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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的养鹅场

 海陆丰文化遗产 2018-04-04




村庄里很多人外出了,土地不会外出谋生,站在那里荒着,风吹土地就像吹着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抛荒的土地越来越多,最后成为一种常态,也不会感到可惜了。


一些人留在村庄,留在村庄的人,还得依靠土地生活,不种植庄稼了,就搞搞养殖吧,在大塭养虾,在水库养鸭,在村前养猪,在田园上养牛,在离村庄更远的地方养鹅、养兔,都有。


村庄前面有块巨石叫“大石部”,和村庄隔河相望,有时是村庄望着巨石,有时是巨石望着村庄,望久了,就把灵魂嵌进彼此的生命里去了。


苍莽世间,地以石名,这一片山野就被叫作大石部了。朋友阿武在大石部附近搞了一个养鹅场,在家乡土地和大厝寮村土地的交界处。大厝寮村和我们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孩子读书到婚嫁之事,都是渊源深厚的。


那时我们去海边玩耍,必须穿过大厝寮村,记得村里有茂盛的竹丛,古老的桑树,贝壳在路边堆积如山,一些房屋永久地倒塌着。有时觉得这真是一座幸福的村庄,因为她就卧在大海的身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大海的梦呓和呼噜。




阿武高中毕业后开始混社会,那些去大学深造后的同学都成了国家公务员或公司白领,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阿武就像一只无粮的野鹤在天地间到处觅食。他在外面打过工,摆过地摊,帮人看过场子,做过废品生意,现在又在村庄搞了个养鹅场。


阿武的样子很像孙红雷,虽然大家并不苟同我的意见,但我总觉得至少他们身上那种硬朗的气质是很相似的。


阿武在村庄里建了一幢新楼房,算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近年来村庄建了不少新楼房,但这改变不了村庄的性质,村庄依然是村庄,就像村里的人跑到城市里去,依然是农民的身份,打工的被叫作农民工,当大老板的被叫作土豪。当然,这里村庄和农民两个词语,是不带任何价值判断的。


阿武向村民租了十几亩土地,土地嘛,荒着也是荒着,村民都乐意出租,况且乡里乡亲的。


他在上面建了一排简易平房,铺了一块水泥町地,又用铁丝网将町地围住。平房后面筑了两间房子,一间作为温室,一间作为起居室,旁边搭了一个棚寮,用来养狗。阿武养了一条黑狗和一条黄狗,都用绳索拴着,狗是靠嗅觉来识别人的,两条狗一嗅到陌生人的气味便气势汹汹,汪汪吠个不停,仿佛被陌生人的气味呛着了。四周种着低矮的石榴树,还有一架饶有情趣的百香果树。平房前面掘了一个宽阔的池塘,塘边种着一棵桑树。


养鹅场背靠山野,山上草木葳蕤,一道山涧潺潺流过;面临田园,田地长着野花杂草,像一个被人世遗弃的媳妇。




阿武养的是狮头鹅,一个不错的品种,鹅苗从大陂村的养鹅户引进。大陂村养鹅的历史较早,那里的老鹅很有名。


雏鹅绒毛稀少,抵抗力差,一买回来得放在温室养着,定时巡视,细心看护。十几天后才在晴暖的天气里将雏鹅赶到附近的草地上运动、采食。阿武说,鹅养到40天之后,体质就特别强悍了,再也不怕风吹雨打,可以让它们在露天的水泥町地上过夜。


阿武在白日初升时将鹅群放出鹅舍,让它们去田地上撒欢,又在夕阳衔山时将鹅群赶回来,顺便将饲料倒在饲养槽里,让鹅群填饱肚子再安心歇息。马在夜里是站着睡觉的,鹅在夜里也是站着睡觉的,并且歪着头把嘴埋进翅膀里。一些时候鹅也用这种姿势睡在水里。




鹅在田野的某个区域活动,不会跑得更远,它们收敛着棕褐色的翅膀,高擎着肉瘤发达的颈脖,摇动着灰黄色的脚蹼,倾斜着粗壮的身躯,在九月的田野上昂首阔步。


鹅是一种脆弱的鸟类,但又不像鸟那样会飞,很容易遭到外界的伤害,为了降低伤害的可能性,鹅选择了群居的方式,在田野上成群结队,在鹅舍也是成群结队。在田野上,鹅群里不会全部都在认真的觅食,总会有一只鹅在关注着周围的环境,一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拍打着翅膀向同伴发出警报声。


阿武的小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喜欢在田野上追赶鹅群,还不断地挥舞着双手,他大概是把鹅群当作人数众多的玩伴了。人一追鹅就跑,人停下来鹅也停下来,慢慢地朝人围拢过来,伸展着长长的粗颈,甚至用短喙啄食你的屁股。


