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 对于中唐的“韩孟诗派”（“韩孟诗派”是中唐的一个诗歌创作流派，以韩愈为领袖，包括孟郊、李贺、卢仝、马异、刘叉。他们主张“不平则鸣”，苦吟以抒愤，并互相切磋酬唱他们具有变态的审美趣味，“以丑为美”，以震荡光怪为美，以瘁索枯槁为美，以五彩斑斓为美。表现出重主观心理、尚奇险怪异的创作倾向。诗歌形成一种奇崛硬险的风格。他们在艺术上力求避熟就生，标新立异，力矫大历诗风的平弱纤巧。这种诗歌的新的追求与新的变化，积极推动了盛唐以后诗歌艺术境界的开拓。）来讲，韩愈和孟郊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但除了韩愈和孟郊，其实像贾岛、像卢仝，都属于“韩孟诗派”。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孟郊的《游子吟》，今天我们来讲贾岛。人们总以“郊寒岛瘦”﹝又作“岛瘦郊寒”，中唐诗人孟郊和贾岛的诗风。寒指清寒枯槁，瘦指孤峭瘦硬，两者含义相似。郊、岛之诗风格清奇悲凄，幽峭枯寂，格局狭隘窄小，破碎迫促，且讲究苦吟推敲，锤字炼句，往往给人以寒瘦窘迫之感，故称。早在宋初，欧阳修即曰：“孟郊、贾岛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气。”(《书梅圣俞稿后》)至苏轼正式提出此评语：“元轻白俗，郊寒岛瘦。”(《祭柳子玉文》)后朱熹则作“岛瘦郊寒”：“君诗高处古无诗，岛瘦郊寒讵足差。”(《次韵谢刘仲行惠荀》)苏轼之论一出，遂成郊、岛诗风之定评，且往往加以疵病。如宋严羽云：“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沧浪诗话·诗评》)张表臣曰：“(诗)以气韵清高深眇者绝，以格力雅健雄豪者胜。元轻白俗，郊寒岛瘦，皆其病也。”﹞来评价孟郊和贾岛，尤其认为贾岛诗风“孤峭僻涩”、“荒凉寂寞”，因此总有人不理解，这样的贾岛怎么会写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简洁悠远，怎么会写出“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出自贾岛《忆江上吴处士》“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的满怀情愫，以及“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这样的遒劲如钢来呢？今天，我们就来一起分析一下贾岛的那首特别有特色的《剑客》。诗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要理解贾岛，理解这首诗，我们还是需要先来看看贾岛的人生经历。贾岛的人生、贾岛的诗歌，还有贾岛的影响，有着许多颇为独特之处。这里面呢，其实首先牵涉了一个千古以来始终争论的谜题，那就是贾岛到底是诗僧还俗，重入科场，还是因为考场失利才出家当了和尚。这在贾岛的时代，说老实话便已经是疑云密布了。像《新唐书》里对贾岛的记载，仅有118个字，是附属于《韩愈传》底下的一个小传，说“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 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岛为 诗自伤。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 举进士。当其苦吟，虽逢值公卿贵人，皆 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讠 虖诘之，久乃得释。累举，不中第。文宗 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会昌初，以普 州司仓参军迁司户，未受命卒，年六十五。）