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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红豆居士 2018-04-12

我生在陕西关中平原东部的一个小县城。

小时候总觉得世界是有限的。我的世界的边界就是县北的那座文殊塔,县南流过的那条洛河。后来上了学,明白了地理常识,我才知道天地的边界是那么广大。

来到西安,一呆就是十一年,也学了十一年地质。西安是座很有历史感的城市。上学时常常有人问我:“你们搞地质的懂风水不?”开始我还一头雾水,后来我渐渐明白他们的意思了。十三朝古都嘛,皇天后土,下一铲子把不准就碰着什么值钱的古董。但我一个地质佬哪敢去装风水大师呢。

这次恰逢友人相邀,约我聊聊陕西石材的地质话题。因石材属人文历史范畴,终未下笔。琢磨再三,就先聊聊那些比十三朝古都更久远的事儿吧。

不一般的女人

1963年6月,太空中迎来了第一位人类的女性同胞,前苏联宇航员瓦莲京娜·捷列什科娃成为了那个6月夜空中最亮的星。同样在1963年的这个6月,陕西蓝田的漫漫黄土中,两个早已逝去的生命即将被人拂去数十万年的封尘。她们的生命将以另一种方式迎来新的开始。

7月19日,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科考队员在蓝田陈家窝子的烈日下挥镐试掘,这里不断有各类动物化石出现。就在大家准备收工归队时,队员黄万波在红土之中发现了一个马蹄形的齿槽骨。该来的终于来了!大家把化石带回驻地,赶紧一番修理,于是一具古人类下颌骨化石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这个下颌骨拉开了蓝田猿人发现的序幕。

蓝田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图片来自央广网截图

1964年4月,一支综合科考队再至蓝田。在公王岭承担发掘任务的队员在红色土层中发现了一个牙齿,当晚就送到十几公里外的队部。队长贾兰坡看到后确认无误,的确是一枚古人类牙齿。兴奋的科考队当晚饮起了关中佳酿西凤酒。第二天大家再次赶到现场,发现这里的化石堆叠非常集中,但是却非常容易碎裂。为了避免人为损坏,科考队把含有化石的土层全部挖出,用大木箱运到北京进行修理。从8月到10月,负责修理的技术工人整天就和这一百多箱化石泡在一起。在修理工作进行了两个多月后,古人类学家裴文中确认出其中的一块化石为猿人头盖骨。至此,蓝田猿人最重要的两处发现终于重见天日。

这两个女性蓝田猿人的发现成为20世纪60年代国际考古界的重大新闻。我们熟知的北京周口店猿人是在1929年发现的,比蓝田猿人早许多年。但是蓝田猿人生存的时代,比北京周口店猿人还要久远得多。陈家窝子猿人的生活时代大约在60至70万年前,公王岭猿人更为古老,在距今110至115万年前。

公元690年,中国历史上迎来了唯一一位承得正统的女皇。武则天当然不可能知道,早在她迁都洛阳、睥睨天下的100多万年前,一位猿人就于距离长安城不到50公里的地方,留下了女性叩响文明社会大门的密码;她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口中的那句名言“君子虽陨,美名不灭”,更像是对意义深远的蓝田人做出的最好注脚。

是她还是它

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我在描述蓝田猿人时使用的是“女性”的称呼,可能会让大家把蓝田猿人和现在的人类联系在一起,但其实蓝田猿人和现在的人类并没有直接的亲缘关系。有的学者甚至认为我们和蓝田猿人之间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生物学分类单位从大到小依次为界门纲目科属种。现代人都属于“人属”下面的同一“人种”——智人。尽管我们可能肤色各异,但是白种人和黄种人可以正常通婚生子,不存在“生殖隔离”。蓝田猿人的生物学分类属于“人属”下面的“直立人”。

智人和直立人的关系,通俗来说就类似于马和驴的关系。马和驴可以生出骡子,但是骡子是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的,所以站在智人(也就是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考虑,蓝田猿人可能还真不能算作“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纠结这个问题——蓝田猿人究竟是“她”,还是“它”呢?

