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抚州的梦境——江西抚州古村落品读（一）

序

临川之梦画意之村

近三年来，我二十余次走进抚州，抚州市的一区十县都留下我的足迹。可以说几乎走遍了抚州市境内的古村落。

抚州古村落是中国当前保护完整、规模集中，传承有序，类型独特，遗存丰硕，以“仕、商、儒、耕”为内涵特征的明清古村落群。抚州古村落分布广数量多，绝大多数从宋代沿革至今，格局保留完好，无论村落整体还是单体民居，无论聚落构成、建筑形制、价值观念、生活习俗上都集中体现了赣东地区的地域特性、展现了鲜明的地方风格、彰显出浓郁的地方色彩。漫步散落抚河沿岸的古村落，触摸木柱砖墙，眼前纵横的街巷，完整的建筑群，恢宏的祠堂，精美的牌坊，细腻的雕刻，斑驳的题匾，无一不展现出令人折服的建筑风格和如画的人文景象，既承载家族文化的千年承袭，又串联着临川文化、抚州商帮的厚重历史足印，充分体现了抚州历史文化和社会经济结构的稳定存在，具有很高的历史、艺术、科学研究价值，值得后人去学习、品味、挖掘和研究。

它们是才子之乡的文化载体，是研究江右文化和临川文化的重要实物史料。多少杰出的人物在此诞生又从这里出发，又有多少人衣锦还乡回报故里，凝结了世代相传的深厚乡愁。在抚州乡间寻访驻足，分明能感受到一代代抚州人精彩的过往。他们的身影被刻画在那些起伏转折而又生动活泼的凹凸砖墙之上，他们的情感被容留在那些天地一气的精妙厅堂之间，他们的精神被铭记在那精细打磨的朴实细节之中。据我的梳理，遗存在抚河流域的古城古村落古建筑，它们是临川文化在田野间的投射，是与临川文化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物质载体，它们因商而精的质地，因儒而雅的灵气，无数次在乡野之间与我结缘，每一次都深深吸引和打动着我，给我诸多的启迪和遐想。

如今，因为保护力度的欠缺，这些遍布抚州各处的古村命运堪忧，村中的居民特别是年轻人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老村老屋被闲置冷落，无人看管维护，坍塌和被盗的现象十分普遍。长此以往，它们之中的大多数很有可能很快消失。在我看来，随着抚州古村落逐渐被舍弃，那些灿烂的历史文化和优秀人物的光芒也将随之暗淡失色。

我有幸走访了抚州境内的近一百五十余座古村落，赶在它们消失之前进行了探访、考察和记录，从中追寻和感受它们分明跳动的历史脉搏，欣赏它们蕴含的人文精神和构建在一砖一瓦上的美与和谐。它们的精致与儒雅，它们的低调与内秀，让人品味无穷，感触良多，即使在在梦中，我也时时与之相会。

访谈历史，测绘建筑，我要求自己尽量用画笔去观察去记录它们，做到至少每村一画，去表现它们展现在大地间的那些生动场景。由于并未走遍抚州的每处古村落，且时间匆忙，有部分，造访过的村落还不能一一描绘，留下了很多遗憾。

写生是品读抚州古村落的生动途径，这些写生的画面，单纯的线条和黑白的色彩，重点反映的是那一座座古村落的整体风貌，兼顾一些重要的局部建筑和特色场景。空间的收放，轮廓的起伏，造型的变化，元素的组合，固然需要理性的分析与总结，但是，在进行风貌与景物写生时，人的眼与手受到心灵的支配，受到对象的触动，那一个个的焦点集中和刻画，那一幕幕的场景收拾和收藏，它们的价值同样是弥足珍贵的，在画面中留下的往往就是这些古村最具魅力的组合和元素。西村幸夫在《再造魅力故乡——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一书中的前言中写道：“有魅力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几乎毫无例外都是有魅力的。地方的魅力，事实上时由于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魅力而产生的。”

