贡品，树大根深交际广阔； 苏州张家是鲁西豪门张氏南传的一枝，虽说传到张和盛已经血脉稀薄，但是却偏偏和这一枝的长房清末状元、著名的实业家、民国工商部长张謇兄弟相称。谁都不好得罪，为难之际有一个小吏献策说：“南方商界若论资历之深、声望之高非工商部长张謇莫属，状元公虽然与张和盛同宗，但素闻张公处事公正廉明。不妨请状元公出马调解一二， 并选定参赛对象。这样不管是选谢家还是苏家都不至于让大人您吃了挂落”。这官员一听大喜，即令造此办理，并亲自上门延请张謇。张謇听闻来意，开口道：“此事老夫早有耳闻，实不相瞒我那族弟前几日为此还特意。”“哦，莫非大人早有决断？这倒是下官唐突了。”张謇哈哈大笑“你啊！非是你想的那般龌蹉，我那族弟虽不过一介小商人， 却是有大气魄的。不过这几年身子骨有些不妥，所以早已不过问自家的买卖，待他知道此事，非常生气，怒斥了管事，但又奈何这事早已势成水火骑虎难下，因此想借老夫这张老脸调停一二，本来老夫还顾忌我与和盛本是同宗，老夫出面怕是有人会说闲话，既然你今日也是为此。也罢，就由老夫与他们斡旋一番”。不几日，张謇下帖， 于寒山寺旁张氏的百忍堂请谢箴斋过府一叙。下帖的张謇是张和盛的族兄，会晤的地点又是张和盛的主宅，偏偏这张謇又有偌大的名头，谢箴斋纵有百般的委屈、千般的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去了。

这一日正是风和日丽，谢箴斋却是满心悲凉，到了张府递了拜贴，不多时久不问事的张和盛亲自出迎，满面春风言辞亲热，但是在谢箴斋看来却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冷冷的回了礼数，随着张和盛进了张氏的“百忍堂”。入堂之后，但见一老者端坐于堂前东侧的主座，面容清瘦双目却炯炯有神，顾盼之间颇有神采。 能于张氏正堂坐主人位当是与张和盛同宗的族兄张謇无疑，谢箴斋强忍心头的怨气，拱手道：“后学末进谢箴斋，见过状元公”。张謇道：“早听的箴斋弱冠之年就承接家业，做出了今天偌大的场面，为江南商界之翘楚，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俊彦，无需多礼，来入座、看茶”。谢箴斋听了，口称不敢心里却在冷笑。 按旧制堂前客座分左右两侧，左为上右为下，在他人堂前不得不低头，谢箴斋老老实实的走向右手的次席，刚走出一步就听的后面张和盛高声道：“ 贤侄且住”。谢箴斋转头对着张和盛冷声道：“怎的，我谢氏在你张家连一坐的资格也没有吗？”张和盛柔声道“贤侄误会了，这边请上座”这一句说的谢箴斋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也顾不得张謇还在堂上，厉声道“我谢家虽世代经商，却也学过四书五经，知晓礼义廉耻，懂得祖宗的规矩，张翁年长于我，却让我上座，这是在羞辱我吗？”张和盛正色道：“贤侄又误会了，论年岁我是痴长贤侄多矣，但今日状元公约我等于此，不是谈风花雪月，而是说的商事，以商事而言谢馥春为行业之龙头有百年之久， 而我和盛堂不过数十年，自然以谢氏为尊，所以这上首座我让的可不是贤侄你，让的是你谢馥春 ”。张謇听了哈哈大笑“合该如此”，谢箴斋悻悻的坐了上首，心里不由得嘀咕：不知道堂上两位演的是哪一出。

