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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道歉，我不要脸。为了蹭热度，把你们骗进来，我借用了《红海行动》做标题，其实讲的不是“红海”，是“地中海”。但这也确实是我亲身经历的撤侨行动，至今记忆犹新，于是分享给大家——撤侨的难度并不在于打仗，而恰恰在于如何不打仗。 2014年中旬，利比亚内战形势严峻，中国政府决定撤侨，我奉命前往利比亚与突尼斯的边境，报道此事。7月31日早，我和同事们从开罗飞往突尼斯城，又从突尼斯城驱车800公里赶往利、突边境的“拉斯杰迪尔”口岸，抵达时已是午夜时分。而利比亚和突尼斯使馆的几位年轻工作人员早就在边境等待着同胞们的出现。 （突尼斯在利比亚的西北角） 与人们想象中不同，利比亚其实是一个石油富国，在战乱前，其人均GPD一直冠绝非洲，在那里的同胞以务工人员为主。使馆高价雇佣了数十辆大巴车，经过战火纷飞的两百多公里路途，把工人们从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及周边城镇运往边境。趁着同胞还没到，我就先采访了使馆工作人员，道出了我的疑问——“此次撤侨为什么不用空运呢？”使馆工作人员回答，的黎波里机场已经被保守宗教派占领，彻底封锁，无法使用了。我又问，“那为什么不选择走水路去马耳他呢？”他们答，港口被民兵组织封锁，片帆不得入海——我明白了，陆路是最危险的，路途远、时间长、战事频密，但却是唯一可行的路线。 （利比亚内战于2011年一直延续至今） 很快，411名中国同胞到达边境，但是手续没办妥，不能进入突尼斯。大使馆协调突尼斯当局，现场为中国工人办理特别签证，忙得热火朝天。 （中国工人们抵达口岸后一边等待签证一边休整） 我们以记者身份的便利，入关去采访工人们，迎头一辆大巴，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可我一问，居然是菲律宾人，领头的会说汉语，估计是华裔，他很热情地告诉我们，除了第一辆车，后面的全是中国车。奇怪，为什么还有菲律宾人打头阵呢？ （工人们在观看同事的相机） 这些中国工人们在当地的一家钢铁厂做工，老家都是辽宁抚顺的，就是雷锋当兵的地方，这样看来，都是我的东北老乡。工人们说，利比亚已经彻底无法无天了，“工作干到一半儿，一颗炮弹从头顶飞过直入大海”，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边境的利比亚一侧已经沦为难民营，据工人们透露，几天前，一些阿拉伯人闯关被边警射杀了45个，许多人聚集在口岸周边希望出关，但是没有手续，并不能如愿，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突尼斯当局可不想让利比亚的极端势力渗透进来，所以管理异常严格。据工人们观察，当日，只有中国人和部分利比亚本地人可以出关，其他国家一律禁行——这个时候，中国护照的含金量傲视群雄。 （利比亚司机小憩） 在等待签证的时间里，很多工人通过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或发短信报平安——这鬼地方信号居然还不错！ 与我本来的设想不同，工人们非常镇定，远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平日里很喜欢聊天的中国人，遇到大事反而越是镇静，不知是延续千年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使然，还是针对撤侨的行动胸有成竹呢？总之，工人们没有丝毫慌乱，就好像在国内的大街上等待公交车回家一样。我本以为可以有几个“激动人心”的战地采访，可人家工人比我淡定得多…… （工人们在淡定地等待签证） 采访完工人，我想起前事，便回头去问大使馆——“为什么打头的是菲律宾人？”他们说，利比亚很混乱，估计是那边的边警得到命令，放中国人出关，看到菲律宾人也坐着大巴，就放行了——阿拉伯人真心分不出东亚人的长相有啥区别——换句话说菲律宾就是混出来的。但是，没有签证他们能进突尼斯吗？使馆说，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现在能把自己人救出去就不错了。如今想来，作为东亚大国，能让菲律宾人靠脸混出利比亚，我们中国也算仁至义尽了吧，这也是负责任大国的一个具体体现。 （工人们接受行李检查） 闲谈中，我的问题也多了起来——“为什么现在才撤侨？利比亚战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使馆人员乐了，说，“你猜，撤侨最难的是什么？最难的，就是说服中国人撤出来。”原来，这些务工人员都是劳务派遣，远离家乡是为了挣钱，他们中的很多人宁愿相信子弹落不到自己头上，所以要继续在利比亚干下去，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不能挣，等形势平稳了再挣，一旦回国，一来一去，虽然一切费用都是国家承担，但时间和精力的损耗，再加上未必可以再来的担心，让他们并不愿意离开利比亚。