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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午独觉无馀声， 山童隔竹敲茶臼。 每到周末，我可以一整天，呆在书房里泡茶。 我学会喝茶，是刚刚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在中山路23号大院的时候。那时候，我所在的单位在大院东厢苑的二楼。紧挨着小楼的，是一片成了林的，高大的香樟树和白兰树。 福州人习惯叫白兰花为白玉兰。 夏季，正是白玉兰盛花的时节。早晚的空气中，弥漫着白兰花化不开的清香。站在树下，倘若恰巧有一阵风过，那洁白芬芳的花瓣有如花雨，片刻之间，便落得你满头满肩。 白玉兰可以用来提取香精，或者薰茶。因此，盛花的夏季，每天都有摘花人推着自行车，带着竹梯到大院内摘花儿。 刚到大院的那几年，单位没有宿舍。费了很多周折，才在附近的公正新村租了间民房，总算暂时有了安身之地。 那时候公正新村还是城中村。 那是一个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民房的隔音又不好，闲聊的，炒菜的，干仗的，吵架的，甚至白日宣淫的，声大如雷，在小小的蜗居里根本待不住。于是，周末的时候，如果没有外出，我基本上都在单位。泡茶，看书。 那几年，我喝的都是大院内小卖部卖的茉莉花茶。茶很廉价，两块多一斤，可以喝很长时间，但福州的茉莉花茶好，我喜欢它的香气，鲜灵持久。滋味也鲜爽，汤色黄绿明亮。 那一口茶香，陪伴我走过步入社会最初的日子。清贫窘迫的日子，也因为这一口茶香，而记忆深刻，感受到生活中的点滴安宁。 壹丨 此后这二三十年，从茉莉花茶，到铁观音，到红茶，普洱，到白茶，到岩茶，我喝过各种各样的茶。 直到现在，因为胃的原因，慢慢的，更习惯于喝岩茶了。除了养胃，我喜欢岩茶韵长的烘焙茶香，茶香里有一种醇和的年轮的味道。茶汤的回甘，也让我成瘾。 喝了二三十年的茶，对茶的认知，自认为还停留在初识。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茶的着迷。因为，我更看重的，是茶的宁静，是浸泡在茶里的光阴。 茶，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片树叶，茶饮也不过是一种寻常的饮品，尽管确实能起到消除疲劳、涤烦益思、振奋精神的作用，但也不至于像于丹所说的那样： “在某一瞬间，如坐草木之间，如归远古山林，感受到清风浩荡。” 老实说，我感受不到。能感受到于丹说的那种境界的，估计只有孙悟空。最早的茶，人们重视的也只是它的药用价值，提神。东汉华佗《食经》中，“苦茶久食，益意思。” 直到唐宋以降，历代的文人把儒释道三教融入饮茶中，首创中国茶道精神，把它当做一种生活的意趣，并升华为一门精神文化。 我在《解道》中曾写过一篇《时光的香味》。在那篇文章中，我说，古人做的最浪漫的一件事，就是点香计时。 一炷香只是一个约略时间。时间长在心头，本也是可长可短的。 喝茶不是也是这样？也是一种岁月的优雅与宽容。因为对时间这种宽松的态度，古人的日子，才能过得那么慢，那么芬芳，那么闲适，那么安宁，那么富有诗意。 贰丨 我喝茶，其实最为看重的，就是这份芬芳，这份闲适，这份宽容与安宁。 我在《时光的香味》中写道： “春风得意，时促光迫，如白驹过隙；逆境煎熬，日影不移，必度日如年。” 但有了一炷香，或有了一盏茶，便有了闲适从容的心境，岁月也因茶而变得温润起来，婉约起来。心静了，再操心的事，似乎也就不那么尖锐了。 明朝文士余绍祉曾说： “光阴虽短，静则自长；岁月无多，忙人更促。神随天运，一日可当百年；意逐物移，百年犹如一日。” 明朝还有一位诗僧，叫苍雪大禅师。他写下这样一首诗： “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这一炉香倘若换成一盏茶也是可以的。相类之处，都是心神的宁静，跟余绍祉说的，是一个道理。 一盏茶，轻轻抿一口，静心品味，那一缕清香，便在唇齿间辗转，鲜爽甘甜，令人气爽神怡。 许多人生难解的结，便在这宁静之中悄悄地解开。所有的烦躁与浮嚣都化作淡淡烟云，从心底悄然逝去。 