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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烂人、俗人、蠢人|公开信

 三无堂j5bmon2a 2018-05-05


继前两周关于现代社会讨论的三封信后,今天又有了第四封来信。写信人杜鹏是一个年轻的办事员,回信的是单读副主编刘宽,两人同样热爱诗歌。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诗人,却会在日常生活中敏锐地感受着一切诗意浮现的时刻。就像杜鹏所说的,要追求在汽车尾气中寻找禅意的能力。去过大多数人都可以过的生活未必就意味着妥协,我们依旧可以宽容而大胆地交流写诗。


我们欢迎更多朋友参与进来,你们也可以用照片、视频等其他语言来回应,来信发送至 wuqi@owspace.com 。


▲杜鹏在 Kansas 骑行时遇到的日落



写信人:杜鹏 

文艺爱好者、美发鉴赏家

现为某单位办事员 


刘宽:


你好。


记得我最近一次对你用“你好”这个词的时候,是咱上次在三里屯碰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听到后来了句“你好什么呀”。想想也挺逗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啥要对你“你好”。


其实我用“你好”这个词挺多的,每次在非正式场合和陌生人自我介绍,我都会说:“你好,我叫杜鹏。我喜欢摸女孩头发,我还喜欢拿着手机看 A 片。”也许是老天眷顾吧,我极少因为这个开场白而被拉黑。


▲杜鹏组织脱口秀的酒吧


自从你们开始搞这个公开信栏目,我就一直想这么给你写一封,但是一直不知道从哪说起。今天你突然在微信上跟我说,我是你唯一的一个敢交流写诗的朋友,这句话瞬间让我在我的脑海里印出了这封信的底稿。我对此感到很荣幸,下面我要说的是,我为什么荣幸。


你告诉我,你之所以敢和我交流写诗是因为我对你宽容。我想说的是,我对所有真正意义上的“原创”诗人都宽容。我一直觉得“原创”一词和“创作”不太相同。这个“原”字在我的理解里是有原始的本能在里面,是极为真诚的。很多创作是为了创作而创作,缺少了这个“原”。我心目中的诗人都是原创诗人,作为一个诗人,我当然要对他们宽容,就像我也希望他们对我宽容一样。当然,如果他们不宽容的话,我也不在乎。我认为宽容本身应该是作为一个诗人所具备的必要品质,不仅仅是对花鸟鱼虫宽容,对山崩地裂也要宽容。木心有句名言就是“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虽然木心谈不上是我最热爱的诗人,但是这句却被我奉为我的行诗准则。


▲杜鹏


刚才既然提起了原创,我想再多说几句。上次咱们聊过这个话题,就是很多国内的创作者都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向自己的历史和异族文化的取经上面,而忽视了离自己最近的创作素材。很多创作者和我们一样,都是吃地沟油,听同一首歌长大的,但是他们却总是在自己的创作中,有意或者无意的回避这些离自己最近的事情。这样的创作在我看来,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创。在这方面,我非常佩服英国人江森海(创可贴品牌创始人),他把很多被国内艺术家们忽视的事情变成了产品,他设计的“成人保健”,“地沟油” T恤在我看来和当年 Andy Warhol 的坎贝尔罐头一样伟大。


我非常喜欢老崔的一句歌词,就是“突然来了一个机会,空空的没有目的,就像当初姑娘生了我们,我们没有说愿意”。我最早听到这句歌词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写诗,但是它却总结了我对我诗人身份的理解。我觉得诗人是一种思维方式,和写作技巧还有阅读量关系并不大,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见过很多没有写过一首诗的诗人。从这点来看,咱们都很幸运。我写诗写了不到 10 年,但是作为一名诗人,已经有三十一年了。我不敢后悔。


禅定荒野 

[美] 加里·斯奈德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我现在手头有一本 Gary Snyder 的《禅定荒野》。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一半了,在阅读过程中,我又加深了对荒野的理解。我心目中的荒野与 Gary 心目中的荒野是有不同概念的。 Gary 一生追求自然界的荒野,而我却习惯于呆在人为的荒野——我们生活的城市。我在堪萨斯州呆了 8 年半,毕业后,从一个 3 万人口的小镇回到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城市,却始终拒绝像其他人那样,出门带上口罩。惠特曼有句诗叫“ I believe a leaf of grass is no less than the journeywork of the stars. ”(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星的运转),我想作为一个诗人,我应该具备在汽车尾气中寻找禅意的能力,如果不具备的话,我也不配当诗人。