这边分宾主落座，早有下人奉上香茗，但是谢张二人都没有品茗的心思，静等张謇训斥。没想到张謇绝口不提两家商战的事，反而谈起了八卦，大赞两家货品出色。说法国公使如何一掷千金苦求一串和盛堂的五品御珠项链，某某京剧名角因为没有买到谢馥春的鸭蛋粉拒绝出台的逸闻，张謇说的是妙语如珠口若悬河， 谢箴斋听得是满心疑惑，张和盛也是一脸的迷惑：这族兄今天是怎么了？正在谈笑间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清越的钟声，张謇问道：“这却是哪里在敲钟，听着倒有些出尘的味道”，张和盛连忙应道：“河对岸便是寒山寺，小弟立宅于此也是想沾沾诸佛的灵气”张謇道：“这寒山寺我虽不曾去过，却听闻里面有一处特别的所在不同于其他寺庙， 两位可曾听说？”“不知大人说的是哪里？”张謇道“世间寺庙大多供养佛陀、菩萨、罗汉，此地却供有圣人——雍正帝亲封的和合二圣，你等可知何谓和合”。两人俱答“不知”，张謇笑道“若是不嫌老夫呱噪，且听老夫给你们说一说”。“寒山、拾得同居北方某远村，虽异姓而亲如弟兄。寒山年略长，与拾得共爱一女而寒山不知，临婚始知， 乃弃家去江南苏州何山枫桥，削发为僧，结庵修行。拾得亦舍女往觅寒山。探知寒山住地，乃折一盛开荷花而前往礼之；寒山见拾得来，亦急持一盛斋饭之盒出迎。二人喜极，遂俱为僧，初寒山一人力短，所结庵堂破落不堪，而拾得既来，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又广接八方善信，终有此千年之寒山寺，因这二人一人持荷一人执盒故而叫做和合二仙， 所谓和合，万事以和为贵，和则处事圆融事事顺畅；立业以合为佳，合则两利其利可分水断金，雍正帝封其为和合二圣可不单单只是敬其兄弟情深、和睦友爱，就中深意两位可知否？”。两人听得是满脸羞愧，张和盛惭声道：“我与谢氏之龌蹉事虽有掌柜一力主持，但这其中实在不乏和盛的纵容，后来和盛也感到这般行事多有不妥，奈何已成骑虎之势， 虽有心退让总抹不开脸子，今听得状元公之言，和盛终有定计矣”说罢转过身来冲着谢箴斋深深一鞠：“贤侄，此前多有得罪了！”本以为这番过府必然要吃尽羞辱，没想到张和盛有这般举动，以老朽之身能豁达至此，谢箴斋心头是百转千结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吗，只是嗫嚅道“尊翁，这……这如何使得”“贤侄，休得多言，勿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 且我和盛堂乃是以养珠起家，这珍珠香粉虽好却终不是正业，莫非贤侄以为，我张和盛让了这美利坚国大赛的名头给你我这和盛堂就开不下去了不成？”’谢箴斋忙道“尊翁这是说的哪里？小侄万万没有这个意思，这和盛堂的五品御珠早年曾为贡品名头并不亚于我谢馥春，以此珠特制研磨而成的珍珠香粉更是细腻润泽，乃是妇人闺中之必备。尊翁前番说辞可是折煞小侄了”。 眼见得原本势成水火的两家你谦我让尽显和睦友爱，张謇不由得老怀大慰：“两位且住，不妨听老夫一言。两位此前相争，皆是为扬我国之精粹于域外，然和盛堂虽有珍珠香粉誉满江南，却终不是主业缺其专。扬州谢氏经营胭脂水粉久矣，因其专故而精，我看这美利坚国大赛的名额就让谢氏领了，两位意下如何？”，张和盛躬身道“本该如此”，谢箴斋面脸通红连声道“这如何使得。 ”张謇详怒道“如何使不得？莫非老夫说了也不算，你等还得如前般斗下去？”谢箴斋连说不敢，张謇道：“其实我观谢氏之香粉得轻、红、白、香四美形诸于外，却失之润泽，虽贤侄另辟蹊径以法兰西香精入粉，但总归不够滋润。而和盛堂之珍珠香粉细腻滋润，养之于内。我看和盛贤弟不妨送佛送到西，把你和盛堂珍珠香粉的方子给箴斋贤侄参详参详，以贤侄之高才定能让谢氏香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也好在这美利坚国大赛之上扬我民族工商业之风采，两位以为然否？”张和盛正容道“若能在别国大赛上扬我国之风采，我和盛堂又何惜乎，区区一张方子。”

这谢箴斋拿了和盛堂的方子通过苦心研究终将珍珠香粉融入自家的鸭蛋粉制作制成珍珠鸭蛋粉，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一鸣惊人拿到了银质奖章，扬威于域外。这是后话这里暂且按过不表。（注：同届的贵州茅台获得金质奖章）

却说谢张会后，一场闹剧百出的商战也落下了帷幕，算是个美满的结局。但是这张家内部却闹开了，尤其是张家的下人，私下都愤愤不平，说这张謇既是同宗却拉偏架，胳膊肘子朝外拐，而老爷也不见平时的精明一让座次、二让名额尤其是三让配方，不仅弱了自家的名号，还将自家的秘方拱手送人从此任谢家独大，白白损失了若干的利润，看来老爷是老得糊涂了。张家的大少爷听了传闻，心中更是不忿， 私下和张和盛抱怨，张和盛听了是哭笑不得说“下人们没有见识，如此议论也就罢了，你好歹也历练了许久怎么也会如此，若是这样老夫怎能安心的将家业托付于你。”张大少心中满是委屈，硬邦邦的回到：“儿实不知，这谢家究竟许了张謇何等的好处，让他拉着偏架。爹爹也是糊涂了，三让谢箴斋，又致我和盛堂于何地”张和盛大怒：“你这逆子给我跪下！我看你白读了几年的圣贤书。如此在背后非议大人， 你要知我张氏以“百忍”为堂号，是先祖告诫后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先贤也曾有云：水利万物而不争，故莫能与之争。我张氏与谢氏若苦斗不休，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今日为父不与他争，三让谢箴斋，一让是为礼，二让是敬其专，至于这三让……，你以为没了我苏和盛的五品御珠这珍珠香粉还有何价值可言？所以我这三让是为了利。今日为父这三让谢箴斋，你只是看到我张家向谢家低头， 却不知今日以后江南商界必颂扬我张氏之仁德，而谢氏的珍珠鸭蛋粉名头越高买的越好，我张家的五品御珠自然也水涨船高。且谢氏的粉盒多用螺钿漆器，我三让与他，他必然投桃报李，我家取完珍珠后不值一文的蚌壳又多了一份出路。所以我张家和谢氏携手合则两利，各有所得。”张和盛一番话说出后感觉心气顺了许多，看着若有所得的儿子又说道“儿啊！你需谨记，我们乃是传自“百忍堂”的张氏。为何要百忍， 百忍乃是为和，昔日先祖张公艺以百忍定堂号立家规，故而九世同堂却少有纷争，族人和睦友爱，家族日益昌盛乃至成了大唐第一流的豪门。对内如此，对外也当如是，百忍为和，和则诸事顺畅，和则家业昌盛，为父这和盛二字也是此意。如你悟了这个“和”为父纵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张家大少羞愧不已连声称是，从此这苏州和盛堂上下一心以“和”处事，借着三让的仁德之名大展拳脚，终于造就了民国苏州商业史上的一段传奇。

这段：寒山寺外状元公细说和合事；百忍堂前苏和盛三让谢馥春的故事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当然苏和盛堂的传奇还在继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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