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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工匠之断刀(小说)

 老刘tdrhg 2018-04-10

最后的工匠之断刀

铁匠浜,江南小镇,因铁匠闻名,运河千万支流角落里的一个小河浜,一座石桥把碗形小街分成了东西二半,石桥下终年流水,哗哗溪流养育着小镇上的祖祖辈辈。

 哑巴刀住在西街,只磨刀,不打铁,从没与人说过话,每次去东街铁匠铺磨刀,得经过铺着青苔的小石桥,取下担上的小木桶,走下桥边的石板河滩,捞一把溪水洗去脸上昨夜的梦,咕咕灌几口不会说话的嘴巴,舀上大半桶磨刀用的清水,一路敲响担头的半截破刀,摇摇晃晃哐哐直响,跟着地上的石板一块块地数过去。烧饼店、米市、裁缝店里的小孩们都会跑出来,跟在哑巴刀后面,摇晃着一个个大脑袋,手上比划着哑巴也看不懂的哑语,在叮叮铛铛声中,起哄着招摇过市。哑巴刀从不去管小孩们的比划,或许他也从来没听见过别人说什么。

东街铁匠铺只打铁,打刀不磨刀,开锋开刃都会去请哑巴刀。哑巴刀不说话,但他磨的刀会说话,十里八乡无人能及,断发可以刮胡子,断木可以劈柴火,碗口粗的毛竹一刀断齐。哑巴刀是铁匠浜的名磨,铁匠铺是铁匠浜的名刀,俩家同出一门,祖上跟随小刀会起义,任职兵械营,起义军的刀械无敌不摧,成名之刀便以刀命名“小刀会”,想用小刀在全世界说话,终究没杀出天道。小刀会失败,兵械营中的铁兄铁弟就来到了铁匠浜,一个街东一个街西,分桥而居,定下规矩,打铁的不准磨刀,磨刀的不准打铁,闭门造车,不提前事,除非断刀归位,断刀刀柄由哑巴刀祖上保存,直到挂在哑巴的磨刀担上,刀鞘在铁匠铺,刀尖跟着总长大哥追寻大道去了,刀尖不归,不妄动杀念,等待回归之日。 

反穿着狗皮小祆的铁匠铺女儿铁灵,一早起来,坐在门口的尖头铁墩上,忘了铁墩的冰凉,摆玩着自己用剩铁打出的小铁人,越看越觉得小铁人长得像哑巴,已经不知道抬了几次头,看一眼西街,今天哑巴刀会来,虽然日出的光线还没照到街的石板上,但铁灵认为已经不早了。叮当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铁灵有点喘气地站了起来。也许今天是最后一次看哑巴刀磨刀了,也许没有也许。 

 铁匠铺人丁孤单,除了打铁的锤声,一天听不到几句人声,哑巴刀从小常来帮忙,拉得风箱啪啪啪作响,火苗在炉中窜上窜下,蓝火黄烟纠缠不清,炉中煤块不停地爆出火星,飞溅出来,烫在脸上,哑巴刀急忙用手一抹,一脸的花黑,看得旁边学打铁的灵儿咯咯直笑。哑巴刀喜欢灵儿的笑,所以常常弄的一脸的灰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哑巴刀已经学会了磨刀,男子十六扛车掮轴(江南水乡用的水车与踏在脚下转水的大轴),指的是男人到了要挑起家庭重担的岁数了。老铁头心中暗叹自己没有儿子。用铁钳夹了一块珍藏多年的重铁,煨在煤碳中钢水炉里:“灵儿,爹今天教会你打刀,不会打刀的铁匠是没资格叫铁匠的”。

  “爹,让哥一起学吧?”

    按照祖上定的规矩,打刀不能外传,可是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很可能祖上的手艺在此失传。老铁头没去回答女儿的话。继续说着:“这块铁是日本飞机下的蛋,没炸,可以用来打刀,打刀先要学会练铁,不同的铁需要加入不同的矿石。”用眼睛漂了一下钬灵,接着说:“其实他的三十六重披风锺法已经差不多了,家训不外传啊,我可没教,唉……。”三十六重披风锤法一锺更比一锤强,如海上波浪强风摧劲,后一锤是前面所有锤力的合成,三十六重就是三十六锤的相加,千斤之重,万斤之力。初学锤子的反震之力会震破虎口,早年哑巴刀帮铁灵打铁,铁灵早把口诀教给了哑巴,哑巴会说话,只是不说话,哑巴按照口诀挥起脑门子大的铁锤,一下砸到铁墩,锤柄是软竹片合成的,极有弹性,反震之力一下传到了手上,钻心的疼,骨头似乎断了,鲜血一下从虎口窜出,染红了锤柄,染红了铁灵的丝巾,哑巴没吭一声,三年已经学到了十八锤,功夫小成,铁锤划在空中,像是在切割空间,撕裂空气,学会了利用反震之力的叠加,而不是反抗消耗。好铁用重锤,好刀用重铁,好锤需得好汉扛。三十六重披风锤用的是腰劲,圆档开跨,脚踩大地,命门一顶丹田之力把脚下的大地之力通过腰劲传到手上,一声“嗨”再传到大锤,其实是一套来自古战场锤法,只是从马上搬到了马下。

