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宇/文字 陈晓/编辑 版块:风物辽西 编注:原文曾发表于《朝阳社会科学》和《辽宁师专学报》。今为方便手机阅读而做删节,删节的内容主要是某些考辨细节,还好依然能顺理成章。 朝阳凤凰山古称“龙山”、“和龙山”。关于今名的由来,人多言形似。既然形似凤凰,何来又有“龙”名?“龙山”“凤凰山”曾经如何定义?它们又是在怎样的社会背景下发生了更替?现将考察过程与个人发现陈述如下。 一、凤凰山古今命名追踪与疑问 朝阳凤凰山最早以“龙山”之名现身于郦道元的《水经注》,然后被《晋书》推而广之。而“凤凰山”一名始见于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哈达清格所著的《塔子沟纪略》。《纪略》云“山顶有小塔一座。小塔左右,有两高峰。建塔之峰,其形少伏,数十里之外,望其左右两峰,如凤两翼。中峰微伏,有塔耸起,如凤昂首者然,因名为凤凰山。” 《热河志》《承德府志》亦秉此说。 问题1:朝阳凤凰山既然得名于形似,那么,为什么在清代以前近一千二百余年的时间里,古人从没有发现这一显著特征?却始终以“龙”而被人称道呢?“龙”(山)又因何而得名? “龙山”之名由来已久,据现有史料暂不能考其源。清代顾祖禹于《读史堪舆纪要·废大宁卫》中判定古龙山之名当为前燕皇帝慕容皝所赐,道“龙山在营州东。燕慕容皝时,有黑白二龙斗于此,皝率僚属观之,祭以太牢,二龙交首嬉戏解角而去,因名。其宫曰和龙,以柳城为和龙城,山亦曰龙山。” 今看此说,顾氏将“柳城”直接更改为“和龙城”不仅有悖于历史实情,而且,释慕容皝为龙山更名一事也属于主观臆断。 如查阅最早记录“龙山”名号的《水经注》一书,但见慕容皝选址迁都、祭龙赐宫殿名及建佛寺事,而根本找不到关于龙山得名的明确记录。考《晋书》“成帝”、“康帝”、“穆帝”本纪和“慕容皝列传”,亦可详见上述史实,即:东晋咸康三年(337年),慕容皝僭燕王位,同年攻段辽获阳裕;咸康四年以后始有“阳裕、唐柱等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咸康七年(341年),“皝迁都龙城”;咸康八年(342年),“起龙城宫阙”;永和元年(345年),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因此大悦,“号新宫曰和龙”并“立龙翔佛寺于山上”。慕容皝因有感龙山显灵方弃晋号改元称“十二年”,并将宫殿赐名曰“和龙宫”。 据《水经注》和《晋书》的有关记载可见,龙山并非是与和龙宫一道为慕容皝所赐名的,且从龙城先于和龙宫出现的时序和位序看,龙山名号的存在应该更早。首先,从语言逻辑角度看龙城方位之界定,《水经注》言慕容皝“以柳城之北,龙山之南”为福地也(郦道元注“白狼水又东北径龙山西”),此中“龙山”与“柳城”显然是故有之地标,故而才能成为龙城方位确立之依据,所以,应该是先有龙山而后有龙城。其次,从中国史书重实录的传统看龙山显灵一事,史籍明确记载是在慕容皝迁都龙城之后。试想龙城之宫殿为何得名史皆有载,何以城邑山川因此有变而史志不录?故龙山、龙城应该是在显灵之前就已经有名,而不是慕容皝迁都后命名的。后有名者,“和龙宫”及南人所言之“和龙城”(三燕人自称龙城)也。 