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桃道人诗词辑 | 东翁不扫庭前萚，任春风、长在梨花

   今生到此成长别  

今天是清明节，天气预报说有雨，我在等着雨来，并记录着我怀念种桃的文字。

 

2017年10月我戒了烟，春节过后我才和别人说起缘由，那是种桃在病床之上的嘱托，说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这是我们交往以来他少有的郑重。

 

那是16年12月的事吧，11月底查出的肺癌，17年1月动的手术。手术后我去看他，聊到术后的恢复，种桃清晰的说了一句，我还有以后吗，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无言以对。

 

手术才得知是癌症中晚期，以种桃的聪明，他清楚。但没有想到这最后的时刻来得如此之快。

 

17年4月到10月是相对的平缓期，种桃甚至去如皋水绘园参加了活动。6月的一次饭后，种桃瞪大眼睛说，我需要知道我还剩下多少时间，我要把诗稿改好。我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对他说，你生命的最后不能太自私，你要为你家人去努力争取多一点时间。

 

这次的争吵是种桃认输了，能看得出，诗和家人是他最重要的事。

 

但我觉得诗是最无聊的事。

 

网络诗词在08年左右就没有了真。当诗人形成了圈子，有了利益人情，网诗就已经失去了其鲜明的特征。时间再推后10年，2017年前后的中国古体诗词，已经无语到很多悼诗都有了应酬的味道，文字没有了心灵的搏动，诗人没有了孤独的自我，诗词已死。

 

2018年2月13日，种桃辞世。

 

一个诗词的时代拉上了谢幕的大布，一个那个时代的标志性的人物率先进入了死亡。二十年来，种桃于诗备受争议。但才力如天台，也要说初至天涯，种桃的推荐两字很受鼓舞，使命如嘘堂，也会回忆起春夜的赠卫八处士。由诗而结下的情谊，在艾扬的北京来去，只为在种桃病床前坐两小时，在莫大的重庆往返，送别种桃最后一程的雨途上，在紫凝带着孩子，一次次探病的忧郁眼神里，在绿腰沉稳的千里之外的默默关注中。

 

17年12月后，种桃的病情再也无法控制，中药，放疗，止痛药。18年1月，我觉得我要为他做点什么，考虑再三，觉得只能做到在病房的晚间陪护。种桃拒绝了，并邀请我过年的时候去他家，他包羊肉饺子。这个邀请我会永远记得，我能做的事我觉得很惭愧，朋友重病，这个时代表达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尽所能的给钱，再一个选择就是有权，给他照顾。但我一直的专长，是会写些诗，这个事实让我非常痛苦。

 

16年春天去常熟，归途闲聊，种桃问他和孟依依的相同点，我回答你们都爱玩，是的，那个时代写诗的人，相同点都是爱玩，时光如流水，等遇到大事，再回首时无权无钱，任凭你绝世诗才，内心都会充满了虚弱和悲哀。

 

种桃已死。我不回避死这个词的直接，种桃生前一直是豁达无禁忌的。十三年与他的交往中，再回忆起，一定是令人喜悦与温暖的片段。种桃手术前曾有托付，让我与陆峻石整理他的诗稿出版，我会去做的，但还是觉得记住人比记住诗重要得多。

 

我每天都会路过十全街，绿荫渐浓，春花飘落，二郎巷口再也走不出种桃道人了。苏州，再无种桃。

 2018.4.5 薛岩汲写于吴中长桥

以下种桃道人的诗词是我选编的。还没有去拿桃兄完整的诗稿，这是从天涯上摘来（天涯只保留了07年后的资料）。

这些诗，并非展示其创作成果。我一直认为，诗词的意义在于真实的书写作者的生命历程，所以，这十几首是我觉得能引发回忆的，所记之言也非评论。

   种桃道人诗词辑  

【夜走马经老潼关翻山至灵宝】

月白寒星远，山阴夜鬼漆。长河一练仄，大岳五云低。

幽谷悲牛角，悬崖震马蹄。崤明红日破，行色满关西。

桃兄曾经去陕西买马并骑回苏州。此诗我认为是他集中最上乘之作，后来桃兄说过，他诗甚多，二三流拿出示人，第一流藏起自珍，我也见过他电脑中的诗稿，很多没有见过。

 

【曲  卖花声 预题墓碑】

出家和尚搭娼妇，劫道强人傍党徒，扬名戏子嫁豪族。

自注：官该官路，民该民数，老先生、该个凉快处。

这是17年5月的。桃兄给我的一直印象决不是老先生的形象，我们认识十年后我还说过，你是否冒种桃之名。桃兄性直，重义，是真豪杰。

 

【高阳台 患癌有记】

蝶舞平坡，禽翔止水，长郊晓日明霞。过马流云，穹庐乍现人家。东翁不扫庭前萚，任春风、长在梨花。转灵山，晚景分灯，暮色藏鸦。 闲寻故旧庄门外，便轻呼表字，暗整肩纱。见也惊心，年来感事纷拿。还教戴月巡江去、小舷窗、听断琵琶。立多时，思到荆妻，有泪悬麻。

