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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了我刚出生的儿子,永远……| 有故事的人

 见素抱朴780 2018-04-02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08个作品

作者:江采蓝


2012年全世界都在说世界末日,人心惶惶,最后连新闻联播都出来辟谣。12月21日太阳落山,夜晚来临,人们多少带着一丝惶恐进入梦乡,一觉醒来,次日,太阳还是如往常一样从东方升起,一切预言被打破。那一年,却真正是我的世界末日,那是我怀孕生产的日子,7月11日。


7月11日是老公的生日,10日下午公公婆婆从老家来了,一是为老公的生日,二是我临近预产期,晚上订在一家海鲜酒楼吃饭。餐桌上一家人频频举杯,庆祝老公的生日,同时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一片祥和的气氛。


用餐途中,忽而觉得腹部隐隐有疼痛感,到了孕晚期,宝宝在肚子里动静很大,时而能感觉到他的拳打脚踢。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似宫缩的感觉又来了,小家伙是不是要急着出来跟爸爸过生日呢!吃罢晚饭,距离家四五百米的一段路,我走走停停,宫缩来临时,只能扶着妈妈等待疼痛过去再走。回家后待了一阵,宫缩的频率越来越短,时间越来越长,为了安全,连夜住进本市最好的医院。


医院的病房已经是爆满的状态,连巷子里的加床都满了,护士说住不了了,医生出来一番调控,在巷子的最顶头安排了一个床位。到医院不久,见了红,住院手续办妥安置好后,羊水破了。刚刚过了凌晨,护士说要开三指才能进产房,我还不到一指,我躺在巷子的加床上,忍受着宫缩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


大约凌晨五点钟的样子,老公请来了医护人员跟我做B超,胎位正,胎儿一切正常,所有条件符合顺产的要求。早上七点多,我终于进了产房,不知道还要疼多久宝宝才会出来,但是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无论多么艰辛,都得咬牙坚持着。女人,哪个不是要走这条路的,古往今来,生儿育女,女人的神圣职责和使命,再说,在医院有医生,一想到医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产房里我生产的同时,还有一位五大三粗的女子也躺在那里。炎炎夏日,产房里开着极低的冷气,一进屋顿觉得寒气逼人,宫缩的痛来袭时,身子一阵阵不由自主地颤栗,加之单薄的衣衫,躺在产床上居然冷得打哆嗦。护士进进出出忙碌着,我被凉在那里,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实在扛不住了,问护士要被子,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给我搭上,还是冷,我只能忍着。


护士去那边女子的床上看看,又来看看我,“你还早着呢,开到六七指就快了。”进产房,只是换一个地方疼,只能等宫口开齐。护士唤我的家属买来了早点,帮我拿进来,放在我的床头说“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没有力气等会儿怎么用劲生孩子。”一扭头,走了。床头放的好像有包子,豆皮,酸奶。一阵赶一阵的疼痛,让我精疲力尽,哪有力气拿着早餐吃呢?疼痛加上寒冷,手拿着酸奶的杯子不停地颤抖,喝了两口放下了。


隔壁的女子嗷嗷地叫着,只喊腰要断了,医生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这么大个子,叫得死去活来,你看看人家,人家也疼,可没像你一样娇气。”确实,我自始至终,没有喊一声,没有一滴眼泪,我深知喊了也是疼,不喊也是疼。医生和护士见得多了,她们觉得疼是正常的,不疼才是不正常。我不停地跟自己打气,坚持,马上就要和宝宝见面了,我要做个坚强的妈妈。


八点钟,九点钟,十点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隔壁的女子仍然撕心裂肺地叫着,医生护士都跑到她的床边,“吸气,呼气,加油,快了,再加油。”终于,听到“哇哇哇”的哭声,她的孩子出来了,医生说,“生了个姑娘。”那女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顿时鸦雀无声了。


她终于解脱了,我还疼着。宫口开得差不多了,医生和护士都聚集到我的床边来了,护士轮流在我胸口至腹部的位置帮忙往下用力推,然后又换成医生,跟着医生的口令,我一次又一次配合用力,已经疼得要窒息了,有一会儿,医生说“用力,宝宝的头发都看到了。”宝宝又遛进去了,我明显感觉身体一阵一阵强烈地痉挛,再使不上一分一毫的力气,瘫软在产床上。医生说,“不行,宫口还得开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护士隔一会儿再来看看,一脸很无奈的表情,后来坐在我旁边的产床上,不知所措。


