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休年假回家,去哥哥学校的路上碰到了以前学校的老师黑牡丹。黑牡丹是个女老师,很漂亮,肤色很深,是故得名。长相有些象凤凰传奇铃花。 第二天,哥哥说他家里有客人,要我过他家陪同打牌。 不久,黑牡丹到了,同来的还有一个脸型很象她的陌生男子,黑黑的剑眉斜斜地飞入鬓角,黑黑的大眼睛深陷,挺直的鼻梁,略显方形的嘴唇,个儿也挺高的,快一米八,除了木讷,整个人还算出众的样子,后来知道是她的弟弟小六。 嫂子做饭,哥和我就陪他们玩麻将,为了助兴,可赢取小小的彩头。尽管比起在座的各位我的牌技很滥很菜,连帐都不懂算,运气却很好,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故意让着我。 天气很凉,家里人都穿上毛衣,而我就一身牛仔,两层单衣,虽不觉很冷,手却是冰凉的。洗牌时大家不时碰到,黑牡丹问我没有带衣服回家,就说一会儿让小六陪买衣服去,我谢绝了,也明白了这场所谓的牌会其实就是一个小牌局。 果然,他们走后,嫂子就问我,对那人印象如何。 其时,从广州回家时,是一直在追求且后来成为男友的秋送我上车的。 虽然秋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也没有感觉。但碍于他是老乡,人又殷勤,就当普通朋友权且交往着。 一个人打工的日子有些孤单,有人在身边照顾,感觉就有了一份依靠。至少每次出门时,可以不用再睁大眼睛去看去记那些路牌、那些纵横交错的路线应该往哪个方向才能回到住处,不再害怕迷路,因为身边人会带你回去。 尽管如此,因为秋小了六岁,不符合择偶标准,从没想过要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小男生。 所以嫂子问我对小六的印象时,就有些难以决断,尽管他的外形要比秋高大强壮好看,但是没感觉。 看在他家离得不远,且又带着哥嫂的一层关系,觉得比外面的人可靠,也就同意权且交往看看,至于以后,看缘份。 就这样,在家短短相聚的几天,我们泡舞厅,唱歌唱得昏天黑地,然后他送我回家。 回广州时,哥哥再一次求证我是否要与他来往,不然不要耽误了他的青春。 我说:“我没有什么感觉,说不好,我还未到广州,人家身边就有了别人呢。” 哥哥说:“我倒担心的是你……” 当时对哥哥的这句话没有深究,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自身条件貌似并不差吧,会玩会唱会跳会吃的! 回来不久就收到了他的来信。 九几年,书信通讯仍然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 不愧是老师的弟弟,一手字写得极其潇洒漂亮,遒劲有力,结尾还附有一首七律,我以为是他写的。第一封信让我收得有些惊喜和期待: 难道我遇上了一位外形俊美兼且内秀的人? 然而第二封、第三封……后来的信的内容如同翻版,来来去去的就是那些字那些话,而那首七律诗仿佛印在信纸上一般成了固定的落款签名。 中华五千汉字,在他那里可取可用的也不过上千个字……便不耐烦再看。 再动听的歌,反复不断地听,久了也会味同嚼蜡失去兴致…… 广州的秋在我归来后,追势更猛缠得更紧,天天借故到办公室来,有事没事也是数通电话,自动交待他自己的行踪…… 冬天的热茶,夏季的水果西瓜,层出不穷的殷勤。适时的体贴与问候,没法让人反感。有时让人觉得,就算没有爱,如果选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被爱也会很幸福。 但理智告诉我,毕竟是一生的幸福,不可以随便将就。 所以,我也会以朋友的身份寻机回报他,不想让人以为我占他的便宜。 没有别的问题,我最在意也是唯一说服不了自己的,始终是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年龄倒差…… 想一想,世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撒撒娇,耍耍小脾气什么的? 一想到他小那么多,就感觉面对着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弟弟,本来大了六岁又徒然老了六岁似的,哪里放得下身段去偶尔做个任性胡为的小女人? 潜意识中仍把小六当作了首选。 