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在山东老家那会儿,俺就知道干活,织布纺棉做针线活,没赶过集,没开过会。成立互助组以后,不用女人上地干活,俺就在家干家务活。有一次,合作社在三方开青年妇女会,社长叫俺去开会,婆婆不愿意,她要去,想留俺在家干活,社长不干,说:“你是青年妇女呀?” 婆婆很不高兴,跟俺说:“你去开会吧,社长不让俺去。你去不能换衣服,也别梳头,也别洗脸,就穿这身去。” 俺说:“俺不去。” 一会儿社长又来了,跟俺说:“人家都走了,你快去。” 俺起来就走。在路上看见人家大闺女小媳妇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俺一个人身上灰土土的,越想越有气。三方离徐庄三里多地,走了一里地,俺就回来了,回来就躺在床上,没给婆婆干活。 丈夫回来了,问:“你咋了?” 俺说:“今天给你丢人了。俺是结婚不到半年的新媳妇,今天开青年妇女会,俺就这样去的。俺看见你三四个同学,他们也看见俺,说这是张富春的媳妇。” 他问:“你咋不换件衣服?” 俺说:“还换衣服呢,咱娘脸都不叫洗。” 丈夫把他娘说了:“你也看看人家当婆婆的,你做得太过分了,几个庄上也没你这样做事的。你儿媳妇要是告你的话,社里就得开你的会。”以往丈夫说她,说她一句,她有三句等着,这回婆婆啥也没说。 结婚六年,俺就开过这么一次会,还没走到地方。 刚来东北,俺像个原始人啥也不懂。砖厂开家属会,二百多个家属参加,一个女领导让俺做记录,俺不知道做记录是个啥东西,张嘴想问,怕她们笑话。 过了几天,女领导管俺要记录,俺问:“记录是个啥?” 女领导笑了,说:“就是把那天开会重要的事写下来。” 俺说:“俺没念过书,不会写字。” 她没说啥就走了。 俺娘常说俺长个聪明脸,就是脑瓜空。娘说得对,要不是长个聪明脸,人家哪能让俺做记录?跟这些东北人比,俺觉得俺太傻了。 刚来东北,东北口音俺听不懂,东北人说话抓啦抓啦的。在屯子买房后,有一次听见外面吵架,俺和宋嫂左嫂出去看热闹,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这个女人抓啦几句,那个女人抓啦几句,这个女人再抓啦几句,那个女人再抓啦几句。后来,上房屋里出来个老头,他冲那两个女人喊:“得了得了得了,得了得了得了。”听了半天,就听清这么一句话,还不知道啥意思,回到家俺们就学那老头,让舌头在嘴里打卷,得了得了得了,姐仨都笑得肚皮疼。 邻居有个闺女长得水灵灵的,她妈管她叫“鸭蛋”,俺说:“挺好个孩子,咋叫个‘鸭蛋’?” 人家说:“不是‘鸭蛋’,是‘丫蛋儿’,我们这的闺女都叫‘丫蛋儿’。” 丈夫爱交朋友,在屯子住了四年,他交了很多朋友。过年俺俩到朋友家串门,人家给俺做一大桌子菜,往那儿一坐俺就饱,走出一里地就饿。俺不是不敢吃,也不是不好意思,往那儿一坐就紧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精,就俺一个傻子,越想越紧张,就不饿了。后来俺常跟丈夫去串门,能听懂东北话了,觉得也不比谁傻,到人家去,也能吃饱了。 有一次,俺和丈夫去卖碱,卖完了碱,他带俺去饭店,要了两个毛菜一瓶青岛啤酒。那是夏天,天很热,他倒了两杯啤酒,买了两根冰棍,一个杯里放一个,丈夫说:“这是好酒,你尝尝。” 俺喝了一口啤酒就想吐出去,看看地上挺干净,没地方吐,强咽下去。俺跟丈夫说:“啥好酒?马尿味!”女服务员三十多岁,俺看见她笑了,坐在旁边,笑得半天抬不起头。 那是俺第一次上饭店,也是俺第一次喝啤酒。 (载《黑龙江日报》 2016年8月19日七版《天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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