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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探索 | 传统住屋营造指令

 alayavijnana 2018-04-08

传统住屋的营造指令对空间形态演变具有时效性和调控性,当下的传统民居营造指令变成了一种习得性的行为,缺失了激发空间塑造的动力。



 传统住屋营造 指令 研究


——廖静、刘肇宁


[ 国家基金“民居自组织建造体系在旅游开发中的适应性研究(51508252)”、国家基金“云南乡村旅游小城镇空间生产与重构研究(51368023)”资助项目。]



1.传统住屋营造指令的涵义


在文化学中,指令是指组合人类行为的规范或是大脑发出的对于人类行为的指导命令。一定的指令产生一定的行为。


对传统建筑营造思想研究中,本文之所以不用 “营造意念”一词,是因为“指令”包含了人类在对环境刺激之后,带有了对信息的调节与控制的涵义。


空间的营造指令类似于现代建筑中的设计思想,是属于运筹技术中的一类,对空间形态起着决策的影响,它不涉及人工的制造与直接操控的方法(technique)。


传统住屋营造指令是一类族群集体文化的产物,它带有较强的先验性与本土性;较少利用文本的形式传承,它重在实践,与民间的生活密不可分。营造指令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该区域的宗教观、价值观和文化特质。


营造指令的演变是一个扬弃而不否定的转换过程,在不同时期指令的要素对空间形态的影响有所不同,通过对营造指令的研究可以更好的把握民居形式背后更深层的意义,对传统住屋文化的保护与发展有一个系统的认识。



2.住屋形态演变下的营造指令


“自然如不能被目证就不能被征服”

[ 原文是拉丁文:“Nature enim non nisi parendo vinciture”.]


最初,人们尝试用魔咒

来使大地丰产,

来使家禽牲畜不受摧残,

来使幼小者降生时平平安安。


接着,他们又祈求反复无常的天神,

不要降下大火与洪水的灾难;

他们的烟火缭绕的祭品,

在鲜血染红的祭坛上焚燃。


后来又有大胆的哲人和圣贤,

制订了一套固定不变大方案,

想用思维或神圣的书卷

来证明大自然应该如此这般。

……

接着就来了一批热心人,地位比较卑贱,

他们并没有什么完整的方案,

满足于扮演跑龙套的角色,

只是观察,幻想和检验。


从此,在混沌一团中,

字迷画的碎片就渐次展现;

人们摸清了大自然的脾气,

服从大自然,又能控制大自然。


变化不已的图案在远方闪光;

但它的景象不断变幻,

却没有揭示出碎片的底细,

更没有揭示出字迷画的意义。

……


1929年9月于多塞特郡希尔费尔德


从上面的诗文中我们可以看出:人类从幼年时期到科学技术时期来临之前,在劳动实践中应对环境采用不同手段的变化特征。在人类传统住屋空间形态演变的过程中,先后出现过哪些营造指令?


经考古资料发现在大理地区,曾出现了四种不同的住屋类型“半穴居——干栏式与井干式——合院式”,时间上呈现递进的关系,合院式最终称为大理地区传统住屋的范式,伴随着空间形态演变的营造指令也呈现了明显的时态特征。民居常常被认为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那这类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的因为没有“文本”的记录,“设计思想”自然会被人们忽略。


原生型 的空间营造指令


在大理发现的最早的半穴居,是在距今3000-4000年前,属于新石器时代。在苍山马龙峰的遗址考古中发现有圆形和长方形的半地穴房屋的遗迹分布在溪流两岸,这种房屋是在地下掘出圆形和长方形的坑,坑壁作墙。屋顶可能是用木棍扎成圆锥形的支架,上盖以草。


“半穴居”时期,人类的经验并不具有明确的空间概念。这个阶段的空间营造指令,体现了人类对空间的萌芽认识。人类学会了制造工具,同自然环境的关系从被动转向主动,虽然还是依附于自然,但是已经高于自然,并开始有能力将某种意愿通过相应的技术手段去改变自己的生存条件。这是大理民居演变过程中的第一次空间营造指令


在古代大理地区干栏式与井干式曾经出现过,虽然最终没有发展成为该区域住屋的传统范式,但是它们的出现在传统住屋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在经过原始空间营造的萌芽之后,营造指令被人类意识的自然逻辑及其技术能力的界限还限制于狭窄的范围以内,服从的是自然环境的生态原则。


民居相地采用的是“原始宗教指令”:自然神灵崇拜、图腾崇拜、鬼魂崇拜、祖先崇拜、神判、巫教。建造技术采用的也是绑扎为主的简单技术。这是大理民居演变过程中的第二次空间营造指令。


如“勒墨人”的干栏式多建于向阳坡面,沿坡地走向布局,相地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将食物(核桃、鸡蛋)放在所选的地基中,隔三天后看,食物完好,则认为这块地是好的:二是用抽竹签算数字来确定地基的好坏,当地基定好之后,常请当地的“鬼头”来念经祝愿,然后全村人一起动手建盖。


