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试析唾壶与渣斗的演变关系

 昵称7563359 2018-04-20

摘要:唾壶与渣斗是两种造型的器物,但从功用上来说具有相似性,都是用来盛放残渣废弃之物,一直以来关于两者之间的关系颇有争议。文章从文献资料、墓室壁画和造型三个方面着手,试图理清二者错乱的发展脉络。



唾壶和渣斗的造型截然不同。唾壶的造型为盘口或宽缘,短颈,圆腹,或圈足或平底,是三国时期开始使用的一种器型。渣斗的造型上部属敞口的碗状,下承接圆腹小罐,唐代晚期以后多见,其名称出现于宋代以后。唾壶与渣斗出现的时间不同,造型也有不同,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一致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认为唾壶是渣斗的前身。这种认识可能是因为这两种器物都多为瓷质材料生产而成,都是承接污秽残渣之物,都属盥洗用具。张东先生在其发表的《瓷质唾壶、渣斗考辨》一文中认为:“唐代中晚期这种瓷质敞口碗状的渣斗,是受到金银器的影响。金银渣斗利用金属的延展性锤揲而成型,某些复杂多变的造型则是上下各自成型后再依靠焊接来完成,而瓷器是将两个已经修坯定型的敞口碗和鼓腹罐器物再组合相接,形成一个新的器型。”张先生推测金银渣斗的对接成型方法直接影响到陶瓷渣斗的成型。同时,他通过宋辽金时期墓室壁画《备茶图》上的渣斗推测,认为唐代晚期兴起的饮茶风尚是渣斗盛行的主要推动力,渣斗敞口的形式与便于茶渣的倾倒有关,渣斗是主要的茶具之一。因此,张先生将唾壶与渣斗分开,成为两个不同功用的器物。本人也赞同张先生的这一观点,唾壶与渣斗并非一物,而是两种不同的器物。但唾壶也有其发展的延续性,并非仅止于唐代晚期。本人通过对各时期《仪卫志》与《舆服志》中关于唾壶记载的梳理,发现“唾壶”这一名称使用至清代,《皇朝礼器图式》仍然有唾壶的样式图。《仪卫志》与《舆服志》的礼仪制度不仅用于皇室的日常生活中,也在墓室壁画上有所反映。从唐代开始墓室壁画中常绘有《侍奉图》,便是对墓主人日常生活场景的描述,有些可以与《仪卫志》和《舆服志》中关于唾壶的记载相对应。唐代《侍奉图》中,侍从有男有女,手中捧有唾壶、盆、壶、罐、巾、拂尘等物,还有奏乐者相伴,是墓主人生活场景的展现。宋辽时期的《侍奉图》发展出《备茶图》与《备酒图》两种图式,展现墓主人饮宴招待客人的场景,在《备茶图》中经常能看到唾壶的式样。而到了金元时期,墓室壁画《侍奉图》中很少能看到唾壶的样子,这一改变可能与《元史》中唾盂的出现有关。因此,本文将从文献资料与图像资料两个方面着手,梳理出唾壶造型的变化趋势,辨析唾壶与渣斗的不同。


在《文献通考》卷一百十六《王礼考·十一汉官仪》中记载:“侍中,左貂右蝉,本秦丞相史,往来殿中,分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武帝时,孔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令掌御唾壶。朝廷荣之。”将记载唾壶的年代追溯至西汉,武帝时已有唾壶之器,主要为洗漱的生活用具,且已经出现有专门掌御用之物的人。之后唾壶经魏晋南北朝、隋代发展至唐、五代。早期出土的实物多为瓷质,大多造型以口沿外敞的盘口,短颈,腹部扁而肥圆,高圈足外撇为主。发展至唐代早期造型变化较小,如1956年陕西省西安市雁塔区羊头镇李爽墓出土的捧唾壶侍女壁画(图1),高185厘米,宽77厘米,位于墓室北壁,为右起第四位侍女。此墓年代为唐总章元年(668),唾壶造型为盘口,颈部略长,扁圆的腹部,基本与魏晋南北朝时期唾壶造型一致,变化不大。李爽墓共有25幅壁画,其中16幅保存较为完整,绘画题材主要是男女的侍奉和奏乐者。稍晚一些的懿德太子墓的壁画绘有五十余名宫女手中各拿有盘、杯、瓶、盒、包裹、扇子、蜡烛、拂尘和箜篌、古琴等乐器。绘画题材内容与李爽墓较为相类似,虽未见有唾壶,但都是侍奉与奏乐为主题。在《唐六典》卷二十六《太子内官》记载东宫内官人达一百一十六人,主要负责太子的日常生活,有掌筵、掌严、掌缝、掌藏、掌食、掌医。因此,唐代墓室壁画中的宫女应该就是文献中所载的各司其职的“掌”官。李爽虽无著书记载,但从墓葬风格来看,其可能为李氏家族中一员,故李爽有捧唾壶侍女也是正常之事。