这是16年12月的，手术之前写的。贴在天涯，有人回复说伤感如此，命必不久。我看到时不禁长叹。桃兄外粗豪，内心有细腻处，此词不忍重读。

 

【写孤雁格以吊亡人李梦唐兄】

老泪新来少堕尘，经年有憾未逢人。梨花梦里还相告，家在天堂第几门。

这是16年9月写的，那时与桃兄还一起去过常熟，桃兄毫无染病迹象。

 

【见人烧纸有思戏嘱家人】

生不逢财死不休，黄泉未必重清流。 怕教人说冥钱假，打上阎王水印头。

这是15年12月写的，桃兄说话百无禁忌，后来我极力劝他，其实我也一样。16年11月在长沙，曾与桃兄打赌，赌十年后我的体重，莫大是公证人，赌在人亡，真成一叹。

 

【依桃门清角五十书怀】

衣戴堂皇肉不鲜，人交五十面厖然。略无精力驱长昼，少有心情过大年。

蚕蜕陈皮眠雨后，牛刍冻草卧春前。居身渐谢朋相倚，乐使来孙强上肩。

这是15年11月的，那次清角兄来，是人很全的一次聚会。

 

【陌上花   此夜再读艾扬（陌上花记怀江南一行）韵】

阳芽素手，青蛾香篓，采茶晨景。慢载游车，那片小山初醒。轻吟指板皮黄调，唱来潘家庭井。恰芸苔侧水，梨枝横雪，褐衣微冷。惹交怀别绪，清明又近，惯记春堂试茗。梦过梅林，不是去年人省。兰闺宿雨应无寐，愁绝灞陵词警。纵东风好月，依前琴瑟，同谁看咏。

自注：潘家：茶户。芸苔侧水；太湖岸有油菜花黄，曾合影留念。梨枝横雪：潘家有梨树正开，余有小照留存。梦过梅林：艾扬曾指林问；此林有梅青否。

这是15年6月的。艾扬，闻名未曾见过。

 

【比兴祭】

秋风或解助高吟，浮世虚名不自禁。似水微班三折骨，如云浩网十年心。

坛中友辈俱分索，门下书生各屈沈。老褪华衣填枕底，追陪往事贵于金。

这是14年12月的。读此能回忆起十几年前天涯之盛况，十几年后之衰落。

 

【清平乐 重过易州】

人骄马健，年少风流惯，次第秋风霜扑面，白首一声归雁。 　　当时怒发冲冠，而今易水犹寒。老子东门二醉，夕阳西下千山。

这是13年6月的，11月我与桃兄曾去过一次保定，粉肠，火烧，白云章包子还有老谢的保定吟诵，思之怅惘。

 

【是夜与妻聊天感旧有怀】

尚记青灯夜未央，谜题猜就各洋洋。贯同小女赢高下，每倩娇妻执短长。

院角虫声秋入暮，城头月色晚来凉。不应榆景嗟追忆，白首眉山问约黄？

这是12年10月的。此应是桃兄七律佳作。

 

【又过垂虹】

自下吴江一梦遥，梅花竹影旧亭皋。小楼无寐停寒雨，半月如冰上石桥。

这是11年秋的，那时候苏社尚在，有活动去吴江。

 

【飘然兄途中折梅、使护梅老妪怒而转息，余思忖，是因折梅手如玉乎】

媪妪悬眉剑气冲，迎前底事转雍雍。多因糯糯折梅手，未必怜花始动容。

【开喝，先上得小炸鱼，味美、一扫而光】

小碟焦鱼酒十钱，攀花先使腹溜圆。当空悬得红酥手，更唤东家第二盘。

【游至包山寺，护院小和尚言；进山门须买票，云鹤近前与之耳语、始入】

沙弥休问票何哉，今日山门须盛开。急报主持悬刀手，携他峻石剃头来。

自注：飘然、云鹤、峻石：同游西山之苏社社友。以上数题都是戏耍文字，休作诗看。

这是09年2月的，苏社第一次活动去西山。

 

【自寿】

泉台纵有翰林封，终是阎君勤笔工。撇此诗囊无债累，何方做鬼不从容。

这是07年12月的。看得出桃兄早就看得开生死。

【望海潮 天涯网事 复用东来西往先生调寄望海潮陈其年维崧乌丝词读后韵】

秋黄辞腊，春梅宴雪，开元比兴吟盟。儒素健强，风流慧质，文骚一际庚兄。迷蝶似庄生，算三谪丞版，七载闻筝。彩笔功夫，小词难状这干情。

今宵坐望凉清，叹鸿单汎水，狐侣丘城。桑弈雅谈，寥琴俊抚，无功岁晏凋零。依许是平成，要地灵凝气，天籁伏声。心会吁然，悄无尘处有钲铖。

自注：一际：佛家语，谓彼此间无差异。闻筝：此筝者声瑟纷纭也。桑弈雅谈:桑禾渔牧擅弈。寥琴俊抚：寥天精琴。

这是07年8月的。东来西往应该是清韵的人物吧。

结

梨花梦里还相告，家在天堂第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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