    老铁匠等着铁水化开,点了一筒黄烟,坐在铁墩边的小木凳上,被炉子的火光映得一闪一闪的皱纹里写满铁匠的沧桑,日本人来了,更少打刀了,甲长瑞仁跟了日本人,把告示贴在了铁铺的门板上,严禁铁匠私自打刀,违者砍头连九族,小街的人怕死,也盯着铁匠,瑞仁跟着日本人下乡收粮去了,才敢偷偷地打一回,只想把手艺传下去,铁匠盯着火炉说:“有个秘密该告诉你了,你家的刀法是三十六招破风刀法,我家的是三十六重披风锺,一个是快,一个是重,合起来才是真正的三十六路小刀刀法,心法在刀尖手上,你要去找到刀尖,带上我家的刀鞘,刀尖在北方,你以磨刀为生,一路上,有人问起你的断刀,你要留心应对。”哑巴默默记下铁匠的话,似乎有事发生。

     ……

  铁灵想着前事,等着哑巴刀,哑巴刀今天会来取走刀鞘,断刀终会重生,这是祖上的荣光,也是刀的归宿。

   铁灵的对门高墙深宒住着甲长瑞仁,甲长的媳妇爱吃日本兵的奶糖,剥开一层印着戏曲女人的广告纸,一块白色的方糖,比起米糖的味多了奶香,吃起来不咬牙,满嘴的香可以留下半天的时间。小队长穿着一身黄军制服,自从得到甲长媳妇的夸奖以后,更加的神气活现了,天天没事就往高宒里钻,铁灵在对门看着,老半天才出来的小队长,满脸红光,哼一路北海小调,皮鞋踢得石板咚咚山响。从此,瑞仁就从保长升到了甲长的位置,再也不见有人呼过他的名字,还负责小街的各项杂税收费,走起路来口袋里银元的声音盖住了石板声,因为是对门,就帮铁灵家免税,算是邻居的恩泽,不过家里用的所有铁器也是全部免费的。

甲长的辛劳,赢得了日本兵的赞赏,小队长骑了甲长媳妇,自己的白马也送给甲长骑了。瘦条子的甲长骑上高头东洋大马,更高了,超过了大半民宅的屋檐,一眼就能看到人家落院里的动静,白马上街,小街更小了,百姓们把身子缩进宅内,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地看。一出宅院,收不住马脚就会撞到铁匠家的门,有了白马,却没有马圈,好像也是很没面子的事。终于,忍无可忍地对铁匠说:你打的铁犁吃土了,伤了我家的牛,要铁匠给个说法,不然就拆了铁匠铺做马圈。还说知道你家有把宝刀,日本人很想看看,乡邻隔壁的,不是我罩着你,早去喂狼狗了。甲长是地方父母官,背后站着日本兵,看上的东西手边的肉,摆明了是看上对门的一块地了。当然,甲长是有名望的乡绅大善人,谁家没饭吃的,没地方住的都可以去他家,条件是白吃饭白干活,名望越来越大,地也越来越多,常年招收不付工钱的长工。这次只是铁匠的荣欣。

铁匠的锤声更重了,拆迁是必须的,刀鞘是祖上传下来的,银龙四周镶嵌着五颗宝石,火土金水木五行护龙,镇国宝器,护不住了,只能由哑巴送走。

“叮当”一声,唤醒了铁灵的思绪。肩担着全部家当的哑巴就在面前,瘦小的身子里有一股刚毅,不说话,但铁灵懂得他的全部。

“哥,让他陪你吧”。摸着手中黑得发亮的小铁人,一把塞到哑巴的手上。哑巴刀拿出包过伤口的丝巾,一层层仔细地包好了小铁人,还给了铁灵,自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归,这一走不知何时见。

走进昏暗的铁匠铺子,摸一把大铁锤,哑巴刀一声不吭地取出油石,小铁锤,铲刀器等工具,一把一把地磨,磨的都是家用器具,剪刀、菜刀等寻常之物。铁匠铺中除了哗哗的磨刀声,听不到异样声响,铁匠父女坐在旁边,看着哑巴刀的每一个动作,磨的是刀,磨的也是心,这是最后一次磨刀了,也是铁匠铺拆的时候了,以后的铁匠浜可能再也没有铁匠了。沙沙声从刀上传出,穿过空气,穿过耳朵,穿在心中。

叮当声再次传出,己是在哑巴刀磨完所有的,拿走刀鞘的时候了,一声声的远去,跟随着石桥的流水,越走越远,直到小镇上的人们听不到半点声响。

第二天,小镇上的人们再次醒来时,却嗅到了深宅中传出的人血的味道,甲长夫妻死了,砍了脑袋,淌了一屋子的血,血已发黑,也可能本来就是黑的。

铁匠浜上空又响起了铁匠的锤声,只是少了哑巴刀的存在。

后来,在北方有一支专杀汉奸的小刀队,常常能让甲长之类的绅士闻风丧胆。


最后的工匠之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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