人的演化程度很大程度上反映在头骨的统计数据中。

蓝田猿人的头骨展现出了较为原始的一面。它的头骨高度低平,颅骨壁非常厚,脑容量很小,用现代人来衡量就是典型的“弱智”。这也恰好说明了蓝田猿人在进化史上的古老地位。

蓝田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蓝天猿人/图片来自网络

在许多人看来,人类的演化遵循着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等到高等的历程一路走了下来。我们来源于非洲古猿,然后经过中间环节一步步进化为如今的智人,而蓝田猿人所代表的直立人自然而然就是这个演化过程中的一环。

有的科普读物中有类似这样的描述:“蓝田(猿)人是华夏文明的祖先”。甚至还有人把关中盛行的秦腔带到蓝田猿人的吼声面前来“认祖归宗”。这些说法在古人类学上都是不成立的。

我们知道人类最原始的祖先是来源于非洲的古猿。就像大树上蓬勃生长的枝芽,这些古猿人随后分散到了不同地方,走上了不同的演化之路。所以在我们的智人祖先占领这个世界之前,地球上就已经生活着许多不同的人种。比如欧洲的尼安德特人,东南亚的佛罗勒斯人,当然还有包括蓝田人、北京人在内的直立人。

为什么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人类遵循着单一线程的演化观点呢?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初我们的智人祖先太强大了,在和自然环境的竞争中不断升级;而其它人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要么被智人“和谐”掉,要么无法适应险恶的自然环境,逐渐灭绝。这样导致了一个很明显的后果,智人成为了人属中最为强大的单一代表,因此我们也就先入为主地忽略了演化道路上那些亦敌亦友的同类。

陕西曾经流行过一首秦腔曲风的老歌,前两句歌词是这么唱的:“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尽管蓝田猿人和我们同属不同种,但是毕竟也是古猿向人演化的一个重要分支。似乎我们叫她一声“蓝田老婶”怎么也不为过吧。

老婶来自何方?

2014年,正值蓝田公王岭猿人头骨化石发现50周年之际,中科院给出了一项最新研究成果,基于古地磁方法测得的数据显示,公王岭猿人的年龄在163万年左右。中国北方古人类的历史起点又一次被大大提前。

古人类学家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尽管同在蓝田发现,但是公王岭猿人和陈家窝子猿人的差异不仅仅体现在二者的活动年代上,而且生存环境也相差甚多。蓝田位于秦岭北麓,但和公王岭猿人同时发现的古生物都具有强烈的南方色彩,这在中国北方同时期是极为少见的现象。

自古以来,秦岭就是横断在关中和巴蜀、荆楚等地间的屏障,它也是中国南北地理环境、物种展布的天然分界线。难道我们的蓝田老婶已经拥有智人所不曾掌握的神通,可以无视横贯东西的秦岭吗?

蓝田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秦岭/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不是这样。

即便对于建立起中央集权统治的封建王朝来说,秦岭南北的交通也是一大难题。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大修通往全国各郡的驰道。位于蓝田的蓝关古道就是当时的九大驰道之一。后来唐代大文人韩愈经过这里,留下了“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篇;另一位文人皮日休也曾这样描述蓝田关:“千岩作锁,万障为栓。”

既然翻越秦岭如此艰难,蓝田老婶又是如何迁徙而来的呢?

答案就隐藏在秦岭本身。秦岭是由南北两个板块经历了数亿年的地质运动碰撞拼接形成的。在100多万年前,秦岭山脉的海拔最多不超过1000米,这里还保持着山地、草原和森林并存的自然地貌;在那之后,秦岭山脉发生了急剧的抬升作用,并最终隔断了南北物种的交流通道。

公王岭的动物种群来自南方,习惯了和温暖湿润相伴。但是秦岭隆起后,这里渐变成了严酷干冷的气候环境,包括猿人在内的众多物种只能在粉砂质的黄土层中去寻求最后的慰藉。

早在1982年,蓝田猿人的两处发掘地就被确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这里也是秦岭终南山世界地质公园的一处景区。有网友评论说:“估计除了学历史的朋友,很少有人会专门来此……冷清清地转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失望地离开了。”蓝田猿人曾经也算这里的一方霸主,物竞天择、沧海桑田的演化在现代人眼里已如烟云过眼,不禁让人唏嘘。

后记

其实不仅仅是蓝田猿人,那些和我们的智人祖先齐头并进,甚至在演化比拼中风光一时的人种也曾多次出现。他们共同开启了“人属”的文明纪元。

尼安德特人喜欢居住在山洞中,因而有了“穴居人”的称号,但是他们霸占山洞前可从来不会考虑洞里头那位原住民——熊大爷的感受;元谋人、蓝田人、周口店人都被证明能够制造和使用石器,这些脑容量逐渐增加的直立人是如何被掐断演化进程的,至今是个说不清的谜题;1万多年前消失在印尼热带雨林中的佛罗勒斯人,据说18世纪还有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蓝田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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