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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湘军这种民间武装,比清朝的正规军战斗力更强?

 执卷绨素 2018-04-22


清朝打天下的核心武力是“八旗”,在明末清初,“真满洲”基本已经成为无法抗拒的武力神话,在清军南下的过程中,凡遇苦战焦灼,前方的汉军将领就会请旨派遣'真满洲'出战,所谓“逆贼畏满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云,何如满兵一旅也!”


因此,自入主中原开始,清廷就对八旗战斗力的保持无比重视,《清会典事例》卷一千一百二十四《八旗都统·兵制》引清世祖的训诫:


(顺治七年,1650年)我朝原以武功开国,频年征讨不臣,所至克捷,皆恃骑射。今荷天庥,天下一统,毋以太平而忘武备,尚其益习弓马,务造精良。


清郎世宁画玛瑺斫阵图卷,取材自乾隆朝平准战争中的功臣玛瑺三箭毙敌酋,展示了当时典型的八旗骑射武士形象


所谓“不忘”,也就是订立训练制度,勤加训练,具体规定各部又有不同:


八旗中的上三旗亲军规定“每月分期习骑射二次,习步射四次。”


精选的骁骑营则是“每月分期习射六次,都统以下各官亲督之。”春秋二季擐甲习步射二次,定期习骑射二次。


练习射箭之外,就是集中操练,春月分操二次,合操一次。秋月会诸营大操一次。八旗汉军因为装备火炮,略有不同。


春秋月试炮于卢沟桥,各旗出炮十位演放,五日而毕。越三年,鸟枪营兵与炮兵合演枪炮藤牌子卢沟桥。


前锋营作为八旗精锐主力,月习步射六次,春秋擐甲习骑射二次,左右翼各分前锋之半,兼习鸟枪,月习十次,均由统领督率。每年秋季,前锋统领会同护军统领,率所属兵演习步图二三次。


以上是大操演,也就是部队合练,日常训练则是各部队自行安排。


两翼前锋营、上三旗亲军营、八旗护军营、骁骑营官兵、内外火器营都练习骑射,步军营则专习步射。健锐营则主要训练云梯登城,兼习鸟枪、水战和马步射、鞭刀。内火器营主要操练鸟枪、子母炮(小炮)。外火器营则习鸟枪、水战。前锋营后来分出一半练鸟枪,在骁骑营里,汉军骁骑营下置鸟枪营、炮营和护炮藤牌营。


八旗训练本来没有阵型,后来才加入了“鸳鸯阵”和“三才阵”,火器增加后开始练习“十进九连环”阵法,也就是交替使用火器轰打的方阵,不过“所演阵图,则年年皆循旧式,毫无改进。”


换句话说,“分操”、“大操”,北京的禁旅八旗“表演”的阵法沿用了至少200年没变,直到清末编练新军为止。


最有意思的是,哪怕是这些训练制度,到嘉庆之后,也已经废弃不用。


咸丰元年(1851年)曾国藩上奏:


臣考本朝以来,大阅之典举行凡二十余次。或于南苑或于西厂或卢沟桥、玉泉山,天孤亲御,外藩从观,军容一肃,藩部破胆。自嘉庆十一年至今,不举大阅者四十年矣。凡兵以劳而强,以逸而弱。承平日久,京营之兵,既不经战阵之事,又不见搜狩之典;筋力日懈,势所必然。


差到什么程度呢?


外国人笔下中国藤牌兵的滚地刀法操演


张集馨在《道咸宦海见闻录》描述了健锐营在道光、咸丰年间的德行。


乾隆十二年,命在八旗前锋护军内选体壮勇猛者千人习练云梯技艺,战事结束以后,乾隆皇帝就命令云梯兵别立为营。可以说,登云梯爬楼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但是,后来官兵为图省力,已不奋力训练,而是从容登梯,一副登高游戏的样子。


至于火器训练,每年打靶1人10发子弹,全部中靶者全无,他们的骑射训练,作为“国本”按规定是每月4次,却是“十人上马半数落,呲牙裂嘴腿骨折”。


客观地说,如果按照朝廷规定的训练计划,清朝的禁旅八旗最勤练的部分,可以维持每3天1操,至少是训练基本军事技能,比如射箭、火枪射击。至于火炮就太少了,等于1年才玩2次实弹射击,还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这种强度,对于古代军队来说,也还算过得去,不至于完全等同于百姓。


问题是,计划往往只是计划,到了道光、咸丰年间,连皇帝都不再主持“大阅”了,底下人又得懈怠到什么程度?


