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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4】侯宝林自传(节选)

 逸心茶舍 2018-05-07
【连载4】侯宝林自传(节选)

    到天津去说相声

    1940年的3月到6月,我一直在西单商场说相声。天气暖和了,病也好多了,这个时候,有人来约我到天津燕乐戏院去说相声。  
    我们场子有个相声演员叫戴少甫。他原来叫戴少圃,“圃”字是四四方方一个框子中间搁个甫字,有人对他说:“你这名字不好,外边有个框,把你困住了。”那时人们怕听这话,他听说后就赶紧把框子去掉,改叫戴少甫。戴少甫有点儿文化,能够自己整理段子,相声段子中有些错别字,他能纠正过来;同样的段子他说出来,比别人说得好。我也受过他的影响。一两年前,他在天津燕乐戏院说过相声。燕乐戏院是天津有名演杂耍(曲艺)的场子,有时偶尔也演场电影,所以也叫影剧院。戴少甫到天津后,很快就演红了。当时他最红的节目叫《数来宝》。《数来宝》原来不是个相声段子。当初我老师朱阔泉先生在西单商场演出时,每天去得早,观众没来齐,他就挥动大板说段数来宝招揽观众,原来不算个段子,后来愈说愈多,愈说愈长,就变成了个相声节目。戴少甫到天津演出的时候,天津闹水灾刚过,报纸上经常有人写文章募捐劝赈,他就把报纸上的文章改编成段韵文,插进《数来宝》内,在台上演出的时候也向大家劝赈。这下子他就红起来了。观众觉得这个演员不仅是个艺人,还热心公益,就喜欢他,他是这么红起来的。后来,戴少甫由于说了段《打白狼》的相声,被大流氓袁文会等人轰回北京。这段相声还有个名称叫《得胜图》,内行话叫做《大杆子》,它的传统名称又叫《南征梦》。戴少甫因为说这段相声得罪了天津最大的流氓袁文会。里边有段台词讲到点名:  
    甲:王得胜!  
    乙:有。  
    甲:赵德标!  
    乙:有。  
    底下就点起同台演员的名字了:  
    甲:常旭久!  
    乙:有。  
    甲:谢芮芝! 
    乙:有。  
    甲:于俊波!  
    乙:有。喂,你这司令怎么尽带我们这一帮人儿呀!  
    甲:哎,您想,我要做了司令,不就带你们这一帮孙子吗?  
    这是骂人的字眼儿,那时台上常这样说。这词儿原来就有,不是针对谁说的。但那时敌伪搞汉奸队,汉奸队有王部队、李部队、张部队、赵部队等等,袁文会的部队就叫袁部队,他是司令。戴少甫说相声说到这儿,台下袁文会旁边的狗腿子就说:“这是骂咱们,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说着,窜到后台动手就打。那天正好白云鹏老先生也在现场,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一见狗腿子打人,直说好话:  
    “别价,别打呀!打坏了那可就完了呀!有什么事冲我吧!我请客,我给你们赔不是,让他给你们赔不是,……”  
    白云鹏一边说一边就趴在戴少甫身上,替他挨打,这样,才把戴少甫救了下来。我在卖艺生活中一直觉得江湖艺人有很多好品德,他们讲义气,肯帮助人,在这种场合看得最清楚。  
    戴少甫挨了打,被轰回北京,于是燕乐戏院又来北京找人,才找到我。他们原来对我就有好印象,就邀我去。我们场子里最好的捧哏演员是张少棠,他捧得活,夸张幅度大,嗓子也好。他有点儿文化,原来是个银行职员,业余时间说相声,后来就成了专业演员。我约他一起去,他不去。他说跟我出去没有把握,尤其在天津。谁都知道天津这地方最难演出,过去曲艺界有两句话:北京
“出处”,天津是“聚处”。不管唱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联珠快书、单弦、莲花落,还是相声,艺人都来自北京,天津是个聚集之处。天津聚集了那么多名演员,你在天津能不能站住脚是个问题。你要是在天津站不住脚,那你就甭想到江南去,因为江南邀角儿都到天津来约;你要是在天津能站住脚,挂上号,那你这个演员就算行了。所以张少棠不敢跟我到天津去,他说:“凭你这两下子到天津去能站得住吗?我跟你去天津一个月,演砸了,回来我上哪儿?人家不要我怎办?”  
    这时,郭启儒正好没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他。我俩在天桥学戏和唱戏时就认识。我说:
“天津来邀人,你有意活动活动吗?”  
    他说:“可以呀!我在这儿也不行。你没瞧见吗?”  
    这样,我们就搭上了伙。郭启儒也是天桥艺人,他的师父是刘德智,刘德智是和焦德海搭伙的。天桥这场子历史悠久,凡是从这块地上出来的相声艺人,人们都看做是正统。自从焦德海死后,这块地不景气了,生意也不好。郭启儒就是在这样情况下和我搭伙去天津的,成了我艺术生活中的老伙伴儿。

