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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钧:你熟识的人走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便也被带走了

 鑫鑫大厦 2018-04-02

                              



 (第177期)





送廉宗泰校长

我一直固执地相信,你熟识的人走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便也被带走了。


那是因为,他的生命里,栖止着你的故事。你的一颦一笑,一啄一饮,映像在他的脑海里,他活着,你的故事就活着。他在世时,虽则与你天各一方,他想你一回,你就生动一回,摇曳一回。但以他离开的那一刻为界,他珍存着的关乎你的故事倏然清零。他带走的,是一个孤本。你留给他的记忆,不会别无二致地留存于另一个人那里。哪怕是一声叹息,他捕捉到的与别人捕捉到的定是迥然相异,那是因为,他用自心加工了这一声叹息。


廉宗泰校长


他说:“我姓廉,说好听些呢,是廉洁的廉;说难听些呢,是廉价的廉。”听到这话的人们哗然大笑,他却不笑,略带狡黠的眼睛友善地观望着大家。他有些驼背,便总拿这自我调侃。他说:“你说我吧,挺好的一个胸脯,长后背上了!”大家听了,都含蓄地笑,我却一时没能勘破笑点,看他冒坏水咧嘴吃吃地笑,方恍悟他所谓的“挺好”的特殊含义,我于是笑瘫在了沙发上。


作为校长,他总是鼓励我这个下属搞文学创作。此前有个校领导将我写散文定义为“不务正业”,他却不。他毫不吝啬地赞美我写的小文、赞美我家老徐写的诗。他的宝贝孙女呱呱坠地,我恭喜他,他却假装忧郁地说:“唉,布做了鞋,人当了爷……”看我不解,补充道:“眼看到头了呗!”转而又笑笑地对我说:“喂,你们两口子给琢磨个名字吧!”我想了想说:“叫廉梦抒吧!多美气的一个名字啊!”他听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好,廉梦抒,连梦都输了!”我懊丧地回到家,给老徐布置作业。老徐想出了一个名字,我忙打电话告诉了他。他听后,嘿嘿地笑个不停,说:“定了,就叫这!”


他多么爱学生!乖的、嘎的、欢的、蔫的,他统统爱!他跟学生说话时向来都眼里含笑。有个男生,在他夫人的课堂上挑头闹事,他把那男生叫过来,问了他一道数学题(他和夫人都是教数学的),没想到,那男生居然做对了!他立马对人家另眼相看,跟人家促膝坐在一起,老朋友一样聊起了家常。多年之后,他还经常提起那个捣蛋男生:“那小脑袋瓜,忒好使啊!”


三年前,他下了心脏支架,我听说后便去看望他。我说:“气色不赖!”他说:“还不赖呢!血管都戴戒指了……”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他夫人也跟着笑。一年前,他又做了肝脏手术,我再去看他时,他已大不如前。他强忍着骨痛,由衷地赞国家的强盛,赞科技的发达……我由不得暗自祈祷:愿上苍保佑这个人多享受一段他深爱的生活吧!


谁也没能留住他。


他选择在春节那日上路了。



从此,再没有人与我共忆:2002年语文高考进行了一个钟头之后,他兴奋地找到巡视考场的我,竭力压低声音说:“我看那作文材料来自你的一篇文章!”再没有人亲切又沉重地对我说:“你父母都是高血压,你的遗传基因不咋样,你可得加强锻炼呀!”……他走了,不回头地,带走了他的亲爱者与熟识者的一部分生命。我们被撇在风中,饮泣。


我审视我的生命,发现它已残。昨日,看到一个路人的侧影,瘦,高,背微驼。我不由停下,多看了几眼。当我绝望地抽身,我发现自己越发残得无可救药。


电影《寻梦环游记》中说:人要死三次,第一次是作为生物的人的消亡,第二次是作为社会的人的消亡,第三次是在活着的人的记忆中的消亡。是呢,有过“深度相逢”的人,将自己慷慨地楔入了对方的生命,如此,一枯非止一枯,一荣非止一荣。环俟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谁个不是残缺之躯?纵是残躯,亦要供奉一份葳蕤的思念,不殂逝,不凋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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