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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遂想起酱爆螺蛳

 jimmyliusss 2018-04-19


今天,李阿bui发给我一段不知道是不是杜撰的名人名言:


往事也一样,我们想方设法追忆,总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都无济于事。它藏在脑海之外,非智力所能及;它隐蔽在某件我们意想不到的物体之中(藏匿在那件物体所给予我们的感觉之中),而那件东西我们在死亡之前能否遇到,则全凭偶然,说不定我们到死都碰不到。


但是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贰,它们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M.普鲁斯特


于是呀,想起好几年前的春天写的一篇随笔:


文/南柯太守


记忆中江南的春天总是潮润润的,潮得人心底都长出了苔藓。

我们那有两个雨季,除了众所周知的梅子黄时雨之外,另一个雨季,大概会从春寒料峭的惊蛰一直下到万物洁齐的清明。我在识文断字之前就会咿咿呀呀地背诵“清明时节雨纷纷”,自有记忆以来,每年清明前后确乎都有春雨如约而至,所以觉得杜牧真是厉害,一首七绝让一场雨下了一千多年。但我后来才遗憾地知道,杜牧的杏花村或在山西汾阳,或在安徽贵池,或在江苏丰县,总之不在江南。

好在江南春雨从来不缺一个小杜,几百年来都下得如同一首婉约词。你想啊,西陵下,风吹雨,吴山青,越山青,春雨如酒柳如烟,如果这个时候走过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不谈个恋爱都对不起这一季的烟雨迷蒙。

但文学终归是文学,缠绵缱绻是留给林逋或苏小小的,现实中的雨季其实挺难捱的。路上到处是水坑,小时候去上学被我妈逼着高筒套鞋,套鞋一般是用橡胶做的,又硬又重又冷而且难看,即便如此,裤子上照样是泥点子。手上还得提着另一双普通的鞋,带到学校里换。如果任性不穿套鞋,鞋子进水以后,走起路来吧唧响,一整天脚都泡在冰凉的鞋子里,想来童年的时候也真是意志坚强。

雨季伞不离身,就像余光中说的:“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却躲不过整个雨季。”春风十里不如你,但风一吹,雨就变成了斜风雨,无论把伞撑向东向西,都是躲不过的。若是两人撑伞,伞不够大,小学作文里“妈妈把伞向我这边倾斜,自己却淋湿了半个身子”,写的是真事。所以,半个春天都觉得身上是潮的,森森冷冷。更何况南方下的都是酸雨,被淋到是要掉头发的。

雨打芭蕉也好,雨打梧桐也好,少年时代并没有听雨的兴致,旬月绵延的雨季只是意味着所有的体育课和课外活动都改成了自习,而自习课上总会有老师说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讲题吧,于是记忆里总是响起风声雨声伴着老师单调乏味的读书声,什么杜牧李商隐柳永秦少游咿咿呀呀凄凄切切的都不如雨过天晴,你在操场上等我。

所以唐诗宋词写得再美,我也很难喜欢现实中的江南烟雨。

虽然南方下的是酸雨,而北京下的是泥雨,但这两天北京的天气却有了些江南的味道,也是那样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潮得人心里长出了青苔,还有青团。

我曾在另一篇东西里说过:吃在中国人这里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一道菜、一种味道往往牵扯着数百年的历史或者半生的记忆。西晋的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而这两天北京的雨,让我的味蕾开始思念江南的酱爆螺蛳。