我把手机带进了产房,我拨下了老公的电话,“顺产生不下来,要不改剖宫产,现在医生和护士都不管我了,我到底要疼到什么时候。”孤立无助的我冲老公嚷道。家人估计跟医生说了我的想法,医生和护士再次围到我身边来了,新的一阵助产又来了,我继续用力,医生继续往下推,仍然不行,医生说“侧切。”我想侧切了,宝宝就要出来了,我就可以从无边无际地疼痛中获救了。侧切后,一番努力,仍然不行。医生说“产钳。”最后一招用上了,我拼尽了力气,宝宝还是没有出来。


我听到了有人打电话请示,我现在的状况该怎么办?然后医生说“剖宫产,抢球大人和小孩。”我被火速转移到推车上,从产房飞奔出去,在门口,看见了老公,妈妈,婆婆,他们焦急又担心的眼神,要我坚强。我来不及回答什么,也没有力气,家属没有时间跟上电梯,在电梯的推车上,我自己签下了名字,同意剖宫产。


我长舒一口气,我终于不用疼了,一刀子下去,宝宝出来了,什么都好了。一进入手术室,身后打了一针麻药,一张墨绿色的单子“哗”地一下落在我身上,接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模模糊糊地醒来了,我听见走路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但是我的眼睛还睁不开,我知道手术已经结束了。我隐约听到旁边的人在说“脑瘫......”,有人在说姑妈的名字。姑妈的工作是与医院打交道,临产前姑妈帮我给医院打了招呼,生产的时候请最好的医生。我用力去睁眼睛,但是睁不开,我想动一下胳膊和腿,但四肢都是僵硬的。又过了些时,我的眼睛可以睁开了,我转动眼珠四处看,身边停了很多推车,上面都躺着准备手术和手术结束后等待苏醒的病人。


一位戴着口罩温柔的护士过来跟我说话,“我是谭老师的姐姐,你生了个儿子,感觉还好吧?”我还不能说话,也不能点头,我只能用眼睛看看她。谭老师是公婆学校要好的同事,以前听说有个妹妹在医院。我的手指稍微可以动了,她又来看我,我用手指指肚子,她说“伤口疼吗?”我不能摇头,我又指指肚子,她说“你是说宝宝吧,宝宝很好,只是有点缺氧,放在新生儿监护室,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一会儿麻药醒好了,就送你去病房。”


本来托姑妈在医院订了温馨病房,因为生产的日子比预产期提前了五天,从手术室出来暂时住进了三人间的普通病房。27岁,中国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尽管手术是全麻,但术后我并没有觉得太大的不适。只是发现从胸部到腹部全是密密麻麻紫色的斑点,这是在顺产过程中,医生和护士助产时下推留下的痕迹。我问老公,“我在手术室听到什么脑瘫,还有姑妈的名字,宝宝没事吧?”老公说“没事,只是有点缺氧,医生说最多两三天宝宝就可以出来了。”我放下心来,静静等待着,三天,三天后就可以见到我的儿子了。


次日,爸爸从老家来了,儿子还在新生儿监护室。我责怪爸爸道“你这么早来干嘛,宝宝还没有出来,你等他出来了,再来看啊。”爸爸说“没事,你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在家也着急,我还是先来看看你。”


第三天我转入温馨病房,每日新生儿监护室规定的探视时间,公公和老公就早早地去排队。老公回来了,我问老公“宝宝长得什么样子?”老公支支吾吾地说“长得很好,你好生养着,等他出来了,你不就看见了。”


第四天的时候,老公坐在我的床头,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激动。”我说“好。”我预感儿子的情况不好。“前几天考虑到你才从手术台上下来,不敢告诉你实情。宝宝一出来的情况很不好,没有哭,直接送到新生儿监护室,插上了氧气和呼吸机。现在的情况还很严重,危险期没有度过,氧气和呼吸机都不能拔。宝宝还没有醒,就算醒了,严重缺氧,也是脑瘫。”老公和盘托出。我犹如五雷轰顶,我在手术室外听到的那些,说的就是我的儿子。我一时懵了,泪水似决了堤的海,汹涌而下。我的心在滴血,我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浑身战栗着,往下陷,然后瘫软无力。老公握着我的手,眼里满着泪水,他抽搐着,不能言语。


老公睡在隔壁的床上,妈妈睡在沙发上,夜深人静,他们睡得熟了,我无眠,不能想,又不能不想。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没有缘分,他为何来我这里投胎?没有缘分,他不偏不倚赶巧在爸爸的生日当天发作?也许一切都是上天的注定,姑妈托医院安排一把刀亲临现场,一把刀那日去了省城开会,其次,二把刀正好在手术室手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一想到我的儿子,泪水就来了,强忍着,噙在眼眶里,或者让它顺着脸颊静静流淌,我怕抽噎声吵醒了妈妈和老公,把脸蒙在被子里哭。


