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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低俗葬礼消亡史丨真实故事

 老CK 2018-04-07


47岁的尹国沂嘴里叼着烟,眯着眼,双手不停闲地准备着自己的箱子,里面有各种物品——唢呐、锣鼓、小号、话筒等等。他是尹家班表演团队的班主,这个班子主要从事江苏省东海县周边农村丧事喜事的表演工作,而这个话筒就是他权力的手杖。接下来的五六个小时里,他将拿着他的话筒,指挥一场胸有成竹的全系表演。

 

尹家班的成员还有他的儿子尹杰,20来岁的尹杰是个吹笛子的好手,小时候在班里还因为表演这项才艺得了奖状。但是每次外出表演,和劲爆的摇滚音乐与歌舞相比,他的表演总是门可罗雀。除了尹家人,尹家班的其他成员来自同村或隔壁村县。前前后后大致十个人坐在一个破旧的大货车上,前往东海县的望西村参加演出。

 

即使做这件事已经超过三十年,尹国沂仍然充满热情,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和辉煌时期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望西村桥口


来到望西村的尹国沂,指挥着班子里的人开始在村口搭台子,两个客厅大小的木板上铺着红地毯,被下面层层钢架支撑着。其他的唱吹班也搭在逝者家周围,离他们不过10米的地方,十分紧凑。他一只手叼着烟,一只手拿着诺基亚手机摁出屏幕上的时间——16点30分,距离正式演出开始还有几个小时,但是台子附近已经开始聚集起寥寥数人,中年妇女抱着小孩在周围踱步。

 

江三儿的老父亲年逾80病逝,根据望西村的传统习俗,江三儿和两位哥哥需要在地上依次铺满稻草和草席,把父亲放在上面,头朝正门,等待父亲的离去。这里的人相信只有这样逝者的灵魂才能走出家门。但荒诞的情况发生了:兄弟们在父亲快要驾鹤西去的时候,把他放在草席上,结果没死,又更精神了,又赶紧把父亲抬回床上,等待下一个他们认为快要不行的时刻。就这样,一晚上要把濒死的老人上上下下搬个好几回。

 

今天是老人过世的第三天,逝者家门口有吸引全村的歌舞表演,在农村葬礼的观念里,葬礼办的越热闹,主家越有面子。年近半百的三兄弟请了一个唱吹班,女儿们也请了一班,老人孙女因为家境宽裕也随了一班子表示孝心。今夜三个班底同时演出将会非常隆重。

 

在正式表演前,各班子都会进行预热表演,尹家班的雇员用硕大沉重的黑色音响放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表演班子里的女孩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献唱两首凤凰传奇的歌曲,再懒洋洋地走下来。

 

但是老人孙女请来的唱吹班要显得现代化很多,他们在舞台后面立起了 LED 显示屏,屏幕里放着他们之前表演的录像,小孩们觉得稀奇就都围过去看,那一班的班主表示,自从有了这块显示屏,预热表演就不用我们自己人亲力亲为,省了不少劲。尹国沂望着这块屏幕良久,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进嘴里。

 

早年的葬礼表演节目稀少,时长短促,只有一些中年妇女表演一些当地的淮海戏剧和一些表演假哭的戏码。现今的表演内容愈加丰富,除了传统的歌舞才艺表演,还有年轻女孩跳唱流行歌曲,也有被村民称为「奇人异事」的杂耍。

 

时至傍晚,饭饱酒足的村民开始向村口聚合,围在三个戏台周围。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外地打工了,寥寥无几,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中年男人或中年妇女,以及成群结队的小孩们。他们松散地踱步于三个台子周围,等待唱吹班的演出。大约十点左右,今晚的 PK 就要开始了。

 

伴随着人头攒动的人群,每个班子都率先拿出自家夺人眼球的动物表演,因为动物表演最先吸引的便是小孩,小孩兴奋地跑过去,家长也就跟着一起去那家的班台子周围。儿子请来班底的演员从坛子里拿出了一米多长的褐色长蛇,他将把这条蛇扔向舞台另外一边的演员身上,对面的女孩已经做好准备,当活蛇凌空一跃正好落在对面女孩的脖子上的时候,掌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他们完成了一个成功的表演。



穿比基尼的年轻女孩和半个腰粗的蟒蛇交织在一起共舞,滑凉蛇皮与她裸露的大腿接触着,上演着村民在电视里看不到的猎奇画面,赢得观众的起哄与掌声。

 