叁丨 用忙碌急迫所寻得的，一定不是气定神闲才可贴近的生命本质。 “寻闲是福，知享既仙”，唯有内心真正懂得抽离，才能寻得生命的真义。而茶里光阴，最可贵的，正是这份气定神闲。 俗话说，淡茶温饮最养人。 我的理解是，这里的“养”，有两重含义。 第一重是自然是身体上的养。天地间草木万物皆有灵性，茶，山之哺育，水之润泽，人之工造，细啜慢饮，可洗去浊气，涤烦安神。 第二重的意思还应该是精神上的养。清茶以待静者，淡茶以待明者，一个人若能心无旁骛地品茶，便会渐渐放下执念，自然获得心的安宁。 古人说，茶是涤烦子，又是忘忧君，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有茶的时光，一切的烦恼，都会云淡风轻、烟消云散。 我对于茶的贵贱并不是十分在意，两元钱的茶喝得，两千元的也喝得。喝茶是口腹之欲，更像是一场心的修行，多了一份温暖与岁月的意味。 因此，对于喝茶，我是比较反感炒作各种概念、营造各种流行的。很多茶艺表演教你怎么天人合一，那都是商人的伎俩。不将茶叶、茶道说得玄之又玄，他的茶价格卖不上去。 在中国人的二十四节气中，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跟着季节的脚步，在节气的光影里，自在愉悦地去品饮一盏包含着节气能量的茶，就是最好的天人合一。 肆丨 时光在茶里消磨，连日子都是慢的，闲散的，芬芳的。 比如现在这样暮春的日午，窗外的云闲闲的，风徐徐的，连阳光都是淡淡的，坐在窗内喝茶，让人都忘记了时间。 周作人曾说，茶里的光阴，“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尘梦”。 他说，喝茶，在于悠闲，在于自我。 “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美的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 大地一年孕育出茶芽，是自然生长的慢。一片一片手工摘采茶叶，是手工的慢。杀青烘青晒青，是制作过程的慢。烧水冲泡，是泡茶的慢。 一杯茶的时光，可以让世界静下来，慢下来。在纷纷扰扰的生活中，找回久违的本真初心。 人间万事消磨尽，唯有清香似旧时。 其实，古人和今人也都一样。都希望生活张弛有度，动静相宜，刚柔并济，进退自如，希望日子变得优雅，美妙，有温度，成为一帧一帧可以随时循去的景意。
每分每秒，时光都在快速地成为过去。可以用来琢磨自己内心那点珍贵的时光，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生命的旅程，未尝不是一个倒计时的样子。还好有喝茶的这片刻，可以暂忘尘忧，好好留给那点念想。在抵达之前，让时光也可以有茶一样的清雅淡然的香气。 伍丨 城市的嘈杂与繁忙，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生活，已足够热闹了。只想给自己留一个清静之地，足够一人独处，能暂别尘嚣就好。 我的书房，就是这样的地方。我在这一隅宁静里看书，喝茶。窗外的羊蹄甲一树灿烂，阳光下的树影斑驳一地。 午后的阳光隔着婆娑的树影，映射到我的茶盏里来，荡漾着薄薄的温婉。
静默的陶罐、茶器，应和着茶汤弥漫的香气。啜一口，从舌尖，慢慢释放到喉头，肉桂特殊的韵味，让身体有着愉悦的反应。 借着一杯暖暖的茶，懒懒地看看看窗外，看天空，看云，看人。时光，和着四季自然的韵律，人与人，应着一茶一坐的惜时惜缘。 一个人饮茶，茶香很淡，时光很慢。茶香一点点浸透肺腑，慢慢的时光一点点袭来，停驻。许多经年的往事，会像茶渍般沉淀。 譬如刚到这个城市落脚的时候，那些清贫的日子，两元多一斤的茉莉花茶，以及中山路23号大院芬芳的白兰花。 那些未曾谋面，有些陌生了的时光，像一个久别的爱人重回，才发现它原来也是那样婉约动人。
一杯茶里，我们便可转身，折进从前慢。那时光，是徐徐展开的漫漫云锦，留给自己在未来的时光里，慢慢品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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