；而《唐诗纪事》中关于贾岛的记载与《新唐书》一致，说“韩愈惜其才，俾反俗应举”（《唐诗纪事》卷三：“岛为僧时，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岛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韩愈惜其才，俾反俗应举，贻其诗曰：“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星辰顿觉闲。天恐文章中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由是振名。或曰，非退之诗。”）。也就是认为贾岛先是当和尚，后来才去返俗的。但《唐才子传》中的记载，却和《新唐书》截然相反。五代何光远所著的《鉴诫录·贾忤旨》中﹝《鉴诫录》：唐五代笔记小说集。撰者五代何光远。字辉夫。东海（今属江苏）人。生卒年不详。后蜀时，官普州军事判官。此书10卷，66则，每则冠以三字标题。内容多记唐和五代间事，而以蜀事为多。其中“金统事”等44则是记载诗本事的，如“禅月吟”述诗僧贯休事，“贾忤旨”记贾岛事,颇详尽；“钓巨鳌”记张祜见李绅事,和赵令《侯鲭录》记作李白见时相事不同；“削古风”记杜荀鹤写《时世行》刺朱温本事，为治文学史者的重要考订资料。因此，此书实际带有诗话性质，宋人阮阅曾列入《诗话总龟·集一百家诗话总目》中。《四库全书》收入小说家类。《四库全书总目》指出书中有附会、讹传的记载，但也认为它作为“五代旧书”，“所载佚事遗文，往往可资采掇”。﹞便持此一说，认为“岛后为僧，改名无本”。 《新唐书》是正史了，其描写贾岛的部分虽然过于简略，但研究者多数还是认为应以《新唐书》为依据。而且还有学者细致分析了韩愈和孟郊关于贾岛的诗，韩愈有《送无本师归范阳》，孟郊有《戏赠无本》，从诗题上看，元和六年贾岛随韩愈游长安时，还是僧人的面貌，并未立即还俗。又据贾岛《赠翰林》诗（“重无过知内制，从前礼绝外庭人。看花在处多随驾，召宴无时不及身。马自赐来骑觉稳，诗缘见彻语长新。应怜独向名场苦，曾十馀年浪过春。”），可知其还俗应举晚于此年。以此推论，贾岛应该之前为僧，后于元和六年，也就是公元811年，或者元和七年，也就是公元812年，在这之间还俗应举，当时贾岛的年龄大概是33或者34岁。辨析清楚了这一点，才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以“孤冷”诗风著称于世的贾岛，为什么能写出那么火热的《剑客》诗来。 据《鉴诫录·贾忤旨》记载，贾岛“忽一日於驴上吟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初欲著‘推’字，或欲著‘敲’字。炼之未定，遂於驴上作推字手势，又作敲字手势，不觉行半坊，观者讶之，岛似不见。时韩吏部愈权京尹，意气清严，威振紫陌，经第三对呵唱，岛但手势未已，俄为官者推下驴，拥至尹前，岛方觉悟。顾问欲责之，岛具对：‘偶得一联，吟安一字未定，神游诗府，致冲大官。非敢取尤，希垂至鉴。’韩立马良久思之，谓岛曰：‘作敲字佳矣。’”这就是著名的“推敲”的典故的来源。 是说贾岛在长安，想写一首，那首著名的《题李凝幽居》（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其中颔联是“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但是到底是僧“推”月下门好呢，还是僧“敲”月下门好呢？贾岛骑在他的毛驴上，这时候就进入了这种推敲的境界，反复做着推或者是敲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冲撞了京兆尹的车队。对于贾岛来讲这简直就是属于“酒驾”行为，类似于酒驾的“诗驾”，当然这一次“诗驾”行为非常有名啊。 可是大家不知道，贾岛其实不光是这一次，他其实是一贯如此。他在此之前其实就有过一次类似于此的“诗驾”行为，而且巧的是也是冲撞了一位京兆尹的车队。