我喜欢去领略和品读这些散布在大地上的生机勃勃的东西，这些东西正是在那些时代人们的魅力创造。说它们有魅力，是因为他们有信仰和敬畏，没有借助太多的外力，没有失去人的尺度和本土文化的个性与自尊，显示了当地人自身的特点与力量。这些贴着人性和人体尺度的空间貌似陈旧，却是精神的奢侈品。每当与他们相逢，就像迎接一个个开心的时刻——反过来，这正是我对自己的检验与要求——你不能没有洞察的眼光和欣赏的心情。于是，我欣喜地说，我来看你们，看世间灵气的凝结，看隐蔽在山间的幽兰，看自己种下的池塘荷花。

目录

金溪

临川

东乡

崇仁

宜黄

乐安

南城

南丰

黎川

广昌

资溪

抚州

金溪写生

金溪——宋淳化五年（994），临川县的归德、顺德、顺政连同原来的归政共四乡被立为金溪县，属抚州管辖。金溪是临川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是南宋著名思想家陆象山故里，堪称千年古邑，心学名邦。

（一）金溪县城

“还家一笑即芳辰，好与名山作主人。邂逅五湖乘兴往，相邀锦绣谷中春。”王安石这首诗中的锦绣谷即在他的外婆家金溪县。金溪老城保留了明清时期的格局，以锦绣谷和锦绣墩为中心，按照地形，形成环形的市井街巷和向心型的居住组团。老城的美，宛如一幅幅清明上河图的册页，一出出久唱不衰的折子戏，不说茶馆那些茶客。不说井旁那些邻里媳妇，不说铺子里面那些匠人，单说那个一碗米粉卖得比新城便宜、坚持不收我们肉汤钱的大妈——中国人传统市井生活的味儿，都在那里一一体现。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什么样现代城市生活会让我产生类似的喜欢，因为那里的虚荣造作和薄情冷漠。

我对于金溪古城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因为虽然经常路过，但总是只能看见胜利路的街景，两侧的纵深就从来没有涉足——其实，我内心总有一点点顾忌，怕那里面的景象早已改变不存。但是自从2014年夏天终于得闲走进水门巷去，我的感动和欣慰，至今不能抑制。

胜利路学前巷——这样的骑楼，似曾相识，就在2012年的黎川，有着类似的街景。它们都是民国年间的手笔。附近好几家小吃店，我们在其中一家吃了米粉，一家吃了面饼，一家吃了鸡蛋，最后看见一家卖驴打滚（当地叫麻滋），也没有错过，这一顿早餐，看看！

胜利路店铺一——金溪历史上商业交往不多，抚河边的浒湾反而是全县最大的商业集镇。直到民国25年，过境够公路穿越县城，才在专员周作孚和县长王赞贤带领下，扩宽原有窄巷，原房就地后退4米，形成一条宽达十米的商业街，临街铺面取骑楼形式，也是一种民国范。

胜利路店铺二——从王家巷向西，街面的形式不再是连续的骑楼，说明这里不是商业中心地段。对面理发店的老师傅跑过来，说电视台也来拍过，房子要拆不？

见山楼——“见山如见书”。藏书楼，是金溪县城一绝。金溪作为江南书乡，不独有雕版印刷的工艺，不独有浒湾书铺街，还有四大藏书楼，可惜现在仅剩王家巷这一处，所幸我在不久前见到了它，如今那儿竟然是一个鞭炮厂。它的正屋门额上写着“州司马第”，侧院园门上一块石匾，“见山楼”三个字就写在上面，有趣的是，大字偏在右边，左边还有几行小字，这在门匾中是非常少见的。从园门出来回头一看，南边正好对着城外的凤凰山。

水门巷——金溪的老城，背倚锦绣墩，地形起伏，胜利路东西为环状，水门巷在胜利路东南，处于谷地，地势较低。“金溪水”穿巷而过，形成小桥流水的街景。水门巷也因此婉转多姿，要表现出来这种形态风貌是不容易的。水门巷一带水井众多，当地老先生告诉我，附近一口周家井，曾经在天旱的时节，成为金溪饭店和金溪一中的水源。从前，挑水的人来来往往，这条巷子的石板总是湿漉漉的。我听了这个掌故，觉得真神奇。

