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老百姓们对过队伍已经习以为常，只有村里的孩子们，捂着冻得通红的脸蛋，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这支队伍。只见这支队伍的军装有些破旧，显得风尘仆仆，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特别高昂，军帽上的红星闪闪发亮。 大家以为这支队伍和往常一样只是过路，没想到，来了以后就不走了，找村里的空闲房子租住下来休整。村公所、小学校，还有老百姓家，就连没人住的柴房里都挤满了人。 村民们纷纷猜测着，怕是要打天津。当时淮海战役已经结束，解放军的部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大半个中国，进军古都北平指日可待，而天津是北平的一道堡垒，要打北平，肯定要先攻下天津。大家都说，看样子，这是要打大仗了！ 太爷爷名叫张世官，他家的三间土房里也住进了十来个人，说是一个班。 太爷爷和其他村民一样，特别欢迎解放军。解放军战士不仅待人和气，而且严守群众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解放军都自备粮食，往往也做上老百姓的份，叫上大人孩子一起吃。太爷爷家有两个男孩，都是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得吃上顿饱饭。 太爷爷专门腾出一间房给解放军住，十来个解放军战士，一张大土炕上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打地铺。解放军战士们都特别勤快，训练之余，就帮老百姓干活，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解放军里，有个小兵，大概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和太爷爷家的两个孩子年纪相仿，看上去很瘦小。士兵们都管他叫“二宝”。因为年纪相当，孩子们很快就和二宝成了好朋友，每天缠着他讲前线战场上的事，听得眉飞色舞，一会儿又听得攥紧拳头。二宝总是把自己的干粮分一份给他俩吃，兄弟俩也把自己的小玩意和他分享。 有一天，二宝愁眉苦脸地找到大爷爷，问他能不能找到几根猪鬃——猪脖子上的毛。 大爷爷好奇地问他，要这干啥？ 二宝脱下脚上走旧的军鞋，兄弟俩惊呆了——一双脚上，大大小小地长满了血泡，有的晶莹透明，有的已经溃烂出血。二宝告诉他们，队伍从东北一路走来，天天训练、急行军，每个人的脚上都有血泡。每天睡觉前，固定的一件事就是挑血泡。有经验的老兵告诉他，如果找一根猪鬃剪短，从血泡中间穿过去，两头露在外面，以后再走路的时候，血泡里就不会积水，晚上就不用挑泡了。 两个孩子眼圈红了。他们拍着胸脯表示，保证完成任务。当时的农村，猪鬃不多见，因为全村只养了两三头猪。而两个孩子和养猪的人并不熟。他们做了一个最朴实也最直接的决定——去偷。 他们趁着一个晚上，拿着剪刀和棍子就去了猪圈，没想到，成年的猪太难对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剪到猪鬃，猪的嚎叫声就引来了主人。 主人拉下脸就去找太爷爷理论。没想到，到了太爷爷家，掀开门帘，被炕上一幕震撼了——十几个战士，就着油灯正在挑脚上的泡。那是怎样的一双双脚啊！有的严重变形，有的化脓溃烂，有的大小血泡连在一起，惨不忍睹……. 爷爷和养猪人说明了原委。指导员却狠狠地批评了二宝，说他自私的行为给老百姓添了麻烦。 二宝红着脸正承认错误，养猪的人转身一阵风跑了出去。一会儿的工夫，他回来了，手里捧着大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猪鬃。他把所有的猪鬃都剪了下来。他说：要是部队需要，整只猪都可以给，别说一点猪鬃了！ 这件事传遍了全村。大家纷纷找出家里仅有一点伤药给战士们，太奶奶每天烧一锅又一锅热水，让战士们烫脚…… 大概半个月后，传来了部队开拔的消息。 开拔的前一晚，二宝找到两兄弟，把队伍的代号告诉了兄弟俩，还握着太奶奶的手笑嘻嘻地说：“大娘，多亏您的照顾，我的脚差不多都好了。等打完了这仗，我们肯定还会从这经过，到时我一定再来看您。” 部队是连夜走的。几天后，就传来了解放军对天津发起总攻的消息。战争异常激烈，火光映红了南边的天空，在村里就能听到天津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村里的人们通过广播，知道了解放军的队伍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在金汤桥胜利会师，攻占了这座坚固设防和重点守备的大城市，全歼守军13万人。 太爷爷家的两兄弟却没有记住这些，他们关心的是胜利后的队伍什么时候再经过。 没想到，兄弟俩没有等来二宝，却等来了坏消息。 渐渐有胜利班师的部队从村子经过，兄弟俩常常拉住过路的部队，问起二宝的消息。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几个月后，终于有知情人告诉兄弟俩——二宝牺牲了。不仅二宝，他的那个班，作为先头部队，全部壮烈牺牲了。他们，甚至没有踏进天津城的土地…… 兄弟俩久久没有说话。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近距离地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几个月后，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当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第二年，爷爷也参加了解放军。这是后话。 作者后记 笔者的老家在天津市武清区杨村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叫后台村。这是时年八十多岁的大爷爷（爷爷的大哥）给笔者讲述的一段真实的往事。讲述这个故事时，老人眼中泛着泪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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