我的天塌了,我告诉自己,我要撑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知道月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多么重要,视力本来就不好,如果这样哭下去,眼睛一定会瞎的,即使我哭瞎双眼,我仍无力回天,我只能坚强面对,我不能去寻死吧,我还要活着。


生产以后的生理自然反应,我的乳房一夜之间涨成了石头一样的硬块,用手轻轻一触碰,疼得直钻心,没有宝宝吸吮,会涨得发烧成乳腺炎。老公商量我,让医生开点麦芽水,把奶水给退回去。我说“万一宝宝醒了,要吃呢?”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老公说“先退吧,如果要吃,再想办法。”其实医生那里已经下了判决书,孩子的情况越来越坏,是醒不过来了,家人是多给点时间我做心理准备,真相大家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第五天,老公跟我商量,“医院通知我们,孩子醒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让我们尽快做个决定,是继续坚持还是放弃。”“我的孩子进产房前,最后一次B超显示一切正常,现在宝宝就这样没有了,医院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我气急败坏。老公说“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医院的责任,医院也可以说,是宝宝自己的问题”。


整个孕育过程,两个月的时候,有过一次宫腔积血,因我坐公交上下班劳累所致,休息了一月就好了。我杠杠的身体上班到孕七个月才回家休假,孕晚期稍许贫血,贫血也是怀孕最普通的现象,医生产检的时候,还说宝宝长得很结实,我坚信我的孩子是没有问题的。


我问老公“那要怎么证明,不是宝宝的问题?”老公说“现在呼吸机和氧气都不能拔,根本无法做检查,除非去做医学解剖,才能知道真相。”如果是儿子自身的问题,我就认了。如果是医院的操作失误,我觉得当事人应该受到严厉的处罚。我的心不甘,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就做解剖。”我歇斯底里。老公沉默了,他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后来,老公告诉我,儿子出生情况不妙时,他们及时做了一些工作,获知,顺产时,儿子的胎心从140到120到100到80,才去采取剖宫产手术抢救。我不知道那个时间是多长,那是与生命赛跑的时间,如果早一分钟做手术,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老公说,“你的命是捡回来的”。


事情发生以后,我强装坚强,更不敢在妈妈面前哭,我知道我一哭,妈妈就要哭。我沉默着,我越来越沉默,我好怕自己就这样抑郁了,从此,走不出这个困境。


姑妈来医院看我,她说“这个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一个正常的人生活就不容易,我知道你作为母亲,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是你留下他,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你让他以后如何生存,或许他长大会责怪父母,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姑妈说,“上帝关了一道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你们还年轻,把身体养好了,过几年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一想到就要失去我的孩子,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在心底所有的委屈,我哭倒在姑妈的怀里,哭得浑身麻痹。我喃喃地说道“宝宝的名字我们已经起好了,他叫思齐,见贤思齐,我还记录了宝宝整个孕期的变化,给他写了日记。”姑妈也抱着我哭,妈妈在洗手间哭得泣不成声,老公退出了病房,估计躲到走道哭去了。所有的人压抑着,怕我伤心,我压抑着,怕大家伤心。姑妈说,“哭出来吧,哭了会好受一些。”


我的儿子,被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仅仅待了五天,老公颤抖着手,在同意放弃书上签了字,直到最后,我的儿子都没有睁开眼看一下这个世界,我十月怀胎的儿子,我没有看一眼,他就匆匆离开了。


最后的结果是,我和儿子的住院费三万多,医院全免,然后赔偿了六万块,这是姑妈与医院工作上打交道,比较理想的处理结果。医院有时出了人命,家属闹得人仰马翻,最后也顶多赔偿一两万块钱了事。那时候真觉得钱是个王八蛋,六百万,六千万又怎样,也换不回我的儿子。医院每年都会有医疗事故发生,就看谁倒霉,那年,我摊上了,我失去了我的骨肉,差点连我的命也搭上。


早就想为我那未曾谋面的儿子写点什么,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到四年四个月后,女儿的到来,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创伤。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儿子已经五岁半了,如今,放开生二胎,再得一女,儿女双全。


儿子来过又好像从未来过,我懂老公那时我追问儿子的模样时,为何不为我画一幅画,他用心良苦,是不想跟我留下一丁点想象空间,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就是我曾经有过一个儿子。

责编:缀可爱的咪咪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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