当然那也是一首他的名篇，叫《忆江上吴处士》（“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也是颔联，那句名联“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唐摭言》（《唐摭言》记述大量唐代诗人文士的遗闻佚事，多记正史所不详述者，李慈铭指出：“唐人登科记等尽佚，仅存此书，故为考科名者所不可少。”（《越缦堂读书记》）。书中还记述了不少唐代诗人文士的遗闻佚事，可以窥见当时文人风貌之一斑；又保存了不少唐人别集所失载的断章零句，可以作为唐诗辑佚的重要依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是书述有唐一代贡举之制特详，多史志所未及。其一切杂事，亦足以觇名场之风气，验士习之淳浇。法戒兼陈，可为永鉴。”唐摭言这部书共有十五卷，一百零三门，按内容分门系事。）记载说，当时贾岛是先得了这一联的下半句，也就是“落叶满长安”，但苦思良久得不出上一句来，就在这种也是沉浸在诗歌创作的境界中，他也是骑在毛驴上，然后就在大街上冲撞了当时的京兆尹。可是两位京兆尹的态度太不一样了。第一次冲撞的京兆尹叫刘栖楚﹝刘栖楚（公元？年至八二七年）（新唐书作栖楚。此从旧唐书）字不详，出身寒微，故不知其里居。生年亦不详，卒于唐文宗太和元年。初为镇州小史。王承宗荐于李逢吉，擢右拾遗。敬宗立，迁起居郎辞疾归洛。未几，即以谏议大夫召，授刑部侍郎，改京兆尹。性诡激，敢为怪行，峻诛罚，不避权豪。韦处厚恶之，出为桂管观察使。﹞，这个人气量就很小，然后就把贾岛斥责一番，并关押了一天。第三天贾岛被放出来之后，看满眼凄凉，才补足了上一句“秋风吹渭水”。所以这一联名联“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也是贾岛因为“诗驾”而得的千古名联。 但是后来的一个京兆尹，也就是韩愈，就比当初的那个京兆尹刘栖楚胸怀、襟怀要阔达得多了。韩愈看贾岛全神贯注，痴迷于诗歌的创作，便非常喜欢，甚至当时就和他并马而行，并建议贾岛这个“鸟宿池边树”，是僧“推”还是僧“敲”月下门好？韩愈说，还是用“敲”好，而且这一个“敲”字就使得夜静更深之时多了几分声响，静中有动，岂不活泼？韩愈不仅没有责罚贾岛，还和他一路并辔而行，又带他回家，与贾岛讨论诗道，由此贾岛和韩愈成为莫逆之交。也正是在韩愈的鼓励下，贾岛投身韩门，最终返俗应考。所以苏东坡说，韩文公“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那种胸怀和境界真不是随便说说的。而因为韩愈的影响，贾岛初燃入世之心，这也就是《剑客》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了。 贾岛返回俗世之际，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了，不论求举还是建立功业都时间紧迫。这不由得让他夜夜难安，焦虑不已。但因为有诗书的功底，贾岛还是显得意气风发。这首《剑客》便充分表现了他的这种强大的自信。  你看第一句，“十年磨一剑。”仿佛是破空而来，出语实在是不凡。诗中将“十”和“一”对举了，这是句中作对，以十年时间磨砺而成的宝剑，可见此剑的非同寻常、非同一般，也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剑客武功的超绝。第二句中“霜刃未曾试”，“霜刃”就是说利刃如霜、摄人心魂。“霜刃未曾试”就是指如霜之刃还不曾小试锋芒，可见此剑的锋利达到何种程度。这一句直写锋刃雪白锃亮，如染白霜，为读者也留足了想象的空间。可以假想一下，一旦扬眉剑出鞘，一旦要试其锋芒，那将是一番怎样的情状呢？写到这儿，诗人已经表达出了充分的自信。 后两句，“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今天因为得遇知贤善任的君，便将这利剑拿了出来，但这不是为了炫宝，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显奇夸耀，而是为了削尽天下不平之事。谁告诉我，天下谁有冤屈？谁有不平之事？