水门巷周家——水门巷向东就是周家巷，现在统一叫水门巷，金溪水有一条分支在路旁流过。周家，也是金溪的望族，民国年间周作孚、周浑元父子堪称金溪父子双杰。周作孚曾经是抚州专员，和金溪县长主持了胜利路（原名中山路）的改扩建，周浑元则被追封国民党陆军上将。周浑元故居正对着巷子，对此我有点疑惑，这个不符合一般正面不对街道的做法，旁边的老居民告诉我，这里以前前面还有院墙，解放后做了检察院，改动过的，我一看前面的空地，果然。我们在做调研的时候，发现周浑元故居侧后还有一幢周家官厅，明代建筑。

周家巷的宅第——水门巷和周家巷是连通的。民居宅第的大门多半不会正对着街巷，于是街两侧多有这样的退进空间，然后大门转而面向这个从街巷“让”出来的空间。本来这条巷子的路面是石板与卵石，14年夏天依然，冬天却已经被水泥覆盖，为什么？这就是历史的尘封么？

水门巷人家——2014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们终于走进水门巷。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赶来，独自面对它，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这一次与它的邂逅。这些院子里住的人很少，因此，周围都是静悄悄的。进到一户人家里面，才发现天井下面，已经坐着读书的中学生了。问她，是放假回老城来陪外婆的。

水门巷井院——水门巷分布着十几口古井，民居围绕古井形成组团，这是其中一口。

水门庙前——金溪水流经水门庙前，水流淙淙，街道弯弯。庙和民居紧紧相连，没有隔离。水门庙供奉着青蛙神，至今香火不断。

西门太原王氏宗祠——在金溪，王姓堪为大族，不仅王家巷保留了2000平方米的七幢老宅院和王氏祠堂。西门附近还有一座更大规模的太原王氏宗祠，它的面宽17米，进深有四十余米，虽经修缮，原貌犹存。这条街道的立面也很有代表性，和胜利路上骑楼连绵的格式不一样，这里沿街连续的方盒子，应该保留了民国改建道路之前的风貌。

仰山书院——坐落在王家巷，面对着锦绣墩。这是一座晚清建筑，占地大约千余平方米，为目前县城唯一的省级文保单位。因为它是南宋朱熹与陆九渊曾经讲学过的崇正书院遗址。书院右侧“先儒祠”是清代生员祭祀乡贤象山先生之所。仰山之名渊源《诗经》中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实，金溪纪念陆象山的场所，还有文庙后面的三陆祠（纪念陆氏三兄弟），可惜和文庙一起已经毁之不存了。

明代官厅——坐落在县城东风巷，属蔡家建筑组团，与蔡上翔故居毗邻。建筑前后三进，门厅与巷道形成一个斜角，正面墙上隐砌一面牌坊，无字。官厅的主人据说姓卢，历史上究竟指的是谁，至今没有准确答案。

东风巷一——弯曲交错的巷道是金溪古城街巷的特色，这里坐落着一幢进士第，是清代著名学者、文学家、史学家蔡上翔的故居。蔡上翔曾著述为王安石正名。

东风巷人家——这里面住着蔡家。我在这户人家的天井里坐着画画。周末放学回来的几个小学生跑过来围观，我问他们，你们姓什么啊？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说，不告诉你，不能和陌生人讲话——然而孩子们没过几分钟就叽叽喳喳围着我说话了，我又问他们，喜欢上学吗？回答，最不喜欢上学了！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说，英语老师说话最不算话，每次说不布置作业，但一下子就忘了，结果还布置得多多的。小女孩说，老师还打人的——我开玩笑地问孩子们，不是不和陌生人说话的么？孩子说，你不是陌生人，是一个“画家”——天井下住着的这些孩子，是最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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