    打炮戏

    1940年端午节后,我们来到天津,在燕乐戏院演出。那阵儿一台曲艺有十几个节目,燕乐戏院是十四个,他们想让我演最后一个节目,这叫“大轴”,我不干。我挣的钱少,我俩只挣储备票二百多元。那阵儿物价波动得很厉害,我们挣这点儿钱就干“大轴”,太不合算。另外也不敢干。天津这码头,刚刚去,自己这两下子心里有数,能不能站住还不知道。我不够唱“大轴”的资格,没有唱。  
    从前演戏,第一天的节目叫“打炮戏”。我们到燕乐,头天的打炮戏白天是《空城计》,晚上是《改行》。那阵儿的《空城计》,还不是后来我整理过的这个段子,那阵儿说《空城计》,前半段说的是《挂票》,后边才说《空城计》。就那《空城计》,我也作了一些修改,和别人说的不一样。以前别人说《空城计》,是说“城楼”这一场。四个龙套出场,前两人走到台中间站一下,一人往左边,一人往右边,后两人上场也是如此,这不对。我把它改在司马懿过场这一场,就是现在的样子。从前的说法不合理。“城楼”这一场,台上大边儿(左边)是诸葛亮、琴童和城楼;司马懿带兵上来,唱:“大队人马奔西城”,他应该站小边儿(右边),四个龙套站一字儿,没有一边两个的站法。原来相声不合理就在这地方,我把这一场改成过场,就合理了。为什么过去的相声要那样说呢?那时候相声界有种怪理论,叫做“理儿不歪,笑不来”。他们认为说相声不能说对了,说对了,人家就不乐了;唱也如此,非得你唱得不是味儿,人家听着乱七八糟不像个玩艺儿,觉得可气,一气,就气乐了。这种理论我是不同意的,我们主张“对中求好”,首先你得讲求说得对,说对了你再往好里研究。相声演员很多人是从京剧界转过来的。老辈有朱绍文先生(艺名“穷不怕”),是京剧演员改行说的相声,后来有常连安,我们这一代有侯宝林、郭全宝、王宝童、王长林,都是从唱京戏转说相声。你要是原来不会唱戏,这样说《空城计》还情有可原;我们懂得京戏,就不能这样说了。所以我就改了这个场子。那天晚上我俩说《改行》。夏天开场要晚一点儿,八点钟,赶天黑了才开场。那天晚上正赶上电台在燕乐戏院实况转播,我们一下子就接触了广大群众。因为实况转播,大家都想拿出自己拿手的、比较有把握的节目去演。这样,时间就长了,散场时都快夜里一点了。十四个节目中,我排在开场第六,也就是前半场七个节目中的靠末。那阵儿说《改行》和现在也不一样,一般叫《八大改行》。《八大改行》说到每个艺人出场时,要先把他唱的段子学唱一遍。譬如说学京韵大鼓刘宝全,现在说相声是在说到“卖粥”时才学唱,那阵儿在前面提到刘宝全时就要先唱一段。京韵大鼓有个“八句诗篇”,“八句诗篇”可以概括整个段子的内容,“八句诗篇”唱完了,跟着就出人物,故事就开始了。譬如《长坂坡》吧,前面就有这么八句:  
    古道荒山苦相争,黎民涂炭血飞红。  
    灯照黄沙天地暗,晨迷星斗鬼哭声。  
    忠义名标千古重,壮哉生死一毛轻。  
    长坂坡前滴血汗,使坏了将军赵子龙。  
    按照过去相声的说法,我在说“卖粥”这一段以前,先得唱这一段。那阵儿我嗓子好,从高八度到低八度全用得来,对刘宝全的味儿基本上也学得会。那天晚上我说《改行》,说到刘宝全时,就唱了这八句  
    学完这一段,台下观众听着可满意啦!这一段听满意了,下边再学“卖粥”,就更满意了。说《改行》,我也作了一些改动。在我以前的相声演员说《改行》说到“卖黄瓜”时,只唱两句:“大黄瓜你们谁要,一个铜子儿拿两条。”我认为唱两句不够劲儿,怕要不下“好”来,因为观众没有准备时间。我就在前面加了两句,就是现在大家听到的这四句:  
    香菜芹菜辣青椒,  
    茄子扁豆嫩蒜苗,  
    好大的黄瓜你们谁要,  
    一个铜子儿拿两条!  
    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想让大家叫“好”,你得给人家台阶,给人家准备时间,我唱这四句,就是给了观众准备时间,再加上唱的时候的身段和动作,唱完了果然观众叫了个“满堂好”。这四句的唱腔是运用《遇皇后》中:“听说包拯他来到,不由哀家喜眉梢,赶上前去拦大轿,见了包拯说根苗”的唱腔。“卖西瓜”是运用《黄鹤楼》中四句唱腔。唱这两段时,都在前面先唱正戏的四句,后面再唱《改行》的一落儿。  
    《八大改行》,应名儿叫《八大改行》,好像应该说八个改行似的,可是一般人顶多说四五个,因为中间还有形容、烘托、陪衬的东西。我也只说四个,后来改成说三个:卖粥、卖菜、卖西瓜。头天登台,我拿的这两个节目,都是经过修改的,和旧节目不同,我一拿出去,观众一叫“好”,又赶上电台实况转播,这头一炮就打响了。我有个好条件:我原来是唱京戏的,嗓子好,音色、音量、音质都还可以,头天打炮,就收到了好效果。有的相声演员原来在地上演出的时候,一个人一天要说六七段,累了,又抽烟,又喝酒,不知道保护嗓子,也就不容易收到这样好的效果。也就是说,相声演员落个好嗓子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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