一个“谁”字，就把小我引向更广大的外部世界，甚至指向了整个社会，那样一种极欲施展才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壮志豪情跃然纸上。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曾经火热，每个士子都有建功立业的热情与憧憬。诗中的剑客其实就是贾岛自我的写照，他借剑客的豪情抒发自己多年苦读、磨砺才干、欲以伸展的远大抱负。吴敬夫对此诗评曰：“遍读刺客列传，不如此二十字惊心动魄之声！”赞其豪爽之气溢于行间。 在与友人交往的诗作中，贾岛也经常表达自己坚定的进取之心。他与朋友相互勉励，比如《题刘华书斋》“终南同往意，赵北独游身。”（“白石床无尘，青松树有鳞。一莺啼带雨，两树合从春。荒榭苔胶砌，幽丛果堕榛。偶来疏或数，当暑夕胜晨。露滴星河水，巢重草木薪。终南同往意，赵北独游身。渡叶司天漏，惊蛩远地人。机清公干族，也莫卧漳滨。”）表明贾岛虽与友人都向往归隐，但他仍然选择为理想而独游。尤其是《卧疾走笔酬韩愈书问》一诗，最能代表他此时的心意，诗云：“一卧三四旬，数书惟独君。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身上衣频寄，瓯中物亦分。欲知强健否，病鹤未离群。”这首诗写得很棒。诗的首联和颔联描述自己穷病交困的处境，并为韩愈此时的问候与接济表达感激之意。在如此困难的处境下，是否能够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理想？这是韩愈在书信中对贾岛提出的疑问，也可以看作是贾岛时时自问。对此，贾岛表示说“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甚至即便身体多病，也要“病鹤不离群”。然而虽满腹情怀、虽意欲报国，但贾岛终其一生却都未能中第，以致发出了“莫话五湖事，令人心欲狂”（出自贾岛的《赠僧》乱山秋木穴，里有灵蛇藏。铁锡挂临海，石楼闻异香。出尘头未白，入定衲凝霜。莫话五湖事，令人心欲狂。）的呼喊。 我们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在贾岛身上体现得再充分不过了。从史书记载来看，唐代的科举考试中，进士科为常科（常科：唐朝科举的一种，通常分为常科和制举。常科的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考取最难，一般每次只取二三十人，仅是明经科的十分之一，故进士科最为尊贵，地位也是各科之首，也因此时人称进士及第者为“白衣公卿”。贾岛参加的就是进士科的考试。进士科考试的内容主要是经学和时务策，还要加考诗赋。但在中唐以后，进士考试中对诗赋就越来越不重视了，那么贾岛的特长其实就发挥不出来。贾岛并不擅长这样的考试形式，所以屡考不中也是自然。 另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则是贾岛的性格也引人非议。唐代行卷风气盛行，应考之人要在考前将自己的作品送给有文学声望的官员，希望能被推荐给主考官，这叫行卷之风。而考官在阅卷之时，考生的名声也是考虑的因素。但贾岛的性格并不利于他的风评，多年的佛门生活养成了贾岛清高孤冷的性格，多年的苦读又使他以满腹才华自矜，因此在举子中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据《鉴诫录·贾忤旨》记载，“岛初赴名场日，常轻於先辈，以八百举子所业，悉不如己。自是往往独语，傍若无人，或闹市高吟，或长衢啸傲。”这种做派非常容易招致反感和非议，也给他带来了切实的祸患。因此，关于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也有一种说法是说，贾岛天真地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学一定能考中，所以他曾在著名的《病蝉》诗中写道：“病蝉飞不得，向我掌中行。拆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露华凝在腹，尘点误侵睛。