2


清朝的另一支“国家武装”——绿营,哪怕是纸面上的训练计划也要比八旗还要差得多。绿营兵最大的特点就是训练旧制沿袭自明朝,传承达400多年。这种训练方式极重阵法,即根据敌情、地形进行阵法转换,名号也是五花八门:


一字长蛇阵、一品荣封阵、三台阵、八面迎敌阵、梅花阵、彻马方城阵、双龙阵、两翼迎敌阵、雁门排列阵、追敌冲锋阵、三层奏凯阵、一字得胜阵等等。


这些阵法的用武之地就是绿营每年一次的大会操,定于霜降之日,督、抚、提、镇等官要亲自检阅演武。还有次一等的每月会操。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北塘炮台英军攻入口内部,1860年8月21日拍摄,累累的阵亡将士尸体表明清军绿营兵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其内容就是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批评明军的说法:


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片花草;看营阵,但要周旋华彩,视为戏局套路。


不过不单是明朝人骂没什么用,清朝自己的大将福康安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就曾痛骂:


向来绿营阵势,止系两仪、四象、方圆各式,此皆传自前朝,相沿旧样,平时校阅,虽属可观,临敌打仗,竟无实用。在各营演试之时,明知所习非所用,不免视同具文,饰观塞责。


问题是,号准了脉照样治不了病,晚清名臣左宗棠看到的绿营比“乾隆盛世”的状况更烂:


其练之也,演阵图,习架式,所教皆是花法,如演戏作剧,何裨实用。省标尚有大操小操之名,届时弁兵呼名应点,合队列阵,弓箭、藤牌、鸟枪、抬枪次第行走,既毕散归,不复相识。此外各标营则久不操练,拜所习花法,所演阵式而亦忘之矣。


绿营如此,一方面是训练的问题,更根本的则是清政府对这支“军队”的定位,我们姑且称之为军队,除了“打仗”之外,还有承担护送银饷、押解犯人、解送钱粮、缉捕盗贼、缉查走私、守护、察奸、承催等等差役,除小部分兵守省城外,大部分兵力需要分驻全省要地、塘汛。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北炮台内部一角,刚被攻陷时,1860年8月21日拍摄,画面上的云梯表明,这些勇敢的战士可能死于英法联军登城后的肉搏,正如联军军官所说的,他们只是缺乏真正的军事训练


据乾隆朝的统计,全国绿营兵64万人,集中驻防标营只有336个,分散驻防的营有763个,守汛之兵,有的驻地只有十几个人,到了后来,更是只剩下1、2个人,这种布局方式,就算是想训练也没法训。


综上所述,虽然大清朝的编制表上有90万大军,真正进行军事训练,拉出去还能打打仗的,可能连1/10都不到,只能不断零散抽调,短期合营训练,在朝廷财力充裕时,这种野战军的战斗力还能对付一下“治安战”,等到朝廷财力窘迫时,就是一群毫无训练的“叫花子”跌跌撞撞地上战场。


事实上,这些军队不但在1840年打不过近代化的英军,在1853年也一样打不过“久经乡村械斗考验”的太平军,这些正规军的专业素质几乎为零。



3


近来,有一些观点,说晚清的湘军、淮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是因为他们已经全员装备了洋枪、洋炮,只是为了和清政府要钱要饷,才在奏折里大肆吹嘘自己是拎着大刀、长矛砍人。


事实上,湘军是一直冷兵器和热兵器混编的部队,王闿运著《湘军志·营制篇》写得清清楚楚:


凡立营,十人为队,八队为哨,队、哨有长,队有斯养,队十二人,其正制也。八队之械:一、五抬枪,二、四、六、八刀矛,三、七小枪。抬枪迟重则增二人。故百六人而成八队,统以哨长,哨百七人,置哨官领之。四哨为营,亲兵六队,队长、斯养如哨之制,队十二人。六队之械:一、三主炮,二、四、六皆刀矛,五为小枪,凡七十二人,不置哨长,合四哨四百二十八人,皆统于营官,故曰营五百人,而哨、营官不数。


平定太平天国战图


翻译一下,就是1哨下辖8个队,1个队共有12个人,都用一样的兵器,那么1哨之中,第1、第5队就用抬枪,第2、第4、第6、第8队就用刀矛,第3、第7队用小枪,也就是鸟枪。


亲兵不设哨长,分成6队,第1、第3队操炮,这也不是洋炮,是劈山炮(500斤小炮),第2、第4、第6队用刀矛,第5队用鸟枪。


看比例,正好是冷热兵器对半分,各50%,这个数值,和大清朝的绿营规制基本相同。


而对应的湘军训练,采用的也是这种“冷热混杂”时代的故智,即明代名将戚继光所著 《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里的办法,不过其训练,更重“守”,而非“战”,这一点,与强调野战能力的戚继光是大大不同的,曾国藩的办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结硬寨,打呆仗。


即发挥湘军作为政府雇佣军的身份,依托稳定后勤保障的优势,全力发扬部队的组织凝聚力,回避湘军士兵格斗、射击等军事素质的不足,以整体作战单位,依托坚固阵地与太平军拼消耗。


所以,招法如下:训家规,主要是用封建礼教训练士兵、控制士兵。每逢初一、十五日,下级要向上级请安,士兵要向长官请安,遇有公事,穿公服,出站班,全都是礼,使士兵在日常生活中养成“尊上而知礼”,从而守法纪,听号令。


甲午战争中在牛庄的湘军卫兵,拍摄于1895年,可以看下他们手中的长矛,有人说此战湘军表现远胜淮军,然而,历史上的牛庄攻防战,日军仅阵亡70人,远达不到中文奏折和笔记中的“尸山血海”


