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两边的苦楝树总是长得最好的。它们都是些高大的植株,叶片翠绿,花却是淡紫色的。一团一团,如烟似雾。我总是在想,该怎么才能用画笔将它画出来呢?既要看清它叶片的仿佛被精细裁剪的边缘,又要表现出那些花儿的朦胧。也许,该让永山裕子来画。她的水彩画介于写实和写意直接,你以为那画儿是朦胧的,但走近看时却能看清它后面的那些器物的样子。但它却绝不是一味地写实,那些器物中的花儿,它们摇曳着,让人感受到它们的美,却永远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是的,看永山裕子的画,总让我想起苦楝树的花。 永山裕子的画(图片来自网络) 之所以在高速公路两边才能见到苦楝树,我猜想它们是那些老村庄里残留下来的树。高速公路在快速联通两地的同时,也从无数的曾经的村庄中穿行而过。那些村子有些已经荒废了,有些还残留着,变成典型的城中村。不管怎样,只要没有妨碍到公路的通行,那些老一点大一点的树还留着。有时它们成了自己村子的代言人,出现在路的两边。这时,你抬头看一眼树的方向,会发现那里也许还残存着旧式的老屋。是灰色的那一种,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村子里最高的建筑——炮楼。它们静静地伫立着,年岁比苦楝树要大得多了。却不像苦楝树,每年春天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据说,前樟后楝这种种树的方式,是流行于江浙一带的民居中的。宅前要种樟树,宅后要种楝树,除了吉利之外,其实更显著的效果是驱虫和杀虫。樟树自不必说,以前的衣柜里总是少不了樟脑丸的存在。从前的箱子,也大多用樟木打造。而苦楝树,据生物专家发现,它的叶、花、果、种子、树皮等均富含楝素、生物碱、萘酚等成分,也具有显著的驱杀虫效果。 有些地方的老人是知道这一点的,被蚊虫叮咬了,他们常常摘几片楝树树叶揉成汁涂抹一下,即可止痒、消炎。看来所谓的风水,许多不过是人们长期以来积累下的生活经验而已。给它冠上风水二字,大概是希望带上些神秘色彩,让子孙后代记得更加牢固吧。可惜的是,今人对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句话总是知易行难。做什么事总是急匆匆地一刀切,就像如今的绿化一样。苦楝樟树这些本土的树种并不多见了,道路两旁总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而栽种一些国外引进的景观树。要看苦楝,除了高速路上的匆匆一瞥,只能往那些偏远的老村子中才能寻觅得到。 《庄子·秋水》中有:“(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之句。其中的练实,其实就是苦楝子。练通楝,之所以叫作楝树,正是因为楝叶可以练衣(。《尔雅翼》中记载:“楝叶可以练物,故谓之楝。”) 对于如今的人们而言,练物可是个新鲜词。那么楝叶是如何练物的呢?战国时的《周礼·考工记·慌氏》中就记载了楝丝和楝帛的过程:“楝丝以涗水,沤其丝七日,去地尺暴之,昼暴诸日,夜宿诸井,七日七夜,是谓水楝。”用现代文解释一下就是:烧苦楝木为灰水,把帛浸于其中,放在光滑的容器里,涂上蛤灰,用水澄去灰渣,拧去水分晒干,抖去细灰,再用楝灰水浸,又涂蛤灰,放入光泽的容器里过夜,第二天又浸楝灰水,晒干,白天在阳光下暴晒,晚上浸入井中,如此经过七日七夜。这种方法就叫做水楝。 古人通常使用这种方式练丝帛。也就是通过使用楝木楝叶制成的碱性药剂(灰),除去了丝帛上的丝胶和杂质;通过晒,利用日光紫外线对生丝或坯绸来漂白。经过这样练制的丝帛更加白净、光泽,具有柔软的质感。想不到“楝”(练)这个简单的名字中,还包含着古人如此丰富的生活经验。 苦楝子在中药中叫作金铃子,名字好听,不过只适合鸟儿食用,因为有毒。不仅是果实,苦楝树其实全身都带着毒,根及木皮还有叶片,不然怎么可以杀虫驱虫呢?用来涂抹身体患处之类的都没什么问题,倘若要入口,须得谨慎。宗懔岁时记言蛟龙畏楝,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它的毒性呢?故此古时也有以楝叶包粽的习俗,这种粽子投入江中可以不被蛟龙或者别的动物吃掉,用以祭祀屈原。 岭南的楝花已经开到了尾声。天空中的云从清淡变成了立体而厚重,那是夏天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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