黄雀并鸢鸟，俱怀害尔情。”痛骂黄雀和乌鸦，都一样地想去害这个蝉。结果因为这首诗，他被认为是“无才之人不得采用”，与他人一起甚至落了个“考场十恶”的坏名。贾岛心知是吟《病蝉》之句得罪了有权势的人，可又无可奈何。所以有一种说法，说贾岛就在这种背景下创作了《剑客》这首自喻诗。 从贾岛的作品不难看出他为人洁身自好，绝不阿谀权贵。由于在科举场中一再碰壁，作为一个诗人，贾岛就很自然地把诗歌作为发泄怨愤之情的工具，因此描写这种怨愤之情也就成了贾岛诗歌最主要的内容。这也正是所谓悲愤出诗人，他大量的作品貌似恬淡，但表现的却往往是一种孤寂哀怨、愤世嫉俗的情调。 《剑客》写得非常豪放，但归根到底也表现出一缕怨愤之情。所以当唐末著名的诗僧齐己﹝齐己（863年—937年）出家前俗名胡得生，出家大沩山同庆寺，复栖衡岳东林。后欲入蜀，经江陵，高从诲留为僧正，居之龙兴寺，晚年自号衡岳沙门，湖南长沙宁乡县塔祖乡人，唐朝晚期著名诗僧。著有《白莲集》十卷，外编一卷。本师出自《读贾岛集》：遗篇三百首，首首是遗冤。知到千年外，更逢何者论。离秦空得罪，入蜀但听猿。还似称沙祖，唯馀赋鵩言。﹞读了贾岛的作品后，曾十分感慨地说：“遗篇三百首，首首是遗冤。” 说到这儿，又要讲一讲关于贾岛的一个奇特的现象。从历史来看，对贾岛的偏见和误解古已有之。唐代诗论家司空图便说贾岛“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而欧阳修、严羽这些人则以“寒虫”、“虫吟草间”相讥，讥讽他。孟郊、贾岛二人之间，在很长时间里，大家都是扬孟而抑贾。但另一方面，晚唐诗歌中，像“小李杜”堪称诗坛双璧，皮日休、杜荀鹤这些人也是佼佼者，但绝大多数诗人却是贾岛的继承者，贾岛诗派可以说在数量、规模上占有绝对优势，其人数之众、作品之多、历时之久都让人惊叹。闻一多先生便把晚唐称为“贾岛时代”，这种风尚还一直影响到了宋以后的江西诗派，这确实是一个颇为奇特的文学现象。 究其根本，一方面的原因或许在于盛唐之际，李白、杜甫、王维的才力常人难以企及，而贾岛凭借“苦吟”自成一家，为诗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供参照的榜样。比如李洞（李洞，字才江，京兆人，诸王孙也。慕贾岛为诗，铸其像，事之如神。时人但诮其僻涩，而不能贵其奇峭，唯吴融称之。昭宗时不第，游蜀卒。诗三卷。），家贫苦吟、自废寝食；再比如唐求﹝唐求(约880~约907）（约公元九零六年前后在世），唐代诗人。生卒年、生平、字号均不详，约唐哀帝天佑年间前后在世，称号'诗瓢'。﹞，平日为诗也酷爱反复吟咏，“然稿为圆丸，纳之大瓢。后卧病，投瓢于锦江，曰：‘此瓢倘不沦没，得之者方知我苦心耳！’”再比如著名的张祜，“每苦吟,妻子累呼不应”，就是老婆叫他，他都不回答，曰：“吾方口吻生花,岂恤汝辈乎?”这都属于典型的苦吟派诗人。“苦吟”成了贾岛一生的标签，甚至也成为晚唐很多诗人的共同特征。于是也就有了贾岛因为“推敲”而得到韩愈赏识的典故；也就有了贾岛因为苦思“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结果冲撞了京兆尹刘栖楚的故事。 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或许在于贾岛有时似乎看破了一切，“欲别尘中苦，愿师贻一言！”（出自贾岛《题竹谷上人院》禅庭高鸟道，回望极川原。樵径连峰顶，石泉通竹根。木深犹积雪，山浅未闻猿。欲别尘中苦，愿师贻一言。）有时却又顾盼流连、不肯离去，所谓“眼中两行泪，曾吊三献玉”（出自贾岛《古意》碌碌复碌碌，百年双转毂。志士终夜心，良马白日足。俱为不等闲，谁是知音目。眼中两行泪，曾吊三献玉。）。 或许不少读者会有疑问，对当时的贾岛来说，建功立业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他为什么依然如此执着于红尘？为什么这么长久的折磨没有导致他退居山林？没有让他重新皈依佛门？对于一个有二十几年佛徒经历的人来说，这确实让人颇难以理解。而且皈依佛寺不是一样能够写出诗歌来吗？