尹国沂没有蛇,但是他有猴子,尹杰一手抓着挂在猴子脖子上的铁链,一手用棍子指挥他骑在自行车上表演打圈。虽不及活蛇表演惊险刺激,但可爱有趣,也有很多村民站在周围看得乐呵呵。

 

观众的认可让尹国沂觉得这场开场战打的不错。接下来他将分别派出尹家班的歌女上台演出,能唱歌女演员穿着黑色紧身皮裙奋力嘶吼,不会唱歌的女演员摘下扎头发的皮筋跟随着充满律动的音乐节奏疯狂扭头,甩起头发,她的脖子像上了四驱车的马达一样有力。一旁身着二战时期日军服饰的表演人员模仿「鬼子进村」里面潘长江的样子,笨拙地追着鸡跑,抓到了再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鬼子进村偷鸡的桥段是村里很受欢迎的节目。

 

隔壁班子的舞女发现村民们蜂拥而至尹家班,便拿起话筒大声吆喝「精彩绝伦!无与伦比的表演在这里!在这里!」然而并没有任何起色,领头大姐一路小跑下台,走至班主耳边低语些什么,看到班主点头,她就拉上台下的几个姐妹一起上台,把皮衣外套脱了在空中举着打圈,人群里的男人们像嗅到骨头味道的犬,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这个班子,只见舞女们把皮衣往地上一扔,藏在黑色内衣里的双乳与胯线,伴随着爆炸声响般的音乐,赤裸裸地展示在观众面前,人群便蜂拥至她们的舞台。们大大方方地表演艳舞,疯狂无规律的扭动,用双手挤压自己的胸部,眼神似钩子一般丢向人群,把尹家班的观众勾去。

 

这和舞厅里的脱衣舞很不一样,没有观众群的欢呼与回应,任由舞女们怎么搔首弄姿,舞台周围的观众只是冷静的观看,仿佛这是他们此行应得的。

 

站在这幅景象不远处的尹国沂摇了摇头,他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为挣一时热钱不顾底线,毫无节制。他不了解对方班子表演结束后会面对什么情况,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将不会再应战。



在苏北农村传统葬礼习俗中,一场热闹的葬礼是孝道的体现,这使得唱吹班获得丰厚的收益。传统的表演项目都是农民耳熟能详的传统乐器表演,因为耳熟能详所以略显无聊,而尹家班是第一个把流行音乐带进东海县葬礼表演的人。「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等被农村青年们广为传唱。不同以往的表演形式与内容也形成了尹家班的特色。

 

卖方市场让尹国沂赚取了丰厚的利润,十几年前,一场五六小时的表演最高可以叫到3000元的价格,而同时期的农村村民一年的家庭收入7万元不到。这在当时贫穷的农村时代是不可置信的事情。唱吹班为他带来了财富、自信和名望的同时也为他带来未知的烦恼。


小孩准备去看表演


村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很快就瞄准了尹国沂的生意,发现做这个行当需要的本金不多,买点乐器就行,舞台都可以用自己家的木板搭建,雇人成本也不高,唱跳一晚也就几百块钱。一时涌出很多和尹国沂一样的新型唱吹班,四处游走宣传,帮人办理红白事的表演。

 

激烈的商业竞争为苏北农村葬礼蒙上一层光怪陆离的面纱。同场葬礼的不同班次会同时表演,谁的观众多,谁就赢得了好声誉,在这个口口相传的行当里,每一场的表现都是下一场的广告。唱吹班间的无底线竞争,使脱衣舞成为引得围观叫好最有效率的方式,也渐渐地成为约定俗成的表演项目。

 

尹国沂不允许自己落下这趟潮流,开始招兵买马重新整顿自己的尹家班。他听说50公里开外的墩尚镇妓女很多,应该很愿意表演脱衣舞项目,通过朋友介绍,游说了很多姑娘前来商业演出。根据当时亲历者的回忆,那是一场「大型脱衣舞表演」。四五个姑娘同时把自己扒个精光,红毯上也有脱衣舞男赤身裸体和舞女们做着充满性暗示的动作,演到高潮时还会模仿性交行为。果然,这场表演为尹国沂赢来了史无前例的欢喧与热闹。他的尹家班成为当晚全村的焦点。

 

被金钱与掌声冲昏头脑的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牢狱之灾。2006年左右,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对于农村脱衣舞葬礼的报道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开始大力监察商业演出团队,一批批从事脱衣舞演出的班主都踉跄入狱,其中也有尹国沂。直到现在,他一心认定他遭遇的罪魁祸首是「焦点访谈」,如果没有这桩事,他依然是这个行业里佼佼者,享受着丰厚的收入、同村人的羡慕与做人的自信。