鹅和鸭算是近亲吧,它们的叫声大体相似,都是“嘎嘎”叫着,但音调有所不同,鸭叫显得琐碎愉快,鹅叫则是严肃郑重的,有似厉声呵斥,像一个个土块向你扔过来。在一碧如洗的天幕下,鹅群“嘎嘎”嘶叫,它们在呵斥着什么呢,实在想不明白。


鹅很少对外界发动攻击,但它们会攻击集体中的残次品或异类。比如,有一只鹅脚跛了,有一只鹅的头顶留着伤疤,或有一只鹅的外表与众不同是纯白色的,其他的鹅就会群起而攻之,排挤它们欺凌它们。为了保护鹅群的稳定性,阿武不得不将那些残次品和异类另外圈养起来。




阿武从山涧将水引入池塘,在池塘里放养了一批鲫鱼和罗非鱼。池塘太肥了,会长绿藻,阿武便定期将池水排放出去,又从山涧引水进来。阿武每天清理鹅舍,打扫鹅粪,再将鹅粪倒进池塘喂鱼。


傍晚的池塘很美,池水碧绿平静,一半落在鹅舍的阴影里,一半照耀着夕阳的余辉,池壆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方枝苦楝和马缨丹,鲜艳斑斓的花朵闪躲于青枝绿叶间。


鸟是喜欢鱼的,常来光顾池塘,将浮出水面的鱼儿迅速叼走。人也是喜欢鱼的,常有朋友开车来到阿武的养鹅场,在池塘边聊聊天,钓钓鱼,而田野的风是有颜色的,从南面吹来的风是青绿色的,从西边吹来的风是金黄色的。


家乡一带有句俗话:“狗咬鹅,店店啊无。”意思是一个人做了某件事后,却硬说没有,死不承认。这句话也顺带告诉了我们一个常识,狗是会咬死鹅的。


村庄里的狗,到了夜晚才担负起看家护院的职责,白天就在外面四处晃荡,从一条巷走到另一条巷,从村后走到村前,这里瞧瞧,那里嗅嗅,再找个电线杆翘起后腿撒泡尿。走着走着狗就走到了田野上,狗在田野上显得更加无聊。


就在这时,狗看见了正在觅食的鹅群。狗一看见鹅群就显露出凶残的野性,它飞奔过去狠狠地咬断了一只鹅的颈脖。阿武的鹅也曾被狗咬死过,那鲜血淋漓的犯罪现场让他心痛不已。所以在平时,阿武得时刻提防着那些来路不明的狗,一看见狗在田野上出现就把它们赶走。


但现在是秋季,是狗的发情期,公狗和母狗都在村庄里忙着交配,很少跑到田野上来作案了,可以稍稍放松一点警惕。




阿武每个夜晚都在养鹅场过夜,夜晚在繁华都市是灯红酒绿的,夜晚在荒郊野外则是寂静阴森的。阿武在鹅舍巡视察看,在池塘边坐坐,在起居室喝喝茶,就草草地上床睡觉。


我在前面说过,为了避免鹅群内讧,阿武将鹅群中的残次品和异类另外圈养起来,就养在鹅舍附近的一棵荔枝树下。一个早晨,阿武发现荔枝树下的小群体里有一只跛脚鹅被咬断了颈脖,隔了一夜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阿武猜测这是山上的野物跑下来干的好事,但又想不明白是什么野物。


一个深夜,阿武坐在鹅舍旁边,突然听到荔枝树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跑过去用手电筒一照,顺着光线看到了一双骨碌碌的野物的眼睛,野物的身体则隐在黑暗里。阿武内心一凛,继续走近,那野物倏地逃之夭夭了。


阿武听闻南塘镇有专门捕捉野物的猎户,便将那人请来。猎户判断着野物的踪迹,布置了几个铁制的捕兽夹,然后静候野物的到来。果不其然,第三天便在养鹅场左侧的一片树丛下看到那只野物,它的一只前脚被捕兽夹紧紧夹住,正在拼命挣扎。


只见它满身豹纹,眼神凌厉,身体比家猫稍大,拖着一条蓬松的长尾巴。猎户说:这是一只豹猫。家乡的山野曾有狼和狐狸出没,后来消失不见了,只余一些传说,现在出现了豹猫这种几近绝迹的野物,也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鹅群养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贩卖了,汕头那边的商贩来到养鹅场,用大货车将鹅群运往远方。这时,另一批雏鹅已经成长起来,占据了这些被运走的鹅群的地盘。


我曾经在田野上站在鹅群中间,所有的鹅朝我呼喊,仿佛我也是一只鹅。但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变成一只鹅,我不会嘎嘎叫着,不会在田野上吃草,也不会被货车运走,我有我的声音,鹅有鹅的声音,我有我的食物,鹅有鹅的食物,我有我要做的事,鹅有鹅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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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音乐来源网络

文章皆为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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