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文 | 马慧娟 村道的树荫下,围坐着几个女人。旁边几个孩子跑着玩闹、嬉戏。说是树荫,其实也没多少阴凉。柳树上的叶子正一片片往下掉,在地上稀疏地落了一层。兰嫂子抓起一把,细长的柳叶一片金黄。才七月初,再这样下去,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了。 几个女人开始议论,说今年怎么就这样旱呢?她们已经两个月没有活干。钱越来越难挣,可日子还得继续,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一样都不行,人情世故缺一点都被人笑话。孩子要上学,老人要吃药,地里要灌溉,要种子化肥,牛羊要吃饲料,这些哪一样都少不了钱。 前几年还好一点,苗木基地,蔬菜大棚,葡萄园多多少少都在雇人。只要勤快,哪个女人一年不挣个几千块钱,虽然不能发家致富,可维持这些基本的开销还是可以的。可这两年,市场上葡萄饱和,苗木降价,蔬菜大棚一改再改。能用机器的尽量不用人,能雇人的尽量少雇人。她们就这样被市场和机器替换淘汰了下来。 自来水也停了一个月,家家的水窖存水都不多。她们都有点焦虑,这样下去,日子怎么过?乡村自给自足的模式已经不复存在,曾经她们吃的面、油、蔬菜都是自己家地里产的,但是现在这些东西都要拿钱买。她们现在和城里人的消费水平差不多,却没有他们那么便利的就业条件。 村道上的蜀葵没心没肺地开着艳丽的花朵,它们没有被干旱影响。舍儿奶奶把洗脸刷牙的水、洗锅的水都积攒下来浇了这些花。让它们给这炙热的村庄增添一点靓丽。 什么似乎都萧条了,前几年随便养几只母羊,一年生两茬羊羔都够生活了,村道上天天是收羊的贩子。现在一只大羊也不过几百块钱,反倒没人要了,越来越多的人处理掉羊,不愿意再饲养,草料那么贵,不赚钱,养它干吗? 女人在闲聊中说着各种忧虑,其中一个女人的手机响了。她男人打来电话,说天气太热,钢筋把他手上的皮都烫掉了几层,他想回家。女人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地里的活我都干完了,你回来干吗?别人都能干,你为什么不行?你不干活欠那么多账拿什么还?电话那边长长地沉默了一会儿,男人挂掉了电话。女人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自己命苦,不是她狠心不让男人回来,而是家里实在不得已。 他们春天贷了两万块钱贷款,卖了两头牛,准备在院子里盖一座新房子。本来这些钱单纯搞个主体也就够了,可在上房梁那天出事了。一个帮忙的邻居一脚踩空,从五米多高的房顶摔了下来,身体多处骨折。邻居这一摔,她家额外花了一万多给邻居看病。本来预算好的钱有了空缺,就又和亲戚借才把房子盖起来,门窗到现在都没安上。 这样一下子就欠了将近四万块的债务。前几天一个亲戚要账要得急,他们把一头大肚子母牛卖了,给人家还了,女人说起来心疼得不行,养了好几年的牛,眼看着一头变两头呢,就那么贱卖了。现在就指望男人在外边打工挣钱过日子,他再回来,这日子咋过? 女人的哭诉让大家都觉得心情沉重却又无能为力,每一家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幸福安康对她们一直是个遥远的概念。 柳树叶子还在往下掉,一片一片,起风了,天上没有云彩。 马慧娟,是一位生活在宁南山区的农村妇女。只有初中文化的她,平时打工种地,饲喂牛羊。在“借本书比借钱都难”的环境里,她却在打工间隙,坐在田间地头开始了写作。没有电脑,她就用手机写,几年下来摁坏了7部手机,有时流量不够了,一天只能写百余字。就这样日积月累,居然写出40多万字的散文。不过,若不是《超级演说家》节目组的发现,或许人们还是很难知道有这样一位颇有些神奇色彩的“拇指姑娘”。如果说,马金莲是西海固女性秘密的第一个公开者,那么我想,还有更多的“马慧娟们”匍匐在那热浪袭人的土地上,用内心丰盈的湿润抵御着干旱,把一颗颗心灵的种子播进严峻的生活,长出坚韧的庄稼。编发这组作品,并不是因为马慧娟上了节目,一夜之间成了许多人朋友圈里的刷屏对象,而是就这些文字而言,我们看到了来自生活最深处的那些被遮蔽的真实与痛感,以及困境中的人们如何救赎自我、抱守梦想的决心。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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