前面其实有很多例子了，就比如说王维，隐居终南别业，不是一样写出了传诵千古的诗篇吗？ 我个人觉得贾岛始终在京城奔走地选择，恰恰证明了他是由诗僧还俗进入科举考场的人生经历，因为来过，所以爱过，而且是一直爱在其中。身入长安的贾岛举目无亲，能否遇到赏识自己的知音，能够坚守自己的理想，是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也正因为如此，他十分看重诗友的温暖。你像他的名作《题诗后》，“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一般人看重的多是前两句，其实后两句才隐藏着贾岛希冀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才华被世人认可的强烈渴望，隐藏着他对诗友温暖、温情的极端看重。 贾岛之所以能在长安坚持二十多年，除了有对作诗的挚爱和求取功名的理想做支撑，便是因为诗友在精神和生活上的支持、帮助与关怀，因此他最为珍视和感激的，就是对自己有所教育、有所帮助的同道诗友，比如韩愈、孟郊、张籍、王建、姚合（姚合（约779～约855），中国唐代著名诗人。陕州（今河南陕县）人，祖籍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元和十一年（816）进士，授武功主簿。历任监察御史，金、杭二州刺史、刑部郎中、给事中等职，终秘书少监。世称姚武功，其诗派称“武功体”。姚合在当时诗名很盛，交游甚广，与刘禹锡、李绅、张籍、王建、杨巨源、马戴、李群玉等都有往来唱酬。与贾岛友善，诗亦相近，然较贾岛略为平浅。世称“姚贾”。），他写了很多诗篇，表现与他们深挚的情谊。既然才华不被赏识，既然不能在科场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那么贾岛的精神寄托后来就是要写出更好的诗句，得到诗坛的认可。为此他带着一种堪称固执的定力，执着地留在长安，希望能够与诗友分享，希望自己的诗篇得到诗友与世人的赏识与认可。 从某种意义上说，对移居长安的贾岛而言，应举和苦吟成了他后半生人生的主导旋律，也成为他支撑他走下去的关键所在。但这其中又不乏矛盾心理，尤其理想如此丰满，现实如此骨感，所以你像贾岛的那些下第诗，也就是落榜之后写的作品，既诉说自己的不幸，又抨击科举的不公，就使得晚唐诗人争相模仿，从而形成一种风气。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愤世嫉俗、不平则鸣的心态，得到了晚唐绝大多数诗人的共鸣，也正是这种欲入世而不得、欲出世而不甘的纠结，才震动了一个个晚唐诗人的心灵。所以说正是人生的夹缝和命运的锤炼，才塑造出这样既能“十年磨一剑”的贾岛，又“愿为出海月，不做归山云”的贾岛，又“恨无知音赏，归卧故山秋”的贾岛啊！ 所以，从本质上说，贾岛其实和孟郊一样，苏轼评“郊寒岛瘦”遂成定论，是因为他们都在人生的夹缝里，努力过、挣扎过，来过、活过、爱过；所以，虽然他们挣扎的人生最终还是悲剧的一生，但他们所释放的人性的光亮与不朽的诗篇却可以光照千秋；所以，韩愈曾说：“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星辰顿觉闲。天恐文章中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  原文 岛，字阆仙，范阳人也。初，贾岛连败文场，囊箧空甚，遂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旋往京，居青龙寺。元和中，岛独按格入僻，以矫浮艳。当冥搜之际，前有王公贵人皆不觉，游心万仞，虑入无穷。自称碣石山人。尝叹曰：'知余素心者，惟终南紫阁、白阁诸峰隐者耳。'虽行坐寝食，苦吟不辍。 尝跨蹇驴张盖，横截天衢。时秋风正厉，黄叶可扫，遂吟曰：'落叶满长安。'方思属联，杳不可得，忽以'秋风吹渭水'为对，喜不自胜，因唐突大京兆刘栖楚，被系一夕，旦释之。 后复乘闲蹇访李凝幽居，得句云：'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又欲作'僧敲'，炼之未定，吟哦，引手作推敲之势，傍观皆讶。