想给小六也给自己一个彼此增进了解的机会,我在信中说,相距太远,再热烈的感情也会经不起长久的分离,何况彼此还不了解…… 小六说,他来广州。说到做到,第三天,门卫打电话给我,说门口有人找我。 夏季炎热的中午,他黑黑的眼睛带笑地隔着大门看我,一身风尘一脸倦容,双臂晒得幽黑,随身一件简单得可以忽略的行李:一个瘪瘪的小方便袋,仿佛附近村里顺道来看望熟人…… 好一个雷厉风行的男儿,他真的奔我而来了!见到他的那一刻,很惊喜也很感动。 打电话将他托付给好友JANE的老公,因为我住公司宿舍,他们在外租住。 五点钟,迫不及待地下班,他和JANE的老公一人一辆单车地等在大门外,我和JANE分别坐了车后,奔向他们租住的小屋。 “半天耶,你怎么不洗澡换衣服?”小六依然穿着来时的衣服,大热天的,又坐了一天一夜的列车,身上的脏臭夹着汗腥味阵阵随风吹来,坐在后面几乎要窒息。 “我什么东西都没带!”他回了一下头笑着答道。 “是没带换洗衣服还是洗漱用具?”难以置信,没带难道不会买吗?好容易忍住没说出后面责怪的话。 忘了他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自己的反应记得很清楚:恶心到只想远离。 第一天的第二次面对,便对他的热度顿时冷了一截。 没人时,他来拖我的手,我佯作不知不动声色地避开…… 灰塌塌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又一身的汗泥味…… 原本的平淡,因他的积极而有了升温,又因他的不讲卫生骤然下降。疏远就那么产生。 我给他买好了一应需用品,又买了菜在JANE的家里做饭。 晚饭上桌,他也洗好了,干净清爽了许多。 然而,路上生出的那种不自在感还在,借口说热,与他分坐在长凳的两端。 饭中,他不顾在别人家且好友在场反客为主频频为我夹菜,尴尬着勉强下咽,一路肠胃都不对滋味:澡是洗过了,但他是否有刷牙? 回来后就不想再去看他,又不好丢他在朋友家不管不顾,毕竟朋友只为帮我。 那样简单的行李,我以为他只是来玩几天就回去。他却说他也想进公司和我一起打工。 不能不给他机会。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将他转移安置到四姐夫的弟弟处。 开始忙着为他找工作。公司的仓储部要招收办事员,初次面试的是一位要好的朋友,她那关好过,却过不了来自台湾的仓储经理那一关。好友告诉我: “你那位表哥应对不大方,我们经理不要。”对外我都称小六为自己的表哥。 朋友将他写的一份简历递给我,还是那样潇洒漂亮得让人赞叹的字,只见上面写着“简”字,“历”不知去了哪里,好歹他也是高中生耶好不好,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开发部,面试过后,朋友满怀歉意地说,单位是招工,不带授徒…… 在检验部,他再次地被淘汰……幕僚单位他是没有希望了。 我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圈子,也只有公司一些常打交道的朋友,一说情况大家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一辈子不愿也不曾求过人,为了他,那些天那些场景都让我一次受够,他却屡试屡败,劳而无功,感觉好累。 我每天必须上班,根本没时间去外面帮他找。 他却毫不担心,也不主动出去寻找,每天只管坐等住处,一副只待我把工作送到他手上坐享其成的安然,把所有的焦疑都堆在我身上。那段时间,心火旺到嘴角起了泡…… 心里非常不爽,我想找的是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没想到,却先当了被人依赖挡风的墙…… 秋就不一样,甚至连我自己的事有时候没想到的,他都会主动帮我做好。 秋来找我,我说了小六工作的事,秋主动带他去生产现场,他看了一圈,觉得太累太脏,不予考虑…… 一次次的机会,一次次地错失,他高大的身形开始渐渐地变小…… 对他的热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不敢想象,如果以后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如此被动,不愿担当,生活中的风雨恶浪,由谁站在前面遮挡? 而我,还没有强大到,只吃一口菠菜,就能象大力水手一样,立即将所有的命运,一肩力扛…… 也开始明白我走时哥哥所说那句话的深意…… 一个星期后,姐夫的弟弟搬走了,留给他还有几天就到期的空屋。 