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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藏弓 五十四回有两位主角，史太君和王熙凤。元宵节注重团圆和娱乐，整个元宵佳节，有些像现在的除夕，台上是各种应节的热闹演出，台下的人十分惬意的享受良辰美食，说说笑笑，时光停驻，亲人团聚的幸福被镌刻在记忆深处。 然而，贾母破陈腐旧套却令气氛有些小紧张，因为涉及到很严肃的问题，众人的笑说和李婶薛姨妈的赶紧附和，更让人觉得严肃有余，节日方向偏离。王熙凤的口才便发挥了作用，一边斟酒一边当起了女先儿：“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读者大约觉得不那么好笑，但相声段子小品说书二人转，好不好笑，光看台词是不够的，声音技巧、表情眼神都很重要。同样的笑话，有些人说出来如同木渣，有些人站台上，冷冷地说几句，关键地方丢个眼神，扬一下嘴角，立即能让人笑到捧腹。作者若从正面写王熙凤的表情动作眼神，将费力不讨好，因为再精准到位的刻画，也不如视频来得直观。古人写罗敷的美貌只写看客各种各样的忘神，曹雪芹此处也只写听众的反应。众人，贾母都笑个不住，薛姨妈劝王熙凤少兴头，侧写王熙凤表演的夸张，最后写女先儿的盛赞：“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女先儿们就是靠口才吃饭，用专业人员的服气极力烘托王熙凤的好口才。 人才需要口才，王熙凤的好刚口，几乎得到贾府上下的一致肯定和称赞。第三回王熙凤一出场，当众赞美林黛玉通身的气派不像外孙女，竟是贾母嫡亲的孙女，一句话，不仅夸了林黛玉、贾母和众孙女，孙女们的父母及侍候她们的下人听了也周身舒服。一句话几乎表扬了贾府、林府所有的人，真是惊艳无比的口才。紧接着作者又借下人周瑞家的口，侧面提醒读者，王熙凤的口才好到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她。此后，作者让王熙凤不断高调曝光，让她的口才得到全面展现：不仅能在管理中能简洁高效地发号施令，还能得体地应酬家族内部的人事；既能斡旋宫廷太监的敲诈，也能让打秋风的刘姥姥如沐春风；既能从贾瑞的纠缠中完美脱身，又能骗得尤二姐的信任。王熙凤让人又怕又爱，是和她的好刚口分不开的。 很多人都能在阳光大好时能说会笑，但风暴来临还能应对自如却不多见。婆婆代公公索要太婆婆的心腹作小，这样尴尬微妙的事，王熙凤也能随手组织一堆说辞，让自己成功脱险。开始的心直口快表明了她是非，看出婆婆不高兴了，马上自责“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我竟是个呆子”，又热心出主意让婆婆以为她是自己人。又以车子坏了和要换衣服为由，成功溜之大吉，还让心腹平儿也脱离了干系。事败后贾母发雷霆之怒，众人如履薄冰，独王熙凤用撒娇的口吻怪罪贾母，谁让你将鸳鸯调理得水葱似的，还怪人要，我若是孙子，早要了，还等这会子。夸了贾母，夸了鸳鸯，又夸了公婆的好眼光，公婆的贪婪索也因此而变得合情合理。随后又自黑自己和平儿是烧糊了的卷子，又故意输钱给贾母，赌钱时又说笑话，贾母终于再放笑颜，家庭重拾和睦时光。 这样的孙媳妇承欢膝下，怎么不令人喜欢。家班清唱后，贾母点了《灯月圆》应景。伶俐的王熙凤提议玩击鼓传梅的游戏，行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古人讲究吉利，梅花又名报春花，“梅”“眉”同音，元宵是春节的节日，这个提议一说出来，马上博得贾母的欢喜。输了罚什么，王熙凤讲得更有技巧：“谁象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我们这不会的，岂不没意思。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罢。”贾母不识字，若是输了罚写诗作灯谜，游戏反不能取乐了。王熙凤以自黑奉承了贾母，一张巧嘴，实在令人赞叹。 