既然龙山之得名非因后来的黑白二龙显灵,以此也就没有了附和一代英主之说。除此之外,历史记录和传说中也不曾见类如诸葛孔明(卧龙)一类的贤达在此隐居,那么,推其缘由也只有形似一说了(见后文清人考撰)。惜史志不载,盖为前代土著遗名。然而,此说衍生的问题是: 问题2:凤凰山古“龙”今“凤”皆以其形似,而今辨其姿态委实相去甚远!我辈不禁要问“皆从外形界定,一座山何以亦龙又凤呢?”此中定有蹊跷。 二、凤凰山潜“龙”寓“凤”之思考 据原朝阳市旅游局凤凰山景区寺庙科科长张海波介绍,整座凤凰山有三大块组成,即凤山、麒麟山和龙山(说明:“凤山”即整个山系的最高峰;“麒麟山”即连缀着山系主峰的西北方向的一道高岭;“龙山”即主峰西南方向的丛峰。而此处所言之“凤山”,全称为凤凰山,为区别于一般人所言之山系泛称,笔者于此特称之为“凤山”,下同)。 笔者考文献并实际调查后发现:朝阳凤凰山之形似说,如言其合理,也仅仅是反映在主峰一带,今山系之西北部曰“麒麟山”、西南部曰“龙山”者,则实难陪同而附会之。 今所谓“麒麟山”者,从八宝村开始沿凌河而下,兀然挺拔、缓急兼备,形如神韵俱佳的一条卧龙,简直令人疑为晋代以来史籍所载之“龙山”。其实,麒麟山之名纯粹是康熙年间一和尚臆造的,《塔子沟纪略·古迹》载“麒麟山,出僧人傅宝之口,意以为前山名凤凰,后山自当名麒麟也,遂传为麒麟山云。”而据民国十九年《朝阳县志》载录,至晚清及民国,“麒麟山…即古龙山”实际上已经有明确论断了(读者不妨查阅《朝阳县志》“麒麟山”条)。 今凤山西南之“龙山”,民国十九年《朝阳县志》里于此方位曾述及“天马山”,云“在城东凌河转弯之东南角,形如天马”。今看龙、马虽然有别,然天马行空与龙毕竟还是能够联系起来的,以此亦可见,今凤凰山系诸部及各山头古今之命名,还是有取象之习惯或规律的。不过,今之“龙山”实为当代人之新称,它与古龙山似乎并无实际关联。 然而,历史遗迹终究是不能完全抹杀的。如细读民国十九年《朝阳县志》之“山川一”,我们竟然可以在今凤凰山系的构成中发现古“和龙”的遗称,为“在县东三十里”,时名“柏木洞”(今名“柏木沟”)地,有“和龙山”,并载“清同治年又重修古庙,庙内存古碑,五尺许,八角形,自己漫灭,惟‘大辽兴中府咸雍’等字尚可辨识,土人相传为前燕慕容皝行猎之处”。除却土人所言“前燕慕容皝行猎之处”为彼时土著的一个知识性错误需要订正外,这则记录简直可以说就是一块历史文献的活化石。以此知,至晚到民国时,“和龙山”在今凤凰山地区还有遗存,而且可与辽代故事相印证。 问题3:凤凰山系的三期名号一同惊现于民国十九年的《朝阳县志》,这是地有实情,还是民国方志编撰的粗疏草率? 三、凤凰山古今名称变迁分析及史学意义 恰如辽西、营州、柳城等与今朝阳密切有关的历史概念常有复杂的内涵(其复杂性主要体现在它们作为地方行政区划的变迁或不确指),朝阳凤凰山在清代以来集龙、凤之名于一山,此乱相恰恰也是朝阳乃至辽西地区历史变迁的形象写照。现将朝阳凤凰山古今名称的使用情况以及大事记要简要梳理如下:
通过表中内容的比对辨析看,“龙山”古时似乎并非是针对今整个凤凰山山系的总称,而是去城二里的麒麟山。“龙山”不仅有具体所指,而且,从十六国时期慕容氏对朝阳城东山的关注和开发情况看,也明确指向今天的麒麟山。从山岳开发仅仅局限在近大凌河区域,而且止步于今凤山所对应的沿河一带,亦可见鲜卑人对山水的思考远不如东晋士人,他们对山水的认识依然局限在古代山水比德的思维框架内,他们只是远远地瞻仰了今日麒麟山在白狼水岸的雄姿并将之理解为一种图腾写照而已,这也正是古龙山名气虽大却少有人类活动遗迹的主要原因。如言及开发,仅仅也就是存现于文献中的龙翔佛寺并几处僧人瘗窟(仍存疑),但是,它们却是凤凰山作为辽西历史文化名山之建设的发端。 自慕容家族之后至辽代六百余年,今之凤凰山则颇显有些落寞和沉寂,然而,当它再次惊现于世时,历史早已改朝换代,而且,它也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和龙山”。考辨史籍文献,可知辽金元时期的“和龙山”与两晋时代的古龙山究竟还是有不同的指称。其名应该是从“和龙城”而来,其地应该是今麒麟山以南群山的泛称。“和龙”一名的用意,应该是承继慕容氏之对今麒麟山(古龙山)的关切,然后又有新的突破。这新的突破,当不同于慕容氏于近河一带的观瞻和驻足,而是将其对山岳的兴趣推进到了今日凤凰山的深处及角落,这些从耶律氏行猎的足迹和凤凰山内的塔寺遗迹皆可证明。而且,从那些清幽古寺及其与山势环境的完美融合,我们还可以看到掘进到凤凰山深处去的探险和开发,也反映出山水在辽西大地上已经成为一种审美对象,正可谓深山藏佛寺、塔台唤清幽。可以说,至晚从辽代起,朝阳凤凰山借着释教的弘扬,已经成为辽西地区人民追求美与善的心理阐释。 “凤山”取代“和龙”,可谓是凤凰山命名史上的突变,此发生当与明代以来兀良哈蒙古被朱棣册封在辽西一带牧养,致朝阳及附近地区的原历史文化发展断档有关。因为民族语言不通以及文化之隔阂,朝阳地区的蒙民在东土默特右旗的大地上向东远眺之际,则据自己的观察角度又给这座大山重新起了一个名字,而且是非常美丽的名字——凤凰山。但于凤凰山的初期称谓也就是仅仅限于今山系主峰一带,即前言之“凤山”,这就是为什么塔寺遗迹都在主峰一带的原因。后来,随着清人对凤山一带寺庙的整修、翻建以及佛事活动的日渐昌隆,凤凰山一名也因而声名远播,渐渐也就泛化为整个山系的泛称。三百年后,随着关内移民的大量到来,“龙山”及“和龙山”之名也被慢慢地挖掘出来,并渐渐和实际的峰岭有了大体的对应,因而也就有了民国版《朝阳县志》里不同期名称共存的繁杂之貌。清代,蒙汉居民踵辽代后尘,于凤山一带从事佛事活动并在康乾时期一度出现中兴局面,但已非辽金旧貌。 综上可见,“龙山”“和龙山”及“凤凰山”在命名之初原非是对今日整个山系的总称。“龙山”即今麒麟山,“和龙山”即今非麒麟山地区,“凤凰山”即今主峰凤山一带。然而,在历史的变迁中,远客及今人不辨其踪,以今凤凰山不同部分在历史上的旺号泛而称之,故致其错综。 凤凰山古今名称的变迁与其附近地区的兴衰际遇,及辽西地区政权更迭、民族迁徙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朝阳凤凰山的历史称谓,生动有力地反映出不同历史时期当地土著民对这座大山的探索和开发情况,也折射出当地历史居民的精神世界和文化观念。关于朝阳重镇凤凰山名号的辨析,对今人更好地解读朝阳乃至辽西地区的历史文化,也有一定的认识意义和参考价值。 参考文献及注释(略) |
|
来自: 昵称33542116 > 《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