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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中的匾额与对联浅议

 杏坛归客 2018-04-23

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

——《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


作为中国古代极其崇尚的一个审美准则,“含蓄为上”一直是传统文学艺术的重要特征。这种“含蓄”并非“不得而知”,而是无需言明。类似于佛经“拈花一笑”这种无需言明的心意相通经常以“暗喻”的手法运用在艺术创作中,不仅是文章诗词,即便一幅对联或者一块牌匾,都讲究“有出处、有典故”,在蕴含着深厚文化内涵的同时,还根据场所、用处以及创作者的情感追求,以极为含蓄的方式暗示出着不同的象征意义,使得艺术作品表现出极强的趣味性。

在《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这部电视剧中,除了动人心魄引人入胜的剧情,演员精湛的表演和精美绝伦的服饰道具之外,剧中的匾额和对联也对剧情推进和人物塑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不容忽视。

剧中的对联和匾额可以简单分为三类:一、褒义的对联及匾额;二、对人物行为进行暗讽的对联及匾额;三、没有明确褒贬暗喻的对联及匾额。分类时多契合电视剧中场景,场景中人物的表现及情节发展,来推测场景中对联及匾额所表达的暗喻作用。

褒义的对联及匾额主要出现在胡宗宪所在的浙江总督府、裕王府、高翰文府、海瑞所在的淳安县衙、谭纶所在的南直隶衙门等。通过对联内容的分析,此处出现的对联及匾额,均是对以上场景中主人性格、言行的褒扬。如海瑞所在的淳安县衙,对联:“官清民静,清浊分明”、“执法如山,爱民若子”,匾额:“德政民安”。说的就是海瑞刚正不阿,廉政爱民,所以“官清民静,清浊分明”、“德政民安”。还有对胡宗宪性格沉稳、能够顾全大局的赞扬:“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忠义盖世”、“海不扬波”等对联及匾额。

对人物行为进行暗讽的对联及匾额出现在严府及巡抚衙门。主要是对郑泌昌、何茂才及严世藩行为的批判。浙江巡抚的对联及匾额:“政通人和民心顺,风正气清民康乐”、“尊道贵德”等,看似是褒义的,但是结合郑泌昌、何茂才的行为,及在浙江巡抚中发生的情景,不难看出,这是对“郑、何”行为的一种讽刺意义。

而严府的这幅对联写到:“欺人如欺天,负民即负国”,是在严世藩为高翰文践行的场景中出现的,非常具有典型讽刺意味的画面就是高翰文跪谢严世藩时候,出现画面构图,左侧为“负国”,右侧为“欺天”,说的就是严世藩的行为,欺天负国,误国误民

在对本剧的对联进行梳理时,可以看到剧中的对联均流露出很浓厚的文化韵味。剧中出现的对联全部都符合传统对联的特征。剧中对联出处大部分都有考究。流传下来的佳对有“知事忍事不多事,静心养心不欺心”,“象天制圆轮旋日月,行地致远路越河山”等等。这些对联大约由如下来源:

一、来自于诗句。如在北京高翰文住处出现的对联“风来花自舞,春入鸟能言”,这句诗出自唐·宋之问命题五律诗《春日芙蓉园侍宴应制》。裕王府的对联“明月超然怀远鉴,绪风和处觉春生”则出自唐《王居士砖塔铭字》表现了裕王的恬淡平和。

二、来自于历史建筑。例如在裕王府、司礼监和严府都出现的对联“梦入神机橘中秘,适情雅调梅花谱”,是九龙寨城公园橘中秘亭中的对联。而在浙江总督府、司礼监和江南织造局出现的对联“欲求养性延年物,须向兼收并蓄家”,是明朝名臣杨椒山专门为北京老字号“鹤年堂”题写的楹联。来自裕王府和内阁的这副“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则来自于龙虎山天师府,暗合剧中崇尚道教的精神。

三、来源于史实。第三十一集的北镇抚司衙门的对联是“一柱擎天头势重;十年踏地脚跟牢”。这个故事南宋时期有个官员余某,任四川安抚制置使,上任时在行署大门自题的对联,表明他肩负重任,脚踏实地,以十年为期,治理全蜀的决心和意志。

四、来自历史典故。在第三十七集中,嘉靖帝与群臣提到了一个对联:“三光日月星,四德亨利元”,曾经出现在《杨公笔录》中,后又曾出现在南宋的《桯史》中。其中“三光”古时指“日”“月”“星”。在《庄子·说剑》、唐代诗人元稹在《有酒》、《四库全书》太平部的《法海遗珠》、《仁王护国般若经疏》中都曾出现过对“三光”相关的诗句。可见“三光日月星”一联并非凭空捏造,而是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南宋的《桯史》中说的是“东坡属对”的故事。第一对,苏轼对的是:“四诗风雅颂”, 第二对说的才是:“四德元亨利”。四诗风雅颂”的典故来源于《诗经》。“四德亨利元”,这一对是因为宋朝第四位皇帝宋仁宗名叫赵祯,祯与“贞”同音,属于“圣讳”,故苏轼说“此固仁祖之庙讳”,而删去一德。“三光日月星,四德亨利元”,此对被流传为“绝对”。嘉靖皇帝最后用了“贞者,吉也。”的评语,揭开了此次要求赵贞吉入阁的秘密。