图1 唐代李爽墓壁画侍女捧唾图


五代时,冯晖墓中再见有“执唾盂侍女”的图像(图2)。此幅壁画位于墓室东壁东侧室的左侧,侍女侧身而立,面容秀美,外穿红色对襟宽袖袍,内穿白色中衣,隐约露出绣花抹胸,双手于胸前捧唾盂。此件唾盂的形状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外撇海棠式花口口沿,短颈,圆鼓腹部,圈足外撇,器身装饰团花纹装。从造型来看,此件唾盂可能是银质地,是唐五代时期常见的唾壶材质。《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二十三》中有:“左卫副使张元昌便用金唾壶,昨因李训已诛之矣。”可见唐、五代时期金银材质的唾壶经常可见,也印证了张东先生认为“唾壶的盘口转向敞口之说”。从整个墓室内的壁画和砖雕来看,主要场景中男巫、女巫,弹箜篌、打拍板、击腰鼓、击答腊鼓、弹琵琶、吹笛、吹簫、奏方响、胡舞、跳舞等内容,均生动地反映墓主人生前骄奢淫逸生活情景,此处所捧的唾盂也应为洗漱之具。


图2 五代冯晖墓壁画执唾图


《宋史·志第九十七·仪卫二》载:“行幸仪卫,太上皇仪卫,后妃仪卫,宫中导从之制,唐已前无闻焉。五代汉乾祐中,始置主辇十六人,捧足一人,掌扇四人,持踏床一人,并服文绫袍、银叶弓脚帕头。尚宫一人,宝省一人,高鬓、紫衣。书省二人,紫衣、弓脚幞头。新妇二人,高鬟、青袍。大将二人,紫衣、弓脚幞头。童子执红丝拂二人,高鬟髻、青衣。执犀盘二人,带鬅头、黄衫。执翟尾二人,带鬅头、黄衫。鸡冠二人,紫衣,分执金灌器、唾壶。女冠二人,紫衣,执香炉、香盘。分左右以次奉引。”其中“鸡冠二人,紫衣,分执金灌器、唾壶”可见唾壶仍是皇家出行器物中所备之物,与轿辇、衣物、拂尘、水器列为平常使用之物。


河南省禹州白沙宋代赵大翁墓中壁画有唾壶的图像(图3),造型与五代冯晖壁画墓中唾壶图像变化不大,也是敞口的形式,圆鼓腹部。此幅壁画位于墓室的前室西壁,上有卷帘,下绘绛色悬幔、蓝色组绶。帐幔下男墓主人袖手坐右侧,女墓主人袖手坐左侧,二人皆侧身面东观看东壁之乐舞。两人间置桌,桌上设一带碗注子,两托盏。男女墓主人之后各画一屏风,后一女侍半出,双手捧一黑色果盘。其前一男,双手捧青白色渣斗。左侧屏右一女侍,双手捧一绛色圆盒,其后另一女侍双手持巾侍立。此件唾壶在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一书中有所论述:


“又捧唾壶之侍童,为宋元墓壁画中所习见。”“墓室壁画是实际生活的写照。”此墓主人赵大翁于北宋元符二年(1099)下葬,据宿白先生推测其可能为拥有大量土地的商人。北宋时期商业发达,商人具有如此规模的墓室、壁画和侍从,可见北宋经济繁荣已使得有僭越之风气,商人家庭生活的侍从数量可以比拟皇家生活。


