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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温哥华的第二天，是给大家休整、倒时差的假日，女儿跟我商量着去温哥华最大的渔港——史蒂夫斯顿渔人码头找珍宝蟹。这是北太平洋有名的蟹种，据说肉很多又瓷实，一只二三斤。按渔港每日发布的上市品种目录，昨天就有珍宝蟹。
我们娘俩都是螃蟹克星（嗑星），就连读《红楼梦》，也是吃螃蟹那两章记得更牢。薛宝钗家当铺伙计地里产的蟹，照周瑞家估摸，“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算起来一只重老秤四两到半斤（八两），在大闸蟹，这已是“极肥极大”的规格。稻田小格局，长不出太大的家伙。看网上有人在博客里写，20美元就能买一只两磅的珍宝蟹。女儿说：“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来一只——就不知好吃不好吃。”
据说印尼人倾家荡产也要吃榴莲，我家吃螃蟹也算不惜重金。小时候在北京，吃的是河北胜芳的蟹，钳上有黑黑的绒毛，味道鲜甜，应该就是大闸蟹；后来不多见了，好像粉碎“四人帮”时按“仨公一母”穿一串卖的也是这种蟹，只是个头小了。大串联在泉州吃过沿街卖的海蟹，味道也不错。广西夏天也产蟹，青蟹、花蟹、老虎蟹，肥美的膏蟹，都见识过，当地老师还教会了我挑海蟹，蟹身厚、分量重的，肉多；夹子的尖尖成紫黑色的，膏多。女儿留学时吃的是大西洋蓝蟹，她本来吃蟹过敏，要喝紫苏水解毒，老天可怜见，吃多了，也脱了敏。和她先生去东南亚玩，在泰国吃过皮极薄的缅甸黑蟹和兰花蟹，黑蟹据说略有异味不宜清蒸，加了很厚的作料，肉还有点面，印象不佳；在马来西亚吃的是青花蟹，个大、便宜、肉多但略糙，她先生原嫌嗑螃蟹麻烦，对这种可以大口吃肉的螃蟹青眼有加。可我们俩一致认为，吃螃蟹到底不是啃猪肘子，还是网上15元一只的阳澄湖大闸蟹才像螃蟹。近年重庆养殖业发达了，每年秋天本地的大闸蟹，好的并不比阳澄湖的差，又比较便宜，可以多吃几回。女儿的结论是：所有的海蟹，都要输给大闸蟹。
去渔人码头的路上，一直在嘀咕，这个珍宝蟹会不会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光有傻大个？如果败给重庆大闸蟹，岂不白惦记了？ 这个温哥华最大的渔港今天冷冷清清，没几条船。依次找过去，今天非但没有珍宝蟹，啥蟹都没有！船家说不在季节，况且当日是当地的“家庭假日（family day）”，许多铺子都没有开张。
拎着一条鱼和两斤虾上车，不免叹息与珍宝蟹无缘，坐了这么远的车，连照面都不曾打一个。忽然，后面一个讲沪味普通话的同胞搭话了——有道是，此行得遇贵人，该着我们圆珍宝蟹之梦。
这位上海先生有六十多的样子，移民温哥华九年了。
“怎么没有珍宝蟹？我们经常海钓的，珍宝蟹、帝王蟹，吃得多了！”
听那个意思，他们似乎是有个海钓组织。钓多吃不完的能卖给国内来进货的商家。几家国内航空公司运海鲜的大冰柜里，也有他们钓的蟹。飞到上海或其他大城市的珍宝蟹，现在身价已飙升至300-500人民币一斤。
“这个里士满区，52%的华人，一上街都是中国脸。瞧瞧这市场，老火了！钱都让阿拉中国人赚了，Richmond（里士满）住的都是Richman（有钱人）啊！”
老先生怕我们找不到买蟹最好的去处，专门绕道把我们带到此地最大的华人市场“公共集市”门口。我们谢过了。他笑眯眯道，见了同胞总归要帮的。
这个集市由经营各种生鲜的小店拼成，有点儿像国内的农贸市场。一进去就是海鲜店。活珍宝蟹在老大的玻璃缸里，分成“单钳”（6.99加元一磅）和“双钳”（9.99加元一磅）两种销售，怕有上百只。大小差不多，只是单钳蟹缺一个钳子或一条腿。珍宝蟹不卖母的，遵照保护海产资源法，捕到母蟹须放生，食用售卖母蟹必遭重罚。
我们买了一只约两磅重的单钳蟹，还不到13加元，也就60块人民币，心里直叫便宜。小贩把它砍好装进纸袋，我们就欢欢喜喜回府。
大火开后10分钟，上桌。雪白的蟹肉一朵朵地张着，好生可爱，无愧北太平洋的尤物！把包括阿拉斯加雪蟹在内的一切海蟹都比下去了，一丝丝的蟹肉抱成一团，有一点弹，鲜中透甜。
“比大闸蟹如何？”
“平分秋色吧。毕竟一个河蟹一个海蟹，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只是珍宝蟹肉全在腿上，就不能‘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那么大方了。”
吃着螃蟹，我们又分析，为什么渔人码头没有珍宝蟹（似乎也不能算“不在季节”），华人市场却有那么多？
原因可能是，洋人不“嗑”螃蟹，只吃扒好的蟹肉。他们的超市不卖活蟹，只卖分解好的熟雪蟹腿、蟹饼、蟹肉糜之类。但同胞们的观念是螃蟹要现蒸现吃，且只有“自己掰着吃香甜”（薛姨妈语），这样加工蟹肉对同胞们如同“熊的服务”，吃力不讨好。
“还有，”女儿一边细细挑着夹子肉，一边学着孙建弘“百家笑谈”拍拍桌子：“本老师发现，仅就螃蟹一事，就能看出中国人为什么能当Richman（有钱人）。你看渔人码头那几个卖海鲜的小哥小姐，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拈鱼拿虾，生怕扎了手，你还指望他帮你收拾？嘁！咱中国人卖螃蟹，不劳吩咐，几刀下去，清清爽爽，回家一蒸就OK。天道酬勤呀，你说中国人不发财财给谁发呀？呵呵呵呵。” 本文刊2018年4月21日《文汇报 笔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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