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关心生死，有人关心利害，谁人在意真相？| 影评

——是枝裕和《第三度嫌疑人》观感

因为听说是枝裕和是著名导演，《第三度嫌疑人》是个罕见的文艺片，附近的影院正好在映，就趁周末一个人去看了。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全场连我在内只有两个观众，真是神奇的体验。

 

豆瓣上对这部影片的介绍是这样的：

“《第三度嫌疑人》讲述律师重盛（福山雅治 饰）为有犯罪前科的杀人犯三隅（役所广司饰）辩护。由于三隅的供述每次都不一样，重盛开始怀疑他并非真凶而是案中有案。而被害者的女儿咲江（广濑铃 饰）的出现，又使得情况变得更扑朔迷离，一个被掩盖的惊心真相正逐步被揭开。”

【以下有剧透，不建议没看过还打算去看的读者阅读。】

影片始于河边，三隅杀人后焚尸，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脸上的血迹。

三隅被囚禁在狱中，三个律师来看他。一个是检察官转型的老律师，一个是新入行没多久的小年轻，一个是律师事务所的骨干重盛律师，原来三隅在30年前曾犯下命案，他是当时审理案件的法官之子。

律师们回到宽敞的办公室里议论着这个奇怪的犯人，他的口供反复无常，经常前后矛盾。问题在于这起案件没有目击证人，主要的凭据就是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为了弄清案情的真相，他们需要解剖犯人内心的真实想法、犯罪动机，将其与获得的物证一一比对印证。

 

三隅有一个女儿在遥远的北海道，那里的冬天寒冷，物产只有章鱼。三个律师议论了一番，年轻的律师觉得应该去调查一下，这样可以理解犯人的心迹，重盛律师却认为不必如此，他已经把工作当成了例行公事，为犯人辩护是他的职责，至于犯人的真实想法，他并不关心。为了替犯人减轻罪行，他们送信去受害者家里，却被受害人的妻子斥责了一番。重盛去了三隅之前居住的房子，意外得知三隅之前养过鸟，与受害人的女儿咲江来往密切。在河边犯罪现场，他们曾遇见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女孩。

 

但是三隅为什么会杀人呢？

重盛也有一个女儿，他离异，女儿跟母亲生活，出了事却打电话叫他出面摆平，似乎对他有一种依赖。她的眼泪让他心软，她却说这是一种生存所需的演技。难道现在的小孩再也不天真了吗？重盛和女儿坐在咖啡馆里，说要送她一个玻璃鱼缸，女儿却说鱼已经死了，全死了。重盛说：你不会把它们从马桶冲走了吧？动物死了应该被仔细地埋起来，说着他开始作揖。女儿嘲讽地笑了：你又摆出父亲的姿态。

三隅和重盛有某种相似之处，他的鸟死了，他把它们埋起来，还在上面砌了个十字符号。而杀人现场也有这个符号。这是审判的符号吗？

 

重盛一再去探望三隅，这个人越来越散发出人性的气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待人有礼、做事重信誉、温柔对待动物的人，怎么会一再犯下杀人的罪行。

重盛的父亲一度来到事务所，送来犯罪当年的卷宗。这位法官对这起案件的看法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杀人犯，杀人的人与不杀人的人之间有一道鸿沟，你理解不了他们。他很后悔当年没判这个罪犯死刑，导致有人再度丧命。重盛却从卷宗里发现了犯人寄给父亲的卡片，里面谈到自己的新生活、与女儿一起堆雪人，满满的温情。

重盛与小年轻一起去了北海道，他们没能找到三隅的女儿，因为她受到父亲的连累，生活不幸，对父亲充满怨恨。旁人也说三隅是个该死的人，说他没有人的感情，像一个空的容器。

重盛为了给三隅辩护，又找到一个突破口：三隅的银行账户上有大笔来源不明的进账，犯罪嫌疑人的妻子还给三隅发过含义暧昧的短信。他让三隅一口咬定与犯罪嫌疑人的妻子有勾结，杀人后能分得巨额保险费。

影片切换到咲江与母亲在家中的一幕。小报记者前来追问受害人的妻子是否与三隅有偷情,她吓得躲了起来。记者在家门外面蹲守，咲江却像成年人一样镇定，开锅，做饭，母亲从身后抱住她，亲昵异常，渴望一丝慰藉，但女儿却缩紧了身体，态度冷淡。母亲只惦记着亡夫带来的巨额保险费。女儿恨的是家里的工厂依靠食物造假盈利，似乎觉得父亲该死。母亲却说：如果不是这些脏钱，怎么能把你养大？这事不能揭穿，否则我们家就完了。

法庭审理时，受害人的妻子矢口否认发过短信，说那是丈夫用自己手机发的。具体涉及的事她并不知情。

重盛律师跟踪了咲江一段时间，发现她正紧张备考，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她喜欢吃花生酱，而花生酱也是三隅的最爱，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父女之情。

后来，咲江告诉律师，她从小就受到父亲性侵犯，希望父亲死去，三隅感受到了她的意念，替她杀了他。她还出示了手机里她与三隅的合影，证明他们曾如父女般亲密，一起堆过雪人。重盛觉得这应该是真的，不然，好好的一个女孩为什么会恨父亲，又为什么要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呢，何况，三隅寄给父亲的卡片，日期正好与合影相符。

他向三隅求证，却被告知是那孩子的虚构。三隅说，杀人是因为工厂做不光彩的生意，他良心不安，那短信是厂长本人发给他的，那巨额资金就是厂长给的脏钱。监狱外的生活是忍气吞声地辛苦做工，倒不如监狱里光明正大地做人。这就是他杀人的原因。重盛觉得，三隅也许是在说谎，为了保护女孩的名声，为了不让她的隐私曝光，为了避免司法调查给她带来伤害。

在法庭上，三隅翻供矢口否认自己曾经杀人。由于反复翻供，法官、检察官都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证词，为了工作便利、自己的业绩，他们与辩护方律师商量了一通取得共识，以申辩无效判处三隅死刑。得知判决结果后，三隅毫无伤感或愤怒，只是重重地握了重盛的手。重盛觉得自己的脸上有血，成了刽子手的一员。他觉得三隅可能是故意求死，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咲江没能当庭说出自己想说的，她对司法、法庭都失望至极：三隅说得对，没有人关心真相。

 

重盛再次来到监狱探视三隅，询问他真相是什么，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三隅矢口否认，他说：你编的故事不错，很美好，很温暖，如果是那样，那么我这生在世上还不完全是个错，至少对这个女孩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好的影响。但我杀人并不是因为这个，杀他是因为有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这么说了以后，用手做出了一个放飞的姿势。之前，三隅养了6只鸟，杀死了5只，放飞了一只。也许，对于他来说，咲江也是那样一只鸟吧。

真相是什么，他是唯一知道的人，却守口如瓶。真相究竟是什么，除了当事人已无人知晓。在当事人之外，法官和检察官只关心杀人偿命，重盛只关心爱与救赎，有谁关心真相吗？对于这起证据严重不足的犯罪案件来说，或许唯一的真相是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去，而这个问题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