图3 河南省禹州市白沙宋墓赵大翁墓室壁画


《金史·志第二十二》中记载有天子的出行仪仗:“行仗。天子非祀享巡幸远出,则用常行仪卫。弩手二百人、军使五人、控鹤二百人、首领四人,俱服红地藏根牡丹锦袄、金凤花交脚幞头、涂金银束带,控鹤或皁帽碧袄,各执金镀银蒜瓣骨朵。长行四百人,拳脚幞头、红锦四 袄、涂金束带,二人紫衫前导,无执物,余执列糸骨朵七十八、瓜八十八,镫三十四,在控鹤前,金吾仗八十、金花大剑六十俱垂红绒结子、仪锽斧五十八,在控鹤后。其常朝、御殿、郊庙、临幸,凡步辇出入则有近侍导从,执金镀银骨朵者二人,左右扇十人,拂子四人,香盒二人,香球二人,节二人,幢二人,盂一人,唾壶一人,净巾一人,鐁锣一人,水罐一人,交椅一人,斧一人,皇帝出阁则分立阁门之外,导引至殿,皇帝升座则降阶以俟,入阁然后放仗。”此时,唾壶与盂同时出现,这在宋代未见有。河南焦作老万庄1号金墓东壁壁画上绘有一人头戴软翅巾,身穿桔色长袍,足穿皂靴,双手捧一物。《河南焦作金墓发掘简报》中认为手捧之物为捧炉(图4),但从侍从手握的形状来看,这件器物的下腹部圆鼓,未见有炉的三足,因此这件器物并非为炉,是唾壶的可能性较大。


图4 河南焦作老万庄1号金墓壁画


《元史·志第二十九·舆服二·仪仗》中记述:皇帝每出行必别有皁纛、绛麾、金节、引导节、硃雀幢、青龙幢、白虎幢、玄武幢、皞槊、绛引幡、告止幡、传教幡、信幡、龙头竿绣氅、围子、宝舆方案、诏案、册案、交椅、杌子、鸣鞭、鞭桶、水瓶、水盆、净巾、唾壶、唾盂、香球、香合、金拂、大伞、紫方伞、红方伞、华盖、曲盖、硃伞、黄伞等物。每个器物都有较为详细的文字解释其材料与样式,其中唾壶与唾盂记述为:“唾壶,制以银,宽缘,虚腹,有盖,黄金涂之。唾盂,制以银,形圆如缶,有盖,黄金涂之。”其中指出唾壶有宽的沿,“虚腹”可以理解为腹部较小,或者腹部基本与口沿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口沿哪里是腹部,基本合在一起看不出腹部形状。查阅元代瓷器的样式,较少见到唾壶或者渣斗,但在墓室壁画的《侍奉图》中,常见的是被形容为“圆如缶”的唾盂。其中在至元二年(1265),山西大同元代冯道真墓壁画中,东西两壁南端的两幅图分别描绘备茶与备酒图,东壁备茶图的桌案上有碗和盏托较为常见,其中一盖罐(图5),形状如缶,在宋、辽、金的备茶图中未见有过。同时,在山西大同西郊元墓壁画中,东壁侍奉图中,桌下还有一个装满块状物和水果的斗形器皿和一个盖罐(图6)。与在冯道真墓壁画上所见的盖罐造型基本一致,其位于桌下的盖罐可能便是唾盂这种器物。


图5 山西大同元代冯道真墓壁画


图6 山西大同西郊元墓壁画


《明史·志第三十六·礼十四·凶礼三》记载:明代洪武二年葬开平王常遇春于钟山之阴,给明器九十事,纳之墓中。“水罐、甲、头盔、台盏、杓、壶、瓶、酒甕、唾壶、水盆、香炉各一,烛台二,香盒、香匙各一,香箸二,香匙裹立瓜、骨朵戟、响节各二,交椅、脚踏、马杌各一,诞马六,枪、剑、斧、弩、食桌、床、屏风、柱杖、箱、交床、香桌各一,凳二,俱以木为之。”唾壶与台盏、杓、壶、瓶、酒甕、水盆、香炉、烛台和香盒等器均是实用器皿,属于洗漱器器皿一类。