某天深夜,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状态,引得老乡们不胜唏嘘:“不用查天气预报也知道这时节的江南打定是要下雨的,没事的时候你就撑个伞出去找个小炒店,挑个临窗的位子,要一盘酱爆螺丝,一盘红烧鲫鱼,温个加蛋的老黄酒,没条件就要个仙都啤酒,再去给自己盛碗饭,然后不紧不慢地吸螺蛳,把螺蛳壳摞成一座小山,再把红烧鲫鱼的汤汁浇在白米饭上,拌他一拌,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但这还不是我关于这道菜最美好的记忆。江南有句俗谚,叫“清明螺,肥似鹅”,说的是清明时节的螺蛳肥美如鹅肉。到了清明前后,河塘水暖,在江南乡下,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端着塑料脸盆,挽起裤脚,下水摸螺蛳。这是我小时候在乡下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你想啊,田埂上野花芊绵,东南风带走云朵,阳光明媚,空气澄澈,你站在河塘的浅水里,左手把着漂在水面上的塑料脸盆,右手在石头缝摸索。经过了一个冬天的生长,螺蛳不但肥美,而且大量繁殖,都寄居在河塘的堤岸的石头缝里。若是一年中第一次摸,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可以摸整整一脸盆。因为量多,所以市场上的螺蛳也不是什么珍贵的食材,我记忆里两三块钱就可以买一斤。

螺蛳在成为盘中餐之前,要在清水里养两三天,让它们将泥垢都吐出来,否则吃的时候会有土腥气。如果在水里滴两滴麻油,它们会吐得更快。而就在这两三天里,会有很多半透明米粒状的小螺蛳繁殖出来,用手一捏就碎(小时候好残忍)。在烹调之前,要用老虎钳将每个螺蛳的“屁股”剪去,否则由于大气压原理,吃的时候是吸不出来的。

我不太确定北方人吃不吃螺蛳(不是田螺),因为在大众点评上搜索出来的全是柳州螺蛳粉。我总觉得北方人不太会做河鲜,像鲈鱼、河虾这样鲜美的食材,却用油炸,真是暴殄天物。在江南,螺蛳有很多种做法,但基本离不了一个“鲜”字,鸡汤螺蛳是用鸡汤的鲜去辅佐螺蛳的鲜,上汤螺丝用的是春笋,另外还有用韭菜炒螺丝,或将螺肉挑出来用藕粉调制成羹。而我最喜欢的,是酱爆螺蛳。

我是像袁子才那样的人,只会吃,不会做,所以这里只能在网上找个食谱给各位了。

①螺蛳反复用清水搓洗干净,剪去尾部,沥干水份。准备一汤匙郫县豆瓣酱、把姜切片、葱白切段、葱青切葱花。②锅中放油烧热,放入姜片和葱白爆香。③放入一汤匙郫县豆瓣酱,爆炒出香味。④倒入螺蛳一起翻炒一分钟。⑤加一汤匙料酒翻炒一分钟。⑥加半汤匙老抽炒匀。⑦加半汤匙白糖,加点水,大火快炒一分钟。⑧加点鸡精,撒入葱花,炒匀出锅。

而我们家炒螺蛳,还会放米酒,以去除螺蛳的土腥气。

炒完出锅以后,就是吃了,满桌都是吸螺蛳的吱吱声和螺蛳壳,小孩子吸不出来还要用牙签挑出螺肉,这个时候再温个老黄酒……我不想再往下写了。前两天专程跑去去南京大排档吃螺蛳,却被告知售完了,感到心累。

最后想跟各位分享的,是今天二京小土(微信号:ErJingXiaoTu)推送的一首木心的诗,木心也是江南人。这首诗,送给所有流落北方的江南人和所有爱吃酱爆螺蛳的姑娘。

 清早阳光

照明高墙一角

喜鹊咯咯叫

天井花坛葱茏

丫鬟悄声报用膳

紫檀圆桌四碟端陈

姑苏酱鸭

平湖糟蛋

撕蒸笋

豆干末子拌马兰头

莹白的暖暖香粳米粥

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

东坡、剑南皆嗜粥

 

念予毕生流离红尘

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吁,予仍频忆江南古镇

梁昭明太子读书于我家后园

窗前的银杏树是六朝之前的

昔南塘春半、风和马嘶

日常无事蝴蝶飞

而今孑身永寄异国

诗书礼乐一忘如洗

犹记四季应时的早餐

若《文选》王褒之赋曰

良醰醰而有味

 

美粥岂易得 煮粥犹填词

稀则欠故实 稠则乏精致

精明李清照 少游受平嗤

我谓秦七粥 稀稠亦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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