 

两年的刑期结束后,他回到尹湾村,虽然从事过很多新职业,但都没有什么起色,年收入 20 万的唱吹班依然是这个村里吸引人的工作,最终他再次走上这条道路。只是两年的刑期彻底改变了他的心性,他再也不敢做冒进的行为,只是普通的吹拉弹唱。班子里的女演员演出服都做的很保守,哪里都不让露。在接单的时候,如果稍微从电话那头听出对方无意请他们演出,他就觉得来者不善,以各种理由搪塞挂掉电话。

 

「被抓怕了!」尹国沂说道。



24岁的武洪磊站在戏台下面,打量着,犹豫要去哪个舞台「看女人」。他是为数不多还在村里生活的年轻人。「好久没看了,自从『焦点访谈报道俺们村脱衣舞这事,俺就很少看得到了。」武洪磊说道。在他打小有记忆开始,就看过村里的脱衣舞表演。但是大约在2006年前后,政府严抓农村低俗商业演出,一大批人因此被关进了监狱。现在的葬礼表演能看到脱衣舞微乎其微。

 

武洪磊回忆小的时候,有个表演班子请来女演员在村口的路灯下表演到深夜,那是村里晚上唯一的路灯,村民都围在那个路口看,有个汉子忍不住了,就把路灯砸碎,把女演员抱跑了。

 

成年后的武洪磊会主动跑去这样的场合,就为观看美女表演。「男的本来就好色,万一要是脱了肯定得去看你说对不对?」武洪磊处之泰然地说道。他表示现场脱衣舞表演能带给他和看黄片完全不一样的体验,站在那里,看得「小鸡硬邦邦」。

 

他曾经在表演结束后找女舞者索要过微信,那是一位年龄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姐姐,但是出于钱财考虑他愿意和这样的女人来往。「这些女人,有钱!」武洪磊说。 至今为止,他都不曾有过一份正式工作,终日游走于各种女人之间,这些女人平均年龄都将近40。武洪磊一个月什么工作也不用做,也有八千多的收入。

 

「我觉得这事挺低俗的,是下九流。」当聊起葬礼上的脱衣舞时他这么说「我不希望将来我的葬礼上有脱衣舞表演。」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前来观看,期待能有班底胆大地挑战一下底线,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人人都看,我为啥不看,你说对不对?」武洪磊咧着嘴笑着说。



孙女请的那班舞台前,有个肢体奔放,歌声嘹亮的变装歌手。正在扭动自己的身体,虽然身材纤细,身体被亮片短裙包裹着,还穿了黑色网袜,但还是难以掩盖他的男性气质。武洪磊一眼就认出他是石头,他在快手上面的网友。石头是这个县上少有的出柜同性恋,出柜后被父亲暴打一顿逐出家门,至今他只和哥哥还有妈妈保持联系,在东海租了一个每月200块的房子,平常主要靠接商演为生。而此刻的他已经爬到舞台支架的钢梯上,像只蜘蛛一样匍匐在上面不断抖动自己的屁股,村民的人头乌洋洋的一片都攅到他所在的舞台边上,引得一阵骚动。连村里的老人都知道,现在唱吹班的男人比女人都骚,一有反串演员登场,大多数情况就是他的观众比较多。班主拿着话筒焦急地对趴在上面的石头说:「下来!快点下来!」——他十分害怕有人报警,如果招来警察,有可能就是一顿牢狱之灾。

 

石头的绝活是躺在地上,四肢摊平,由另一位表演者开着摩托车碾过他的双臂,然后再站起来举着胳膊对着众人,展示完好无损,金刚不坏的他。「这个其实没什么厉害的,每个人都可以,多压压就习惯了。」石头说。

 

在石头参加商演的这些年里,他从来没有跳过脱衣舞,「我不需要跳,我唱歌好,还会表演杂耍,脱衣舞都是那些笨女人才跳的。」石头表示自己一晚的演出可以挣取260元的酬劳,跳脱衣舞的一晚也和他一样。「他们之所以跳脱衣舞,就是因为没我有才呗。」 平常唱吹班彼此之间竞争激烈,有一次他争不过隔壁班子的脱衣舞娘,也就脱了半个屁股给大家看。尹国沂曾经请过石头来自己的唱吹班帮忙,但是由于尺度太大,用了一次就不敢再用了。

 

来自墩尚镇的王维花,在十年前,基本跳遍了东海周边的所有农村。初中学历的她一直靠做一些小生意为生,现在一个人在做微商,在微信上卖化妆品。有时候有班主请她演出,她也就过来帮忙。无论做什么工作,「援交」一直是她的副业。