一个长年稳定和睦的大家庭，会渐渐有自己固定的习惯。春喜上眉梢游戏就有固定的套路，一是得让贾母先喜，二是一定得让王熙凤中彩。王熙凤讲笑话已是贾府上下最受喜爱的节目。一听说要玩击鼓传梅，家中的下人都兴奋起来，呼朋唤友地挤了一屋子。并与女先儿约定以咳嗽为暗号，要让梅花落在王熙凤手上。 贾母果然最先喜上眉梢，喝了酒后，即兴编了一个笑话，拿凤姐开涮，说聪明伶俐心巧嘴乖的媳妇是喝了猴儿尿的。贾母能讲这样的笑话，可见和王熙凤有很高的默契，不然，就以为是贾母公开怼王熙凤以发泄不满。七十五回击鼓传桂（花），贾赦讲了个父母都偏心的笑话，众人不以为异，都笑了。贾母却笑得很勉强，以为大儿子贾赦在暗指自己偏心，暗示母子关系开始不信任。 贾母能在权力下放后，还能让老少咸服，自有她的独到之处。其中之一便是看穿每种性格的正面背面，她喜欢嘴巧伶俐的人，但也欣赏稳重平和的人。深知伶俐太过不是好事。她喜欢王熙凤，拿她当开心果，但那老实嘴笨的她也知道她们的好。鸳鸯、晴雯、文官都是嘴巧伶俐的，她都很欣赏。但锯嘴的葫芦花袭人，她一样看重，给宝玉作了丫头们的首席。王夫人“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但心里深知王夫人“极孝顺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深爱黛玉的灵动幽默，也看重宝钗的稳重与精细；喜欢冒尖的探春，也容纳几乎足不出户的妙玉。喜欢敏捷的宝琴，也体谅年轻守寡的李纨；宠爱贾宝玉，也常记挂着兰小子。 猴儿尿的笑话便有贾母对世事和识人的透彻。一是知道伶俐讨人喜欢，但也易引人嫉妒。二是知道老实人不懂得讨好，生活中常吃亏受委屈。嫉妒能者是人性固有的弱点，老实人受委屈是社会固有的顽疾，领导的短视。很显然，贾母喜爱王熙凤，提点她收敛一点，不要伶俐太过，也向大家说明，她知道老实人的好处。这也就难怪贾母手下有志趣性格完全不同的王夫人、王熙凤的管理组合，宝玉那里却是袭人晴雯组合。贾母这一招也被王夫人学到，元宵过后王熙凤小产，不能理事，王夫人重组的小领导班子，便是李纨和探春的组合。只因怕她二人经验不足，管不过来，才请了宝钗协理。 输了的王熙凤讲了两个笑话，实际是三个笑话。三个笑话仿佛是一出小话剧，一波三折中，将众人的笑点一次一次点爆。王熙凤可算得讲笑话的天才，临时编了两个笑话，还都应景，且有起承转合。令人惊叹的是，没受过写段子笑话训练的王熙凤，能将听众的插嘴编入笑话，且天衣无缝。尤氏的插嘴，王熙凤临时决定先抑后扬，先将笑话冷藏，第二个笑话讲完后再抖包袱，获得意想不到的后果。第二个聋子放炮仗的笑话，更变成了对口相声，史湘云的插嘴相问，极像是王熙凤的捧哏。值得注意的是，可卿去后，尤氏与王熙凤的互动很多，二人你来我往的互相打趣刻薄嘲讽。这一回，二人互动频繁。节后不久，凤姐小月，贾琏偷娶尤氏的妹妹，二人像雨中的飘萍，在一场风雨中散了。 王熙凤的笑话，一个比一个好笑，在众人的开怀大笑中，散了的结局成了冥冥中的定数。贾母希望团团围坐到永远，盼着《灯月圆》，作者在第一回却说“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元春省亲后，爆竹的灯谜令贾政深为担忧，因为是“一响而散之物”。今天，王熙凤又说着放炮仗的笑话，也许有一天，贾府树倒猢狲散时，众人也如聋子一般，响都没听到，只是稀里糊涂地去承受散了的结局。 似乎还不够过瘾，众人直看到炮仗放了，才散去。尤嫌不足的王熙凤，还要加一句：“等散了，咱们园子里放去。我比小厮们还放的好呢。” 至此，王熙凤一共说了两次“完了”，五次“散了”。 《红楼梦》的主人公是贾宝玉，他的一生，就是与他眷恋的人不断地告别。散无可散时，或许就是回归大荒时。从这个角度来说，小说不过是先聚后散，五十四回后，将是一场一场的离别到来之时。或许，《红楼梦》只有百零八回，而五十四回是全书的中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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