纵观《大明王朝1566》全剧,不光里面的对联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在牌匾中也能看出编剧和道具做足了功夫。除了有一部分匾额的原句是有出处的,另一部分则是契合情景自创的。

首先以嘉靖帝为例,作为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从最初的“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称治” 到“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明史》)。无论如何,嘉靖都是一个极难侍候的皇帝。

那么从这一点看来,嘉靖皇帝宫内的一切摆设、对联及匾额都能够反映出他的性格与人物特点。嘉靖皇帝崇尚道教,自嘉靖二十一年移居西苑,一心修玄,日求长生,几乎不问朝政。电视剧以“1566”为题,自然会着重表现嘉靖皇帝此时“求仙问道”的心态。所以我们看到议事朝房内厅中堂悬挂的是“上善若水”匾额,此句出自《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与此匾相应的,在嘉靖帝龙座的后面,用正楷书写着同出于《道德经》的“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剧中除了直接引述经典的牌匾之外,在嘉靖皇帝的宫中,还有自创的词句,如在练功房中高悬的“峻极神功”匾额。这类词句虽然并非古文原句,却同样有出处,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峻极”出自于《中庸》所载“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郑玄注“峻,高也”。在此处,嘉靖将其用于“神功”之前,也能够表明他对于道教玄功的追求。

另外严嵩府邸的匾额也是非常契合历史的。严嵩担任首辅十五年,与嘉靖这样一位暴戾多疑的皇帝相处这么久,也是需要很高的相处艺术。《春明梦余录》载有因“大议礼”而受世宗器重的张璁一席话:“臣历数从来内阁之官,鲜有能善终者。盖密勿之地,易生嫌疑,代言之责,易招议论。甚非君臣相保之道也。”这番话是说,当首辅的要为皇帝的过失承担责任,要甘当替罪羔羊。尤其是嘉靖二十一年十月的“宫婢之变”后,那时以杨金英为首的宫女几乎将皇帝勒毙于床上。自那之后,嘉靖彻底变成了猜忌、多疑、嗜杀,不仅如此,他待人冷漠,对自己的妻儿、侍婢、臣僚无情无义。而当徐阶扳倒严嵩擢升为首辅时,他的朋友王维桢曾对他说:“夫宰相位绝百僚之右,至尊至重矣。然今时有三难称至苦焉:天子圣明,群臣莫能及而思有以裨益之,一难也;事下中书,责应于斯须,得失轻重关焉,二难也;造膝之言,廷臣不得闻,廷臣所得闻,远臣又不及知,而拟议转注,易动唇吻,三难也。此三难者又不敢以告人,故曰至苦也”

《明史纪事本末·严嵩用事》在分析世宗宠信严嵩之由时说:“况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刚,嵩以柔;帝以骄,嵩以谨;帝以英察,嵩以朴诚;帝以独断,嵩以孤立……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只有这样,才能将嘉靖帝那暴戾的脾气平和下来,使事情不会变得更坏。所以对于严嵩的表现,嘉靖帝应该是心中有数的,故而嘉靖帝才会对严嵩多有褒奖,如赐严嵩“忠勤敏达”的银印,赐其藏书楼曰“琼翰流辉”,奉玄之堂曰“延恩堂”,赐字幅曰“忠弼”等。

那严嵩府邸所悬挂的匾额:“忠勤敏达”,就来源于嘉靖皇帝的御赐,电视剧中也是遵从史实,将这个细节展示出来了。

而在胡宗宪的浙直总督署衙门,有一个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宣芬散馥”,这四个字很容易理解,表现人物道德高尚,品德美好。按照剧中的表现,胡宗宪确实当得起这四个字。然而在这部剧播出之前,又有多少人知道胡宗宪这个人呢。可是如果按照历史上胡宗宪的本来面目,这剧就没法拍了,为了艺术创作,剧中必须要有一位身居高位而又高大全的人物。至于编剧为何要咋么安排,结合播出时候的社会背景,在看看胡宗宪出身于安徽绩溪胡家,就懂了。

如果我们要查“宣芬散馥”的来源,那么就能查到《太上感应篇》了。书中是这么写的:“香是离秽之名。而有宣芬散馥腾馨之用”。《太上感应篇》作为道教经典,内容主要是劝人遵守道德规范,时刻止恶修善自利利他。与胡宗宪在剧中的行为,再结合嘉靖皇帝信仰道教的行为,不得不为剧中的工作人员点个赞。

“宣芬散馥”作为匾额,并非只在电视剧中简单的出现过,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出处,就是颐和园的乐寿堂。字体与剧中的一模一样。当年乾隆为了给母亲庆祝六十大寿,在乾隆十四年的时候就把原来的翁山和西湖加以改造。乐寿堂原为两层建筑,咸丰十年被英法联军烧毁。光绪十三年重建时,改成现在的式样,并成为西太后慈禧在颐和园内的寝宫。

乐寿堂乐寿堂内共悬有10余块匾,多为祝福取吉之意,如“慈晖懿祉”“画图金碧”“云榭风廊”“阆风凌霄”“太液云凝”“春波画舫”“烟霞舒卷”“万寿无疆”“宜芬散馥”“三岛风和”“惠蔼和风”“三秀华芙”等等。其中“三秀华芙”还出现在了嘉靖的议事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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