▲杜鹏在 Kansas 的 Lyon County State Lake 骑行


我现在的工作是在某个单位的办公室打杂,平时送个文件,接个电话,看似和诗意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并不痛恨这份工作。最近几个月内,我写了很多我个人最满意的作品, 我的第一本中文诗集《我是一片希望被人崇拜的厕纸》也即将出版。这些我在工作之余创作的诗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去应付身边毫无诗意的人。况且这份工作还给了我足够的薪水,让我在不需要担心房贷等问题的情况下,有剩余的钱去买我喜欢吃的烤羊腰子。尽管,我不认为我会在这份岗位上呆的太久。


既然咱们这个是公开信,我就先说到这里吧,毕竟读者们在手机上看那么长的文字也挺费劲的。刚才一提到烤羊腰子,我就又饿了。我现在在单位办公室,对面的那家烧烤应该还没下班,我现在就准备过去解馋了。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上次在三里屯,你带我去的那地儿不错,吃的也好,酒也好,咱们下次接着去。


见信祝好。

 

杜鹏


回信人:刘宽 

单读副主编、偶尔拍点儿片儿

著名伪望京名媛

杜鹏:

 

虽然我一时兴起,说了“你是我唯一的一个敢交流写诗的朋友”这样的话,但我觉得我和你的友谊是从这次通信真正开始的。

 

现实里我爱慕虚荣又软弱,所以天然会取悦别人。我习惯性表现得喜欢别人,好让别人喜欢我。于是我生活里乌泱泱都是人,而其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是我真正喜欢的。所以在各种关系里,我总感到自己在应付,很少出击。


▲刘宽(左二)与同事为准备拍摄外出勘景,中途休息


虽然我们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我其实一直在应付你,从未觉得应该积极和你聊些什么。直到某天我忽然发现,好像真的只有你在关注着我写什么,怎么写,也只有你会表现出鼓励我的样子。你知道,这对一个写诗不多的人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我始终相信自己有写诗的天分,但我因为害怕袒露自己,害怕自己的语言拙劣,情感自溺,害怕我喜欢的人看到,害怕我喜欢的诗人不喜欢我……所以我还是写得太少了。我那些可能发展成诗意的想法,都在插科打诨中,在社交媒体里,被消解了。

 

而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些,可能只有我自己觉得和诗歌最接近的时刻。前天午饭后,我们几个同事在阳台上晒太阳,我手上翻着一本杂志,里面有张海报掉了出来。我突然发现那张彩色的海报,被阳台脱落的墙面衬托得无比耀眼。于是我和 57 就突发奇想,把办公室里那些零碎的纸片拿出来,宣称以“策展”的思路,在阳台上办了一个“阳台双年展”。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但却是我这一周最开心的一件事,它开拓了我的日常生活,让那个吃外卖的中午变得与任何一个中午都不同。这样的行动和感受,有时候代替了我用文字表达诗意,但我希望它们终究会再次浮现,就像此刻我对你的讲述一样。

 

▲单向空间四楼阳台


我并非觉得诗意的时刻即“不同”的时刻。相反,我认识的诗意,总是发生在最黯淡的时刻,在那些不断重复的现实中,在琐碎的深渊面前,而写诗的人要做的,是勇敢地打捞起词语。更重要的是,“我”要退到语言的后面,让语言抬起我软弱的脸,让我去不惧怕用烂语言、烂思想,写一首烂诗,因为如果诗和我一样烂,诗本身就好了。

 

那天听到你回国之后在某单位做打杂的工作,我第一反应觉得有些吃惊——如果你做脱口秀演员、 A 片编剧、表演摸姑娘头发的行为艺术家,我都不会吃惊。但第二个念头,又觉得你做什么样的工作我其实都不会吃惊,也都觉得有意义。我觉得诗人首先不应该活得像个文化人,诗人可以是烂人、俗人、蠢人,和一切与诗人无关的人。


你的生活也给了我一些信心。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在“单读”工作三年,会每天来上班打卡,会深谙办公室政治,会熟练地完成各种重复的事。在这样的生活之前我总觉得自己上天入地,长袖善舞,觉得我应该去战场,去异国他乡,去最热闹最荒芜的地方,去过所有人都过不了的生活。而此刻的我并非妥协了分毫,而是我更愿意去过很多人都可以过的生活,然后审视它,表达它,让它把我变得俗不可耐,这需要更多的勇气和决心。



而诗歌正给我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你也一样。

 

此刻又是一个犯困的午后,给你回信之后,我要去开制片会了。谢谢你这样写信给我。你下次来北京,我再带你去喝酒吃肉,摸喝醉的姑娘的头发。

 

Best,

K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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