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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喜欢画梅，我早先就刻过一些“梅花知己”“与梅同瘦”之类的印，用以押画，也为画梅花的朋友如昆山陆家衡先生等刻过这类印。后来认识了上海书画出版社精鉴印章石料和纽制的专家漆澜先生，他的夫人姓梅，他便经常找一些与梅花有关的文句请我刻印，以讨好夫人。我一律称这些印为“佞梅印”。我曾为他刻过一方“暗香到枕”的印，最合他的心意，让他癫狂了好一阵，到处炫耀。后来他又介绍石友梅俏敏女士与我相识。梅俏敏是位美女，她收藏印石也追求顶级的完美。因为姓梅，“梅花与姓氏同香”，她请我刻的印也都是与梅有关的文句。那两年，我为他们刻的梅花印约有近百方，都是石料高档、制纽精美、文辞雅驯，印面和边跋也都是我最为精心的制作。2012年我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了“竹下风清——祝竹篆刻书画展”，他们的数十方高档精美梅花印原石也都送去展出，在京城激起了小小的涟漪。《中国书画》杂志曾经专题介绍过我为梅俏敏篆刻的梅花印，题名曰“如何阁梅花印谱”。“如何阁”也是我替她命名的，但“如何”二字并不是我所杜撰，而是从杜甫的诗句“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中摭出来的，也还是癖好梅花的意思。故友如黄剑这样的才子，都认为这个斋号很切当。 每当漆澜兴高采烈地从我这里拿走他的“佞梅印”，每当梅俏敏女士满是感激地从我这里拿走她的“如何阁”梅花印，我的太太魏书玲心里都有着深深的不舍，如同嫁女儿般的感觉。在我过了７０岁的生日后，便决定自己也刻一套梅花印谱，家里留着，不给人。于是，张罗买石料，留心找诗句，一方接着一方刻。大体上是每方印刻一句前贤咏梅诗。这些诗句，有些是从古人的诗文集中读到的，有的是从《广群芳谱》一类书上摘录的，还有是出于古贤的书画题跋，或是从各类画册上得到的，也有从《铁网珊瑚》《怀古田舍梅统》一类书上寻到的。我不像古人那样腹笥富赡，可以信手拈来，所以，刻印的过程于我而言，也是读书学习的过程。 中国文人喜欢梅花，因为梅花有很多美德，与读书人的道德理想和审美追求相契合。宋人范成大说：“梅天下之尤物，无问智愚贤不肖，莫敢有异议。”梅花具有岁寒之心，是花卉中的清介之品，昔人尊之为“古香”，松竹梅旧称“岁寒三友”，而梅兰竹菊又有“四君子”之号。古今歌咏梅花的诗词不下万首，读书人的清高志趣、风雅情怀往往借梅花得以抒发，文心所寄，风流蕴藉，可以看作是读书人的“正气歌”。歌之咏之，这里面有春信、有阳光，也有孤独、有倔强，还有委曲、有无奈。 我读古今梅花诗，大多不求甚解，知其大略，囫囵吞之，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慨，遇到可以入印的句子，则随手录以备选。但是，并不编排和选择，只是随缘喜欢而手边的印石又适合刻。每方印都是即兴而作，没有规划，没有预想。每方印都是一种缘分，一种让人惬心快意的机缘巧合，所以觉得很尽兴、很好玩。大约过了一年多，我拥有了这一百多方梅花印，于是拓为一册，题曰：“竹斋梅花印谱”，时在甲午冬日，距今也已三年多了。 回观这本印谱，知道我七十岁以后作印未显颓唐之势，甚至可以说，还有了一些进步，这是让我很欣慰的。我于篆刻，历来奉行吴让之的教条：“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我刻的印，没有让人可惊可愕的建构；我于谋篇结字，皆贵乎古而不贵乎巧，没有多强的视觉冲击力，这在当今印坛，多少有些不入流。我内心的观念，是要融入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希图在创作中践行中庸之道，将“温良恭俭让”刻到印里去。这在当今是一种有风险的内修功课，弄得不好可能是一种平庸而萎靡的结局。但这本《梅花印谱》至少可以证明，我的路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如果要论印学宗旨，我偏于保守的一派，思想保守而不被时代所淘汰，需要磨砺一些不会被时代淘汰的基本品质，这其实是给自己出难题。敢于保守，不走捷径，需要有点傻气，几十年坚守下来了，我用《梅花印谱》作一小结。 当代篆刻家刻印，大多比较张扬，张扬有张扬的好处，张扬也有张扬的难处，自然是不可轻视的。但刻风格偏于保守的印，在当代不属主流，可能有更多甘苦。在这本《梅花印谱》里，有一方印文曰：“知他受了多少凄凉风月”，这是很可回味的诗句。我当然不敢用梅花来比况我的印作，但我是在学习梅花的品格，用梅花的精神来策励自己。 对于《梅花印谱》里的一百多方印作，我并不认为都好，但也不会去重刻了。不满既往的作品，证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现在，我每年还能刻一百多方印，劲头不减，但仍然只是老老实实地刻印，没有多少花花点子。我不知道要追求什么新的风貌，如果说有追求的话，我追求的是：堂庑要宽大，窗棂要通透，衣冠要简古，行止要文雅。其实，这是我一辈子的追求，不从《梅花印谱》始，也不以《梅花印谱》终。（附图作品均选自作者《梅花印谱》） 印文：春魁占百花头上，岁寒居三友图中 边款：“春魁占百花头上，岁寒居三友图中”，元人周之翰句，见《广群芳谱》。甲午正月，祝竹刻于邗上竹斋，时年七十又三 印文：玉雪为骨冰为魂 边款：东坡咏梅云：“玉雪为骨冰为魂。”甲午新春，邗上竹斋祝竹刻，时年七十又三 印文：寒梅岑寂锁春愁 边款：“寒梅岑寂锁春愁”，李晴江画梅题句。甲午仲春，邗上祝竹刻 印文：梦魂绕遍江南 边款：扬无咎画梅胜花光，词翰亦妙称一代，画墨梅题《柳梢青十首》，有句云：“梦魂绕遍江南。”甲午二月，邗上祝竹刻 来源：《中国书画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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