使馆没有强制力量，只能通过国内的辽宁省政府，要求工人们的母公司下达命令，这才得以成行。 说道有人不愿意撤，我还道听途说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儿——的黎波里有一群生意人，要撤侨嘛，使馆去劝，人家死活不走，怎么劝都不行。使馆也觉得奇怪，这是为什么啊？后来老板直接摊牌了，说，我们是以前在国内犯事儿逃出来的，死也不回去。使馆一听，没辙！你看，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工人们通过安检后进入突尼斯境内） 过了不知道多久，上峰有命令，8月1号下午6点之前必须完成撤侨。所有使馆人员外加我们这些记者都很不爽——你早干嘛了？现在已经是8月1号凌晨了！满打满算十多个小时，简直要命！牢骚归牢骚，活儿还得干。此时411人的护照也办理妥当，拍完了工人离开边境的画面，我们驱车赶往200公里以外的吉尔巴岛，因为那里有靠谱的网络，可以抢时效传稿。离开口岸时，已经是半夜4、5点了，使馆人员依旧在忙碌。 （工人们通过安检后进入突尼斯境内） 第二天，我们返回口岸，发现还是那几位使馆仁兄，个个一脸疲倦，显然是又熬了一夜。我问，为什么不换人啊，答曰，没人，使馆一共能拉出来就这么十来个人——的确，突尼斯加利比亚，两个使馆总人数不过30人左右，却要管理两个国家所有中国公民之事务。所以，朋友们，我们出门在外，不要以为一个电话就能让使馆全体动员来帮你——实在是人手有限啊！ 忙乎了半天，又通关了第二批撤侨的数百人，我们准备撤离，使馆人员却接到电话，说还有三个台湾人，得等。我们为了发稿，只能先走，至于最后等没等到台湾人，我没有追踪。台湾护照比大陆的护照更好使吗？那得看情况，通常来讲，事情越恐怖，大陆护照越好使。一遇到大事，台湾人还是挺愿意承认自己是“中国同胞”的，平时则要看心情了。 （第一批工人撤走后使馆工作人员合影） 8月1号下午6点，利比亚突尼斯边境的“拉斯杰迪尔”口岸突然关闭，一切人流车辆不得通行。我们这才知道，上峰的时间点是怎么定下来的。我猜想，这个时间点，也许是突尼斯政府提前通知了我国，也许是外交人员互相攀谈时的一句闲聊，也许是工作人员抽丝剥茧的细心发现……总之，这个没人知道为什么的时间点，被中国人知道了。如今，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也许对面迎头走来的一个人，就是掌握了这个消息的外交人员，我不知道他曾经多么努力，又付出过什么，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更没办法对他说一句简单的“谢谢”。 撤出的工人们乘坐大巴分批前往突尼斯，而后坐飞机返回中国。这期间又出了一档子事儿，有一部分工人在突尼斯城失联了，使馆人员急得要死。有人分析，可能是他们不想回国，希望在突尼斯安顿下来，等待利比亚局势好转，再返回利比亚。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当时千头万绪的事情很多，至少，在突尼斯城，这些人是安全的——撤侨的复杂，不单单是我们想象的那些“敌人”所致啊。 在彻底完成撤侨任务后，利比亚大使馆撤出利比亚，暂时在突尼斯办公——这一点我不得不表扬一下我国，外国有事，使馆肯定殿后，而不像某些国家，大使馆第一个开溜。直到今天，中国驻利比亚使馆依然没有返回利比亚，而利比亚的局势依然是军阀割据，没啥好转。 我和同事坐意大利航空经罗马飞回开罗，因为利比亚上空战事倥偬，埃及航空不敢直飞。 临走前，我问使馆人员，“中国人基本都撤了吧？”答曰不是这样，还有几位华为和中兴的员工。他们居住在当地的大客户家中，这些客户都是酋长级别的，基本可以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为什么他们不走呢？因为有合同在，他们走了，利比亚整个国家通讯就彻底断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8人，或者是12个？我这才回想起来，边境地区工人们为什么可以畅快地打国际长途——因为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一个角落，我们的同胞在保障着我们的基础通讯。 这就是我对撤侨的记忆。我的个人经验不能代表什么。 我只想说，向所有英勇的中国人致敬，无论是在战争中为家庭积累财富的中国工人，还是为他们的撤离殚精竭虑的使馆人员，还是获得了情报的外交官，还是华为和中兴那些履行合同的员工。 是的，向这些英勇的中国人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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