 

援交一次的价格不超过300元,葬礼表演活动从下午三四点开始准备到晚上十一二点结束,260元。她还曾经在东海县的某歌舞厅跳过钢管舞,十五分钟,300元。对于自己的生财能力,她十分自信。

 

「在俺们这个小地方,过不过夜都不会超过300,不过也有拿的多的时候,之前有遇见过大老板来俺们这做生意,给俺给的比较多。」王维花说起这些神情与语气十分的平静。

 

自识年纪渐长的她早就意识到,「援交」作为一个副业一定会渐渐淡出自己的生活。而在这个时候,葬礼表演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营生机会。「我特别喜欢唱歌跳舞,我就喜欢大家看我唱歌跳舞的样子。」早年还有脱衣舞可以跳的时候,多少钱的活来到她这里她都接。「如果光唱歌跳舞啥的,俺们那些人(观众)看一会就看腻了,有时候你看那些大老爷们直勾勾瞪着你,你就知道你该脱了,否则他们就要去旁边的班子看了。」

 

脱衣舞女同时也是一份危险的职业,根据武洪磊早年回忆,儿时的望西村还没有室内厕所,所有人晚上要上厕所都得去公共的旱厕,当晚结束表演的女演员从来不敢去上厕所,怕遭到非礼。

 

王维花拿出手机,指着自己以前跳舞的时候被录下的视频,那时的她在站在台子上,一条腿跨在音响上,唱着「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你的金钱买不到姐的自由。」像田震一样铿锵有力。村民都围在她的台子周围,旁边那班根本没人看,连演员自己都站在对面台子看着她表演,「那时候,我觉得我是最牛的女人。」她笑着说。



江三儿父亲的骨灰此刻与门外的歌舞升平隔绝在另外一个次元,屋内的肃穆与屋外的欢喧仿佛就是老人与子女阴阳两隔最好的证明。屋内三个儿子跪在灵盒两侧,昏暗的灯光映射在三人脸上,耳朵背面有阵阵音乐传来。他们很欣然父亲走得如此体面。

 

江三儿父亲的离世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他们兄弟三人成为这个家族最大的支柱。此次葬礼三人共花费了将近5万元,其中酒席和表演团队将近3万元,如果加上女儿家和孙女随的表演班子费用,这场葬礼花费了将近9万。对于在村口开果蔬店的江三儿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如果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以及有钱的侄女。以他不超过10万的年收入,这样盛大的葬礼,他怎么也办不下来。


唱吹班在逝者家门口吹唱

 

次日凌晨,江三儿跟随家人来到坟场,把自己的父亲葬入土地,当地人称「下湖」,在下湖的过程中,专门请来了三个哭丧人,一人200元,对着老人的灵盒大喊「我的爹啊!」眉头紧锁,脸憋得煞红,然后眼泪哗哗地流下。昨晚喧闹的人群早已不在,唱吹班也只留下了儿子请来的那班吹吹唢呐。温润的风刮过黄土地,纸钱飘散在江家人周围,这是他们和父亲此生最后的亲密接触。

 

黄土是隔离逝者与生者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刻的仪式象征着人与人物理意义上的绝对分离。这场隆重的葬礼接下来将成为村民们闲时的谈资。

 

「老江家的葬礼真气派。」

「一共请了三班子,孙女也非常孝顺。」

「这排场不知道花了他们家多少钱,铺张浪费,不如生前多孝顺孝顺。」

 

而此刻坐在大货车上摇摇摆摆的尹国沂,拿着他刚挣的2600块钱回到尹湾村的老家。村口的老太太抿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坐在小板凳上,用熟悉而无声的存在欢迎尹家班的凯旋。「俺听说也有个别打通当地关系的班主,还敢表演脱衣舞,但是俺不会做了。」尹国沂说道。村里年长的人提起尹家班,依然认为这是东海最有名的唱吹班。在他心中,尹家班三个字闪烁金光,虽然这是一份早已过期的荣誉。

 

尹国沂小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唱吹班上,他的人生因为兴趣选择了一份自己的事业,也因为这份事业引来了起起伏伏的人生。对于这个行业他早已看得通透。其中的商业生态就像原始荒漠,过低的门槛,粗糙的竞争与短时间涌来的快钱让唱吹班的参与者们跌跌撞撞。尹国沂不愿回忆往事,虽然这段往事人尽皆知,但他和大家一起选择刻意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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