这样拖下去不会有什么进展,只有一条路可走…… 下班我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光着胳膊悠闲地翘着腿躺在凉席上。我递给他两百块钱说: “车票一百元就够,明天买票回去吧,外面不适合你。我上班没有时间送你!” 他来时除了自己和一套衣服,什么也没带,除了把自己带到广州,见到我时已经身上一文不名,若非有我在吃住都成问题。 真想不通出门时,他一家人都是怎么想的?他凭什么哪来的自信? 这些我不想管且已经不重要了。 钱交给他后不看他更想不多说,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多呆。 是要经历一些事,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 在家无论多么能呼风唤雨,那只能算是窝里的瞎扑腾。离开了父母,还能展翅高飞有能力生存,那才叫真本事,也才是一个成年男人应该具备的正常状态。 相较起来,比他小九岁的秋,则成熟靠谱得多! 这样鲜明的对照,这样不同的感受,一时似乎知道了该如何选择。 两天后,我坐在秋的车后,经过小六曾经住的地方,下意识地朝那儿看,发现他正蹲在对面的路边。 他居然没有走? 天正下着雨,他无遮无盖地敞着头。许是看到了我,他站起来惊疑地朝我们看来…… 风雨中,他那满脸雨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心生不忍…… 可是,生活如果只靠同情日子就能过去,世事就都简单得多,一切选择都不再那么艰难…… 我努力帮他找过几次工作,在我看来能行的他都不能通过,他有能力胜任的他自己又不肯……他只能回去继续生活在他父母家人的护翼周全之下。别人都没有这个责任继续庇护他…… 我送给他回去的路费,我是不是可以问心无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多日。 我把这些跟秋讲了,秋拥着我只轻轻说了句:“他是个成年男人!” 我之所以能接受小我六岁的秋,就是因为他处处表现得很稳重,很踏实,很有毅力。 而且,相处久了,不再感觉他的年龄是个问题。因为跟他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管…… 年前回家,不知道小六从何得到消息,我刚到哥哥家,他后脚就敲门而来。 我以为,他应该明了一切的,都无需再说什么…… 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恢复了初相识的无辜模样,很难与广州夏季的那个午后、在街头的马路边淋着雨一脸失魂落魄的男子挂上钩,心中竟然生出一份歉疚…… 然而,当他流着泪问我能不能再给多一次机会时,我知道他仍然没变,他还是离不开他父母的巢穴与护卫的。 真的没法接受一个不成熟、依赖、动辄流泪示弱的男人!这太让人压力倍增了! 未来的路还那么长,本已负重前行,再加一根稻草,就真要变成沙漠上无法站立的骆驼,何况还是一个外强中干的高大男人。 我说:对不起,我们不适合,你会找到比我好的! 然后,用什么建立起的联系就用什么了断。 当时,他向他的姐姐救助,给他远在孝感的姐姐打了一个电话,并叫我听。姐姐果然为弟弟再一次展开了保护的翅膀,声讨我伤害了他…… 她说我伤害,那么一定是了,虽然我只是做了个选择。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够不伤害?他那样地投奔我而来,是对我的信任。难道我就得为了这份信任接受不喜欢的一切?我这样做真的做错了做得太绝吗? 难道一经认识联系后,就必得在一起?无视双方是否相吸?无视三观是否相合? 多少人结婚后又离婚,只为了推翻之前的错误再重新选择。而我们,还没有更进一步就已止步。这就好比,都站在人生的三岔路口,在决定走哪一条路、是否同路时,我们已经分开。 这也叫伤害,这世上的伤害也太多了吧? 如果说是我伤害了他,如果说今天的果,是那时种下的因,今天的生活就算是报应我也认,且也无悔当初的决定! 一种个性便是一种人生。每个人都得面对自己的个性,都得背负起自己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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