由于云南各地经济发展情况差别较大,少数民族聚居环境各异。同一民族的传统住屋形式在不同的地区还有较大差别,营造指令在同一时空中还存在并行的情况,并非完全都是统一递进演变的。目前在大理一些地处边远、经济较为落后的村落,干栏式与井干式还保留着,如云龙县、兰坪县与洱源县的“木垛垛房”,怒江“勒墨人”的干栏式;在此类情况下住屋营造指令的作用更多体现的是一种习得性的营造行为。


第二次的营造指令中,人把对自然物的崇拜与不可抗拒性这些意识,寄予到了住屋中,把某种“原始宗教意识”存放到了家屋里,“存放”具有了象征的意义,这个时期营造指令开始人为强化了——建筑孕生于意象并带有了一定的秩序,确立了人在自然界中的一种空间秩序。

勒墨人干栏式住屋平面空间图示(作者改绘)

❤ :表示核心空间


原生型的空间营造指令主要特点有:指令的问题来源“人们在自然环境中实际的或潜在的需求不能被满足时激发的”;指令的目标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生存),不断创造各种人工物品,以求得控制自然的能力不断增加”;指令的对象是“人工事物暨空间是如何建造的”?指令激发的行为重点要解决的是“操作建造空间的技术、技能”。



共融型 的空间营造指令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生物性家庭一直并表现于人类社会中,但是以血族关系以社会属性的,并非那些使自然原封不动的东西,而是使人类同自然分离的根本步伐……这种自然观的转变必然反映在建筑的表现系统上,前两次空间指令对应的建筑形态是以自然界(第一环境)作为背景的,合院式民居则是人化自然(社会环境)为主的背景。最突出的就是空间秩序的明晰化,使空间图示成为了一种序列的“制度”表达,并“规范”着人们的行为。


大理白族合院式民居中人的营造指令既有明显的本土农耕民族的特征,又有以汉文化为主的外来文化的融合,因此这一时期营造指令带有明显的交织融合特点。下面就具体看一下营造指令对空间形态的影响。


白族本主文化与空间图示的暗合


白族是一个农业民族,由此思维模式反映了农业民族的文化特征,带着直观、务实、朴素的烙印,具有明显的功利性。白族的本主文化,不是某种外来宗教和外来文化的变异,也不是一般的原始宗教。它是一种具有农耕文化特征的、以村社和水系为纽带的民间宗教文化。


本主文化是一种复合性的文化,在经过与外来文化(主要是国家汉文化)交织更新之后形成了白族本主崇拜的独立体系。白族的本主崇拜是一种现世的、实用的宗教;是神性与人性的特殊集合体。


白族民居在选址相地、确定住屋朝向的时候,营造指令与本主文化的特征基本是一致的,是人们对其所处的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的一种反馈。主要体现在:

     ◆ 传统村落选址体现的“现世性与实用性”

本主崇拜的核心是祈雨水、求生殖和丰收。在农耕社会里,水和土地无疑是人们生存的重要资料,于是人们结成了小区域的生产单位,对水、土地等生产资料的公共占有。这就是白族聚居地通常要选在有靠山、有水系的坝子。如大理古城、南诏巍山古城、剑川沙溪古镇等。


大理白族合院式民居的选址相地与北方人的大风水格局有明显区别,同样是正房居中的空间布局,北方四合院以坐朝南为贵,而白族民居却是以所处的地理单元中的自然物象特征相结合,因地制宜建宅放线定轴的。在这种前提下的选址相地,势必获得与自然环境最大的和谐统一,但是未必是最好的居住朝向。


大理萂村全景

 剑川沙溪坝子

◆ 家屋核心空间体现的“人神观”

白族崇拜的本主神是“半人半神”的,它表现了神的人化和人的神化两个方面,即神性与人性的特殊集合体,是抽象与具象的共融。邻村的本主供奉都有可能不一样。

白族合院式民居中堂屋(明间)处在基地的中心位置,它是家的核心。堂屋的功用是供奉祖先、神灵和家庭议会及重要活动的场所,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代表着家族权威的空间。核心空间是抽象与具体的合一,它是请神保佑居家平安的人格化之地,同时又是祖先被神化后的家屋中心。从家屋营造的选择定位、中柱的确定、喜梁的祭拜和合拢口等一系列的营造仪式中都呈现出了白族本主文化的复合特点。


汉文化对空间图示的熏陶


从西汉开始,中原中央王朝加强了对云南地区的开发和统治,随着汉朝对云南地区的开发,儒家思想逐渐传人白族先民之中。东晋时期,儒家的仪慈子孝、仁义道德等观念已被白族先民的贵族阶层运用自如。