训营规,是教训士兵遵守点名、演操、站墙子、巡更、放哨等军中营规,并把营规定为“日夜常课之规”七条,要求士兵日日遵守。其内容为:


1.五更三点皆起,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醒炮,闻锣声则散。


2.黎明演早操一次,营官看亲兵之操,或帮办代看。哨官看本哨之操。


3.午刻点名一次,亲兵由营官点,或帮办代点,各哨由哨长点。


4.日斜时,演晚操一次,与黎明早操同。


5.灯时,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定更炮,闻锣声则散。


6.二更前点名一次,与午刻点名同。计每日夜共站墙子二次,点名二次,看操二次。此外营官点全营之名,看全营之操无定期,约每月四五次。


7.每夜派一成队站墙,唱更,每更一人轮流替换。如离贼甚近,则派二成队,每更二人轮流替换。若但传令箭而不唱者,谓之暗令,仍派哨长、亲兵等常常稽查。


以上七件事儿,每天周而复始,形成规定性的条件反射,让湘军的农家子弟迅速被组织驯化,这可以作为日常行为训练的基础,也是湘军士兵区别于百姓的最大特征,也就是行为“纪律性”。


4


湘军针对军事素质的训练科目,有以下几种:


1.练纵步一丈高之屋,跳步越一丈宽之沟,以便踹破贼营。


2.练手抛火球,能至二十丈以外。


3.练脚系沙袋,每日能行百里。


4.练每十人一队,皆习戚氏之鸳鸯阵、三才阵,以求行伍不乱。


5.练马枪抬枪,必须打靶较准。


这些军训的项目,针对性更强,远比八旗、绿营的骑射、步射和火枪射击(十次)这些宽泛的技能更有实战意义。


更高一层就是练阵法:主要是练戚继光的鸳鸯阵、三才阵以及《握奇经》中的八面相应阵。以后练一字阵、二字阵及方城阵。练阵法的目的,是操练队伍行动的一致,要求是“进则同进,站则同站,登山不乱,越水不杂。”


这种阵法,本身战斗对应性并不强,不过很有中世纪晚期瑞士雇佣兵的行走坐卧都要站队的风范,其主要作用还是训练队列和纪律意识,但是与八旗、绿营专门看翻花蝴蝶的阵法操练相比,却是无比实用。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八里桥战斗全程把炮弹打到英法联军头顶上的清军八旗精锐并不缺乏勇气,如果换成湘军,可能给联军更多的伤亡,但仅从训练水平就可以知道,战斗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湘军还明确规定:


1.每逢三、六、九日午前,本部堂(曾国藩)下教场,看试技艺、演阵法。


2.每逢一、四、七日午前,着本管官(营官以上的将官)下教场演阵,并看抬枪、鸟枪打靶。


3.每逢二、八日午前,着本管官(营官以上的将官)带领赴城外近处跑坡、抢旗、跳坑。


4.每逢五、十日午前,即在营中演连环枪法。


5.每日午后,即在本营练习拳、棒、刀、矛、钯、叉,一日不可间断。


这是对大的军事训练计划的安排,全军大合练的频率达到了1个月9次,小合练则达到了1个月15次,射击训练则为1个月9次。


比较一下,禁旅八旗的精锐是1年合操4次,绿营标营1年合操1次,八旗前锋营习练鸟枪的射击训练是1个月10次(枪),八旗炮兵1年射击训练2次,还是各旗挑出10门来打。


只比比上面的数字,我们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为什么湘军虽然只是一群秀才、农夫,却比清朝的八旗大兵,绿营精锐更能打了.


不仅如此,湘军的一系列训练中,还有一个特别有针对性的内容,就是“站墙子”,也就是每天早晚两次,1/3的营队去主守营墙,在散队之后,还保持着1/10的兵力进行夜间防守,这样的“谨慎”和站桩,辅以一丝不苟的军事工程,才让湘军的营盘,真正称得上是“硬寨”。


王闿运的《湘军志》里写得很清楚:


其行,率日三四十里,黎明而发,未哺而息。行所至为垒,营官相其地,准之以绳,从面为壕。壕丈五尺,复壕土为墙,厚一丈,其崇八尺,墙壕容二丈,远其余土。


作壕之法,外内重设,外壕广六尺,深八尺,内壕半之。环而沟之,必有横涂,相距二丈,垒墙既成,去其外涂,留其内涂。作墙如城,其高七尺,子墙半之,墙厚六尺,左右二门出入谨之。其作筑之,见敌则并力,无事则长夫之役也。


湘军真正的能力并不是火力压倒太平军,也不是肉搏压倒太平军,而是能够营造出“不败之势”,哪怕野战因为军事素质不足,打不赢,仍有营盘保底,最终还能减少损失,而且依靠着更稳固的后勤,湘军往往能把进攻战打成防御战,用围困消耗的方式,完成对太平军军事要塞的进攻,最终取得胜利。


这一切的根基,其实都是湘军与之配套的训练、组织体系,而人情世故创造奇迹、忠君爱国激发天良,只不过故事传播的时候,多数人都爱看秀才领兵,动动嘴写写信横扫百万大军,背后的苦活儿累活儿,往往是忽略不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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