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谁怜老父心 1940年3月29日,春元社的戏报上多了一行字:“特请当代胡琴圣手杨宝忠君长 期操琴。”这是徐兰沅等人给出的主意,李慕良既然回去给马连良操琴,菊朋这 里不妨把杨宝忠请来,两下交换,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找人一说,杨宝忠也一口 答应,于是就有了这“长期操琴”的广告。然而,这长期合作并未成为事实。宝 忠不久就辞班了。菊朋的琴师换了他的弟子高晋卿。这是后话了。 自从言慧珠加入,言家班的上座猛然增加了一倍,原先三四成的座,如今则准上八 成,有时还卖满座。1939年,少朋拜马连良为师。连良和菊朋私交很好,颇为菊朋 的境遇不平。如今以少朋的关系,自然对菊朋多有帮衬。常常为了菊朋在梨园公 会仗义执言。菊朋以此奥援,在大义务戏中的戏码亦往后挪了许多。1940年元 月,新新大戏院有一场义务戏,大轴是言菊朋、程砚秋、金少山、孙毓堃等《美 人计》,压轴是马连良、张君秋的《桑园会》。2月5日,新新大戏院名伶合作戏 ,马连良、张君秋《法门寺》倒第三,压轴是言氏父女《骂殿》,大轴全体反串《 大𧈢蜡庙》,言菊朋演施大人。新新是马连良的产业,这样的安排是颇见苦心的 。 1939年,通过子女及亲朋斡旋,与菊朋仳离的高逸安回到了言家,一家人终于得到团圆。一时,言家一派兴旺景象。菊朋兴奋之余,嗓音亦随之大好。其潜心数十年的谭腔,多少年来一直以嗓音不济,不能充分表达,此时,竟都能使转如意,自是百感交集,老怀弥畅。一时如在梦境。
言家班的兴盛,给言菊朋带来了极大的兴奋与快慰。然而,这种兴奋与快慰很快便在现实面前粉碎了。 言家班初成,上座较以往几乎增加了一倍。菊朋先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毕竟是 “谭派正宗”,几十年的苦心终于被人承认。然而,几天戏唱下来,才知道事情远 出其意料之外。菊朋发现,虽然每天卖座都差不多,但演出时的情况却日有不同 。慧珠在言家班挂二牌,自然唱压轴。菊朋为捧捧女儿,每贴《审刺》、《教子 》等生旦对戏,俾将慧珠之戏码挪在大轴,还经常连演双出,如;《打鱼杀家》和《骂殿》;《二进宫》和《御碑亭》等。有时,在倒第三派一出慧珠的《虹霓关 》之类,菊朋压轴唱一出,大轴父女合作《骂殿》,父女都唱双出。遇到这样的 情况,剧场里观众都是坐到散戏才走,中途起堂者绝少。而一旦菊朋父女各唱各的,则压轴以后必有许多人起堂。一次,菊朋贴《战太平》,慧珠压轴《玉堂春》 ,上了八百多人,菊朋大为高兴。未料《玉堂春》才下,《战太平》刚上的时候, 观众起堂的竟有一半。面对这样的局面,菊朋一切的梦想一下子全部破灭了。 原来,观众都是冲着女儿来的。本来是老父亲提携女儿,未想却是沾了女儿的光 。 知女莫如父,对于女儿的艺术水平,言菊朋知之最详。而女儿的基本观众,以年轻学生为主,这些人的欣赏水平,并不能真正体会京剧的神韵。是以慧珠走红的原 因,便不待言而自明了,即是所谓“色艺双绝”四字。进一步说,是色字为先,艺 尤其次。菊朋从“艺”数十年,落得如此下场,安得不痛心疾首。更有甚者,这种 感觉只能心知肚明,不能宣诸唇舌,在菊朋便更添一层愤懑。
廿五、风雨言家班 然而,菊朋的痛苦并不为女儿所感知。慧珠初出茅庐,竟而一举走红,心中得意 而外,更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种朝气与菊朋满腹的迟暮情怀自然格格不 入,父女间嫌隙因而不可避免。随着慧珠日益走红,言菊朋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这个自己最钟爱的女儿正在一天一天地远离自己。为此,菊朋开始争夺女儿。然而 ,与八年前在上海时不同,菊朋这一次无法找到争夺的对手,他只能尽一己之力, 保护女儿,不为人夺去。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争夺,因为,这一次与菊朋争夺女 儿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的社会。菊朋并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感到威胁无处不在。 1940年夏,年轻的张文娟来到北京,他带着其干爹黎某的信找到了徐兰沅,请徐多 加关照。黎某是兰沅的徒弟,所以徐兰沅便为张文娟主持一切。当时,张文娟的二牌旦角是马艳芬。马一度应邀赴天津演出,张文娟班中便缺了旦角。徐兰沅因 而想到了言慧珠,便会同朱桂芳向慧珠询间,能否与张文娟合作一期,待马艳芬 回来再说。慧珠因与朱、徐二人均有师徒之谊,自不便回绝,便一口答应。并商定由朱、徐二人出面,向言菊朋说项。菊朋一听之下,不假思索,便答应其事。 然而第二天菊朋却改变了主意。 “这戏不能唱”, 菊朋把慧珠叫过来,“这是要拆毁咱们言家班”。 “怎么会呢”,慧珠大惑不解,“不就代人家唱几天戏吗?” “这回是代”,菊朋道,“唱不好,你的名声坏了;唱好了,就变着法拉你搭人家的 班,不管怎么说,言家班是毁了”。 “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呀 !” “这就不像话,这样的事应该找我先商量,怎么能你说了算呢?”话越说越僵,菊朋认定有人要借此拆毁言家,使慧珠摆脱老父,与文娟长期合作。而慧珠却因她已答应人家,信誉悠关,坚持要履约。 “我和张文娟合作,根本不妨碍言家班”,慧珠嚷道,“要说营业上,您有您的老主顾,那边都是看坤角的,根本不会来看您。” 菊朋最听不得“坤角”两个字,如今宝贝女儿居然信之不疑,不仅悲从中来。拿起面前的一只青花瓷碗,狠命朝地上砸去。家里人赶着来劝,七手八脚把慧珠拉出了屋子,父女间由此失和。以后几天,总是见了面就吵,言家整个陷入了混乱。最后,由言慧珠的伯父与少朋等做主,让慧珠搬出菊朋所住的七十八号,移居七十五号伯父院中。这样父女不见面,家里才安静下来。5月30日,原定在广德楼唱《法门寺》,亦因而取消。由慧珠约了傅德威,唱《别姬》、《宇宙锋》。 父女间这样僵持着过了近半个月。广德楼张文娟、言慧珠《四郎探母》的海报早已贴了出去,眼看演期将近,慧珠一筹莫展,最后,慧珠找了父亲的老友王福山 ,请他在菊朋面前代为转寰,福山和菊朋十多年的老搭档,他父亲王长林与菊朋还有师生之谊。由他出面调停,菊朋不能不给面子,终于答应慧珠与张文娟的合作 。但却仅限于这一场《探母》。 6月10日,广德楼夜戏,大轴张文娟、言慧珠《四郎探母》。慧珠并未从此与文娟 长期合作,但言家班却也没有得到保全,菊朋和慧珠父女间半年多的合作就这样结束了。
廿六、告别上海滩 1940年8月,言慧珠自己挑班了。8月11日,言慧珠在新新大戏院贴《生死恨》, 广告特别注明为“处女演”,由朱桂芳导演。慧珠班里的角色,有安舒元、朱桂芳、周瑞安、萧长华、李多奎等。小生特请高维廉。菊朋则一直没有演出,直到 9月份,才与少朋一起到了天津。这是言菊朋一生中最后一次来天津,与少朋分期主演于天宝大戏院。剧目:《探母》、《定军山》、《骂曹》等。至此,言家班一分为二,有人把慧珠所成的班,叫做“小言家班”。 慧珠的终于失去,使菊朋受到极大打击。然而舔犊情深的言菊朋,仍然寄希望于女儿独立之后,能体会老父的艰辛。同时,菊朋自己,亦开始了更为艰难的挣扎。 与慧珠分手之后,言菊朋的演出日渐频繁。1939年9月天津之行以后,10月又赴烟 台,回到北平,不事休息,便即登台,贴出了已三年未演的《让徐州》、《卧龙吊孝》等剧,成绩竟出乎意料的好。1940年岁尾,言菊朋应邀参加的合作戏不断见诸广告。 1941年3月,言菊朋最后一次来到南京。三天打炮,成绩极为美满。不料到了第四天,菊朋忽然生起了病,竟不得不宣告辍演。而且,病势日重一日,在南京滞留了半个多月,才见痊可。病刚好,便转道无锡、苏州,一路巡演。5月,言菊朋携章逸云、言小朋、马连昆等第七次抵沪,演于卡尔登大戏院 (今长江剧场)。在南京 的时候,菊朋在病中收了一个女弟子——张少楼,这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张少楼 ,南京夫子庙清唱出身,曾随刘天红(叔怡)学余派。菊朋给她说了《 昭关》、《取帅印》等戏,张少楼后来于1947年在上海“喜临门”与言少朋结婚。有一子 名一青,后改兴朋,唱老生。 言菊朋的演艺生涯起始于上海,他不知道,这次海上之行不但是他最后一次南来,而且,将成为其艺术生涯的终点。 许多人对言氏这次演出记忆极深,多年以后仍能津津乐道。菊朋此来,台下的反应颇耐人寻味。菊朋早年,一般评论都以其酷肖老谭而力“捧”。以后,菊朋对 唱腔进行改变,便招来一片“贬”声,而这次言菊朋的演出,场内观众却经常在 爆发出一阵笑声的同时,为菊朋送上热烈的掌声。观众在听到一个新腔之初,往往感到诧异;“这个腔这么能这样唱呢? 与一般的腔、听惯的腔太不一样了!” 然而一旦这个腔结束,细细一想,却又马上回过味来:“为什么不能这样唱呢?” 于是,恍然大悟,报以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6月1日,菊朋演《二进宫》。这是此次上海之行的最后一场演出。演毕,菊朋便带着全班北返,从此告别了上海。言菊朋在他的艺术发样地经历了一生中最后 的辉煌。 上海之行是言氏艺术生涯的终点,而言菊朋回到北平后的两个月左右时间 ,则是其艺术生涯的余绪。言菊朋回到北平,就把自己的言家班交给了少朋 。8月28日,言少朋组班就绪,约杨宝忠操琴。此举意味着言菊朋将淡出舞台了。 上海艺术家 200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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