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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君子不器”

 我DeShuWu 2018-04-03

燕京读书会是以国学爱好者为对象、以传承中华生命智慧为目标的共同修学团体。

再谈“君子不器”

《论语。为政》篇第12章。“子曰:‘君子不器。’”最近辅仁读书会研讨此章,和各位一起讨论,也有机会对旧文略作补充。

(一) 何谓“器”

魏何晏注:“器者,物象之名。形器既成,各周其用。若舟楫以济川,车舆以行陆,反之则不能。君子之德,则不如器物,各守一用,言见几而作,无所不施也。”“ 此章明君子之德也。”(以上何晏邢邴《论语注疏》)

朱子极力推高性命之学,而进一步强调德与器的两分。“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 《四书集注》

至于现代,钱穆先生注释:“器,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今之所谓专家之学者近之。不器非谓无用,乃谓不专限于一材一艺之长,犹今之谓通才。”“ 近代科学日新,分工愈細,专家之用益显,而通才之需亦因以益亟。”《论语新解》

流行的杨伯峻注释本说:“君子不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又解释说:“古代知识范围狭窄,孔子认为应该无所不通。后人还曾说,一事之不知,儒者之耻。”《论语译注》

把“器”理解为功用上有所“不通”的缺憾,所以这里很清楚地把“器”视为专才,而“君子”则是不专的“通才”。于是君子与常人,变成两种完全不同的品质、接受完全不同的教育,亦成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才,不可得而兼矣。既然孔子因知识不发达才能无所不通,那末现在的知识爆炸就使得“君子不器”成为过时而不切实际的话。这是很有问题的。

(二) 孔子现身说法

孔子自述:“吾十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为政》夫子三十岁以前就精通周礼六艺。当时不乏通六艺者,而孔子所学异于他人,所以有“四十而不惑”的进阶。继而有“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

我们要来探求,何以孔子“下学而上达”,而他人不能呢?当然古来就有一种说法,说孔子是生而知之。这是庸人俗士的借口。从孔子提示后人“有志于学”,经学家以为是“学五经”(故有三年学一经、十五年而成立的说法),但我们可以体贴他是在鼓励和示范后学求道。正如夫子自言其志:“朝闻道夕死可矣”。又云:“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里仁》这样不懈的追求大道,才是孔子成功的关键。由此契入,读夫子“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其味也长矣。

让我们把自己置身于孔子对面,体会古人当面教诲。孔子说:“君子不器。”这里的意思是“你要做一个不器的君子”。第一,你要立志做君子;第二,君子必不为“器”所拘。可知这与世间所理解的那种不成器才能学君子的俗说,相去远矣。

(三)“器”与“不器”

人生在此世间,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能,或为衣食、或为职业所需、或以兴趣才能所致。孔子也曾经为生活所迫,做过委吏、会计等低下的事情,所以说自己“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器”是比喻人生发展在这些外在制约下的结果。

然而这些外在的制约,是否一定就产生同样的结果呢?换言之,所谓“器”之于人生,是不是一种必然的规律呢?是否如通常所说,一定要先成器,乃至成一切器,然后才能不器呢?

孔子不这么看。

夫子自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里仁》这是他走过来的经验之谈。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包括了当时所有的知识学问。是知对于孔子而言,六艺虽博,莫非修仁之途、行仁之迹而已。对于立志求道的人,物质的制约依然,但不会造成俗“器”,反而化为成道的机缘和载体。 如汤之于味,如物之于色,如声之于乐,如饮食呼吸之于生命。古人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究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个何事?就是这个道理呀。

所以我们看到:“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对曰:‘然,非与?’ 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卫灵公》

夫子之求“一以贯之”,与庸人炫耀多学识之求以为“器”,所去不可以道里计。这种差距,不在于知识,而在于心志之所约。可知君子所以不器,亦在于一心而已。一心立志,“器”就当下化为“不器”。岂待终年硁硁、求为器而不可得耶?可以参见拙文《讨论格物致知》。

(四)不器之效

《雍也》篇中有这样的对话。子贡问孔子:“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瑚琏之器,固然是高贵的一类,但仍为“器”所拘。这不是孔子所期望的上上之才。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颜回闻一知十,与子贡的这个差别不在于聪明伶俐或知识积累,而在于对“一以贯之”的追求和体会。

我们读《为政》第17章。“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句名言,常常被引用作为追求知识的典范。然而我们若身处其境,可以体贴夫子呵斥子路,不仅是为了某一项知识,而是为了学习的态度。

孔子这样描述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述而》孔子自己说来很平淡。发愤读书、偶得之乐,古今学问人间或有之。但如果我们体贴进去,夫子之发愤,自学礼入手而息于仁、止乎道;其所乐也,日有所进而至于天命。所以发愤者弥远,所乐者至大。“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个形象可以比喻《大学》所谓“知止”的意义所在,所以才会有“择善固执、纯亦不已”的进境。子路(或其他人)不能“知之为知之”,或者认不知以为知。若颜回“不违如愚”,气象便自不同了。

发愤者远,所乐者大。远而不惑,大故不移。众人把眼光聚焦于器、身心憔悴于器,其实都是被功名利禄驱使。花花世界利令智昏,众人孳孳患得患失,而夫子心中却恒然是明澈安宁。用舍行藏,不过为所当为而已。我们体贴到有血有肉的一以贯之的孔子,才会真正了解夫子所谓忘老之将至、视富贵如浮云。不是一时兴奋忘了老死相逼的忧虑,而是生死安然,无忧无惧;不是硬生生地要和富贵划清界限,而是心中纯然道德光明,“富贵”不再具有原来的普通的意义,也实在没有那样的分量而已。

我们学习孔子,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终于能明白“君子不器”的道理,就可以把握学习的真义,发现自己生命的价值所在,在任何专业领域做回自己的主人公。

陈达隆 201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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