《清史稿·志八十·舆服四·卤簿附》皇帝大驾卤簿中记载:“金椅、金杌、香盒、香炉、金水盆、金唾壶、金瓶、乐器全设。嗣复定仪仗数目,用金漆椅一,金漆杌一,蝇拂四,金唾盂一,金壶一,金瓶、金盆各一,香炉、香盒各二。”清允禄蒋溥等纂修《皇朝礼器图式》中记载(图7):“皇帝大驾卤簿唾壶,谨按宋书百官志汉武帝世仪卫志唾壶一人,元史舆服志唾壶以银宽缘,虚腹,有盖,黄金涂之乾隆十三年。钦定大驾卤簿唾壶范金为之形圆,有盖,通高五寸,口径一寸五分,盖高二寸五分顶为蟠龙纹下深二寸五分,径二寸一分,座高四寸,径三寸三分,四足镂螭首,虎爪,承以圆珠下周横距饰以杂宝陈设时盘及几如提炉之制。”其中仅见有唾壶的样式,圆形、有盖,与《元史》中所载唾盂的形式较为相近,并非魏晋唐宋时期的唾壶造型,可见唾壶在明清时已发生较大的形制变化。此外,清乾隆时期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出现不同形式的瓷器唾壶,如图8所示的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画珐琅牡丹纹唾盂,此件唾盂高9厘米,口长12厘米,宽10厘米。整体成长方形,宽折沿,有盖,器表黄地,通体绘缠枝牡丹纹,内附一屉。外底中部双方框内有“乾隆年制”蓝料楷书款。档案记载,乾隆二十七年(1762)皇帝曾旨令造办处“嗣后烧造痰盂时不必落款”。


图7 《皇朝礼器图式》唾壶图式


图8 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画珐琅牡丹纹唾盂


从上文不同时间的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出,“唾壶”一词从魏晋时期一直沿用至清代晚期。魏晋时期盘口扁腹,唐宋时期宽缘鼓腹,元代宽缘虚腹,再到明清时期唾壶与唾盂造型分辨不清的状况,有圆形和方形多种造型,其造型变化较大。唾壶与渣斗常有分辨不清之说,清光绪时寂园叟著有《匋雅》一书,对历代瓷器特征进行详细著述,其中《匋雅》卷上二十四载:“均窑渣斗。亦分青紫二色。式巨而价亦不亷。”《匋雅·卷上三十五》载:“觚之小者曰渣斗,渣斗之小者,则潄具也。潄具亦分二种:一为似觚者,唾水于地,不分两层,或者腹微皤耳,此中西之所通也。一为分两层者,噙净水于小盌,而唾其沫液于下层之小罐盌它安罐上,合而为一。推凿合缝乃成套之物,此则西人之所哂,皆漱具也。”这里所说“渣斗”的功用与我们所指的“唾壶”功用是一致的,都是洗漱用具,从功能上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渣斗最早见于唐代陆羽《茶经》的记载:滓方,以集诸滓,制如涤方,受五升。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 诸色杂货》:“酒市急须马盂、屈卮、滓斗、箸瓶。”“滓斗”从字面意思理解,为盛放渣滓之斗形器。元人记载:“宋季大族设席,几案间必用筋瓶、渣斗。”从“滓”改为“渣”,可见作为茶具来使用的器物才可称之为“渣斗”。渣斗出现于宋辽时期,其主要造型也与《匋雅·卷上三十五》中所载:“觚之小者曰渣斗。”觚是商周时期的饮酒器,宋时金石学兴起,将觚用作插花之器,且瓷中有仿制觚的造型。渣斗的样式最初来自于金银器唾壶的样式,但宋代瓷器仿制青铜器造型成为当时流行的趋势,因此唾壶也受到此种复古风潮的影响,由原来的宽缘鼓腹改变为我们现在所认识的“渣斗”——宽缘虚腹型。从唾壶与渣斗出土的地域上也可以看出这一改变,南宋时期南方龙泉窑有生产出似“尊”似“觚”的渣斗;北方辽金之地仍然使用唐代的金银质唾壶造型,直到元代在墓室壁画中已不再见有宽缘虚腹的唾壶,而以似“尊”似“觚”的渣斗居多。


从上文的分析,我们也许可以整理出这样一条发展脉络(图9):晚唐至宋时饮茶风气促使“唾壶”衍生出“渣斗”成为茶具之一,而宋代制瓷业受金石文化的影响生产出似“尊”似“觚”的“渣斗”,作为专门的茶具,而至清代又归于漱口的洁具之用;而唾壶依然有,且作为洁具使用,但造型也有了新的发展。


图9 唾壶与渣斗发展脉络图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