时韩退之尹京兆，车骑方出。不觉冲至第三节，左右拥至马前。岛具实对，未定'推'、'敲'，神游象外，不知回避。韩驻久之，曰：'敲字佳。'遂并辔归，共论诗道。结为布衣交，遂授以文法。去浮屠，举进士，自此名著。 时新及第，寓居法乾无可精舍。一日，宣宗微行至寺，闻钟楼上有吟声，遂登，于岛案上取卷览之，岛不识，因作色，攘臂睨而夺之曰：'郎君鲜醴自足，何会此耶?'帝下楼去。继而觉之，大恐，伏阙待罪，上讶之。他日，乃授遂州长江主簿，后稍迁普州司仓。临死之日，家无一钱，惟病驴、古琴而已。当时谁不爱其才而惜其薄命！ 岛貌清意雅，谈玄抱佛，所交悉尘外之人。况味萧条，生计龃龉。自题曰：'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每至除夕，必取一岁所作置几上，焚香再拜，酹酒祝曰：'此吾终年苦心也。'痛饮长谣而罢。今集十卷，并《诗格》一卷，传于世。 译文 贾岛，字阆仙，范阳人。当初，贾岛科场考试屡次失利，囊空如洗 ，就出家为僧，法名唤作无本，他来到东都洛阳，不久又去京都长安，住在青龙禅寺，元和年间，贾岛独辟蹊径，诗风转入冷僻，用来矫正浮艳风气。当他沉思搜寻诗句的时候，面前站着王公贵人都视而不见。他曾感叹说：'了解我平素心愿的人，只有终南山紫阁峰、白阁峰众山峰上的隐者罢了。'即使走路、坐着睡觉、吃饭，都不停地苦苦吟诵。 贾岛曾经骑跛驴打着伞，横穿大道。当时秋风正猛烈地吹着，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堆积可扫，于是吟道：'落叶满长安。'正思索对句，茫然无所得，忽然想到用'秋风吹渭水'作对，高兴地自己不能控制，因此冒犯了京兆尹刘栖楚的车队，被关押了一夜，天亮时才获释。 贾岛后来又乘空闲骑着跛驴去李凝的隐居之处拜访，吟出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又想把'僧推'改为'僧敲'，用心琢磨这两个字还不能定夺，就有节奏地诵读着，并伸手做出推门和敲门的姿势，旁边的人看着都很惊讶。当时韩愈任京兆尹，正好带着车队出来。贾岛不知不觉撞到第三节车队中，韩愈手下的人一拥而上，把贾岛拉到韩愈马前。贾岛把具体的情况如实地告诉韩愈，说自己无法确定'推'和'敲'哪个好，心思游于物象之外，不知道回避车队了。韩愈立马良久，说：'敲字好。'于是与贾岛并骑而归，共同讨论作诗之法。韩愈与贾岛结成平民之交，于是将写作诗文的方法传授给贾岛。贾岛还了俗，考中了进士，从此出了名。 当时贾岛刚刚考取进士，寓居在法乾寺诗僧无可的住所，有一天，宣宗微服出行到了法乾寺，听到钟楼上有吟诗的声音，就登上楼去，在贾岛的书案上拿起诗卷看起来，贾岛不认识皇上，就变了脸色，捋起袖子，斜看着宣宗，夺过诗卷说：'先生你衣食华美也该自足了，懂诗歌干什么呢？'皇上就下楼去了。不久贾岛省悟了，非常害怕，伏在皇宫阶下等待治罪，皇上感到很诧异。后来，就让贾岛做了遂州长江县的主簿，后来逐渐升为普州司仓。临死的时候，家里没有一文钱，只有病驴一头，古琴一张而已。当他的死讯传开的时候，谁不爱怜他的诗才而惋惜他命薄啊！ 贾岛面貌消瘦而神情不俗，爱谈论玄理，信仰佛教，他结交的朋友都是尘世外的人。他的家境萧条，生计艰难。自己题诗说：'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每到除夕之夜，贾岛必定会把一年所作诗歌拿出来放在几案上，焚了香，拜上两次，并洒酒在地祷告说：'这是我一年来的苦心啊。'然后举怀痛饮放声唱歌才罢休。现收集其作品十卷，合为《诗格》一卷，传于世。 推荐关注公众号——梅语文 一个叫梅的语文教研员老师，很高兴遇见你！每天和你分享语文学习方法和技巧、家庭教育心得、美文美诵、梅之声、童声朗诵、课文朗读、优秀作文等内容。这里是你精神栖息的家园，也是孩子学习成长的乐土。遇见“她”，你会爱上“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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