南诏之民是“人知礼乐,本唐风化”。大理国300年间也积极推行儒家思想,其宫廷建筑、军事操练、文化语言以及民间婚丧礼俗都已与汉族相似。元以后,云南开始建立学校和孔庙,至明清,白族思想文化长足发展,许多白族学习汉儒,知识分子辈出。


由于儒家思想是在封建地主经济基础上形成的、以封建宗法制度为核心的思想理论体系。白族合院式民居的空间秩序受到汉文化的深远影响,从传统堂屋神龛位供奉的“天地君亲师位”就已说明。


将宗法制度中的“天地君亲师位”崇拜作为民居神龛的主要内容,是国家统治文化对民族宗教文化进行影响与控制的表现。但是它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民族宗教信仰,对国家文化符号的输入做出了适应性的“叠合”,在大理地区两种文化是并行互动发展的。


“天地君亲师位”包涵的纵向与横向的人伦关系在合院空间形态中得到了相应的呈现。白族村民在“天地君亲师”中的“亲”的内涵与民族传统中的本主崇拜出现了“叠合”,于是在“天地君亲师”的旁边写上“某氏堂上历代祖先”字样,又继续将原先的本主的牌位放置在供桌之上,这是一种民族文化与国家文化的“并置”现象,也是各种文化交织所产生的适应方式。


▌喜洲乡贤的华造观


大理喜洲白族民居被当地人称为白族民居的典范。喜洲是洱海地区白族民居保存最好、数量最多的村镇,堪称白族建筑的博物馆。是什么原因让这里的民居如此的精美而奢华呢?


自古以来,喜洲人有悠久的经商历史,喜洲作为“喜洲商帮”的发祥地,是大理乃至云南省民族工商业萌芽和崛起的地方。有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作为基础,当地成百上千精美华丽的白族民居建筑群就不足为奇了。


“喜洲商帮”的商人在富贵发达以后,多数人都依从祖制和习惯,选择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他们回到家乡后,就大兴土木,营建宽敞舒适、精美华丽的大型住宅。在建造过程中他们不仅讲究住房的宽敞和舒适,还特别在意环境的优美。


喜洲乡贤也建了一些英式、法式建筑,与中式建筑配合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有的还建有欧式花园。喜洲还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地方,据史料记载通过金榜题名跻身权贵的出自喜洲的人就非常多,而许多富贵腾达的人在外面历经风雨之后,总是要叶落归根,衣锦还乡。他们竞相建造,互相攀比建筑规模和式样,也刺激了喜洲民居深宅大院的大规模建造。


共融型的空间营造指令主要特点:指令的问题来源“人们现实和理想之间的鸿沟激发的”;指令的目标是“为了追求更精准的、全面的、禁得住时间洗礼的人工事物,空间体现了对现实社会的理解”;指令的对象是“客观事物暨空间是什么”?指令激发的行为重点要解决“体验空间和建造经验的知识,空间形态在塑造的时候是提出假设来说明社会文化”。


3.启示


通过时间的逆向思考,我们从对白族支系勒墨人的干栏式建筑与合院式建筑形态生成的指令分析对比之后,不难发现,传统住屋的营造指令对空间形态演变具有时效性和调控性。


早期对建筑形态起到控制作用的是“人的本能行为”,即人对自然环境适应的一种生存体现。封建社会制度下国家为了巩固统治阶级的地位,为了加强对人民的控制,在政治、文化、婚姻、建筑的等级制度都作了一系列的规则来规范人们的行为,国家能有效地进行管理与发展。


宗法制度是宗法文化的表现,在宗法文化下的家屋空间功能必然会对此作出呼应,建筑空间的布置成为了控制人的一种“物化工具”。在商品经济不发达,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社会,建立稳定的社会结构与社会分工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必要条件。大理白族民居选择合院式发展,是接受儒汉文化的选择,营造指令的演变是符合历史发展的理智抉择。


在营造技术可行性选择不多的情况下,究竟使用哪种技术才能更好的将可能变成现实,必然有一个选择的过程,营造指令在这个决策过程中就显得尤为重要。


营造指令与现代建筑的设计思想同属于技术行为中的运筹技术,当它们是有本质区别的,合院式民居的空间营造指令要素之一,是孕育在当时封建社会制度对建筑规范的一个规则下产生的指令,而不是针对建筑物自身而培育的思想,但它对空间格局起到关键作用。


当代的传统民居营造中多数遵循的只是作为一种历史的沉淀物,传统营造指令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现代人的营造行为规则。而这种行为规则在当代是失效的,营造指令变成了一种习得性的行为,缺失了激发空间塑造的动力。


在当代,民居营造与封建时代相比较,它是一种“失重”和“失态”的社会活动。营造指令遵循的是一种历史的约定俗成的、工匠的技术规则,将调节性的行为规则作为营造活动的决定指令,忽视了人的居住变量与意识变量的发展,就如同当下大理边远地区还存在的干栏式,营造指令和技术是不受主流社会制度的激励与制约,传统住屋发展是停滞不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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