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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滴成河·散文 姜淑梅 | 坐月子

 rwm1110 2018-04-07

朗读者:赵晓微

1961年3月,俺在三家合买的一间半房里生下二儿子。俺总害怕赶在晚上生孩子,南炕两家哥哥白天上班,晚上在家不方便,赶来赶去还是晚上生的。

3月16日晚上九点多,丈夫把接生的找来,隔上一个布帘检查,说是要生。我再不好意思也得生。十二点半,二儿子出生了,丈夫提前从厂子拿来一个破棉帐篷,拆下上面的窗帘,又铺了一张窗户纸,就把孩子包起来。接生的看俺穷,一个鸡蛋、一两红糖、一块褯子都没有,不吃饭要走,俺说准备好了炝锅面条,下锅煮就行。人家听了起来就走,南炕俩嫂子送走了接生的。那时候接生三块钱,俺给了她四块钱。俩嫂子回来就给俺煮小米粥,煮了两碗,俺都吃了。

吃完粥,丈夫用旧毛巾包着十个鸡蛋回来,说是从隔壁邻居那儿买的,让俺好好补补身子。邻居知道俺生了孩子没鸡蛋,问他买不买,她卖给别人一个鸡蛋七毛钱,卖给俺八毛钱。俺生丈夫气,说俺能吃饱肚子就行,让他现在就把鸡蛋退回去。他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这十个鸡蛋就是八块钱,哪是个小数,俺心疼。丈夫啥都没说,落泪了,结婚七年多,跟他过了很多苦日子,第一次见他落泪,俺也心疼,就不再说啥了。

坐月子第二天,下午两点多俺就下地了,南炕两个嫂子说:“俺俩都能给你做饭,你快上炕,你的嘴唇都是白的。”俺说:“没事,晚饭俺能做了。”

坐月子第四天,俺就开始熬碱。俺住的地方叫鸡房子,在安达市卧里屯乡保国村,是盐碱地,北边的碱土可多了。外屋有仨锅台,一家一个,看着那两个嫂子熬碱挣钱,俺也坐不住了。丈夫上班前往家背百八十斤碱土,俺就在家熬。这活挺简单,也挺累人的。半锅水烧开后,下碱土,锅满了,用棍子搅一搅,用笊篱把草捞出来,坐清一个钟头,就把锅里的碱水舀出来,一盆一盆端到院里过夜,剩下的碱泥挖出来,扔到房后。早晨起来,再一盆一盆端回来,把盆里的水倒出去,把盆子放在热水锅里烫,稍稍一晃盆,就倒出来一个个水碱坨。有时候熬出来的水碱坨是红色的,黄色的,那不行,不光得把碱坨里的水控净,还得一遍一遍用水冲,冲干净了再控干。三锅水碱,能熬出来一锅纯碱。熬纯碱的时候,锅里就加一碗水,把水碱坨砸开放到锅里,不用烧开,水碱坨化完就行了,还是坐清一个钟头,把清亮的碱水舀出来,一盆一盆地端到院里过夜。早晨起来,一盆一盆端到屋里用热水烫,烫好了把盆翻过来轻轻一扣,大大小小的碱坨从盆里下来,就能卖钱了。

俺刚熬碱时不愁卖,总有人上家来买,有的自己家用,有的是再往外卖。一个月子里俺卖碱挣了二百多块钱。

坐月子第十天,丈夫把碱土备足了,才去给孩子落户,落户的时候给了两斤猪肉、两斤红糖、一斤豆油、三斤鸡蛋、十斤白面的票,还有布票。猪肉买回来,他们爷俩解馋了,红糖和鸡蛋买回来,俺喝了吃了,剩下的票都没动,俺那时还有九十多斤余粮也不舍得吃。老家来信说,婆婆公公和小叔子挨饿,他们要到俺这来,那时候有钱也没地方买粮,都给他们留着。

一个月子里,俺就吃了六个纯玉米面的大饼子,甜菜叶子是俺主食。熬碱倒不出锅,俺就做两顿饭,中午饿了,就把菜窝窝放在灶坑里热一下,大儿子吃一个,俺吃两个。没有暖瓶,他渴了喝凉水,俺在月子里不敢喝。宋嫂说:“小妹,你在月子里得吃点好的,你吃那么多菜叶子,吃坏了身子是一辈子的事。”俺说:“没事,天老爷照顾好心人。”俺的奶好,坐这个月子,娘俩都吃得白胖。

大儿子比二儿子大六岁,因为在山东挨饿,俺四年没来月经。到东北吃饱了,三个月就来了月经,有了二儿子。二儿子出生三天,身上一个布丝都没有,厂子里沙土多,俺就把沙土温热了,把他放到沙土里头,上面盖着他哥哥的旧衣服,尿了,就把尿湿的沙土扔出去,拉了也一样。穷人家的孩子好活,吃足奶就不哭,没耽误俺干活。

保国三屯西北的碱土能熬大牙子碱,打开碱坨上面的那层薄蒙,里面的牙子像一个个大蒜瓣挤在一起;正北的碱土出小牙子碱,那些牙子越往上越尖;东北的碱土熬出来的是葡萄牙子碱,那些牙子像透明的小葡萄堆在一处。这一坨坨碱看着都好看,不知道为啥,买碱的都爱买大牙子碱。

儿女问俺:坐月子咋还拼命干?俺那时就想:宁可累死在东北,不能穷死在东北。穷,叫人家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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