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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不听杨振雄,再听已不复少年

 好办法 2018-05-08

杨振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很红,电视里经常有他的演出。但我家老人不喜欢听他,多少也影响到我。杨振雄的表演风格和任何弹词艺人不一样,说也好,唱也好,他有那么一股劲,但要是作为消遣,看着有点累。他唱得累,听的人也累。老人经常说:“哎呀,他兄弟杨振言倒不错。”杨振雄出身评弹世家,他父亲杨斌奎我爱听,他弟弟杨振言的蒋调我也喜欢,唯独他的表演,不喜欢。甚至有时揶揄他:杨振雄?唱么唱的“洋芋调”(杨俞调),养个儿子么叫洋葱(杨聪)!


杨氏父子,左起:杨振言、杨斌奎、杨振雄


很多年以后,偶然听到杨振雄和黄异庵一同表演的《西厢记·游殿》,这是杨振雄从艺六十周年演唱会的最后一出,他的先生黄异庵演小和尚法聪,杨振雄演洛阳才子张君瑞。我没有想到年少时不喜欢的杨振雄竟有如此魅力,手面、身段、说表、弹唱……每一样都是大师级的,而他的老师黄异庵则是不温不火、机智幽默。如此儒雅,如此潇洒,两人的表演相得益彰。一回书,杨振雄就这样把我“圈粉”了。


一回《西厢记》,杨振雄把我“圈粉”了


杨振雄出生于1920年,是弹词艺人杨斌奎的长子。9岁随父学唱《大红袍》和《描金凤》,11岁登台、14岁上电台,堪称评弹神童。弟弟杨振言冒出来以后,他把给父亲打下手的机会让给弟弟,自己背包囊、走官塘,跑码头放单档演出,当时不过二十几岁。四十年代末进入上海,一举成名成为响档。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杨振雄


在上海,杨振雄遇到他一生中的红颜知己,也是一名奇女子沈月箴,由此开启一段传奇的艺术人生。沈月箴原名沈月珍,出生于吴江平望的大户人家。1937年11月吴江沦陷,沈月箴参加游击队,走上革命道路,被称为“吴江花木兰”。1938年9月沈月箴来到上海,参加中共地下党,担负起情报工作的艰巨任务,曾担任潘汉年的秘书。1944年沈月箴因患肺结核告别革命队伍,回到上海寓居养病。病中寂寞的她时常去书场听书,由此喜欢上了风度翩翩的杨振雄。他觉得杨振雄说的《长生殿》与众不同,但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古文功底和历史知识还不够,书还可以再提高。在交流的过程中,两人相爱了。


沈月箴在黄浦江上留影(此照系杨振雄所摄)


从挚友到知己,从知己到恋人……杨振雄有了沈月箴的帮助,书艺突飞猛进。他的《长生殿》从与众不同而变得卓尔不凡了。杨振雄在上海大红大紫,人们惊叹于他的说、表、白,以及举手、抬腿、眼神……样样都体现出古典美。评弹竟还能这么说?细心的人发现,杨振雄的不少开篇唱词出自同一人:费一苇。“费一苇”正是沈月箴给自己起的笔名。


杨振雄和沈月箴在重庆南路巴黎新村寓所“坐而论道”探讨艺术


杨振雄此时早有妻室和家庭,他和沈月箴之间的关系是现在的人很难理解的,但当时上海还没有解放,以当时人的观念,很正常。解放后,沈月箴帮助杨振雄创作了《武松》,反映的不是才子佳人,而是敢于反抗的农民斗争,杨振雄跟上了形势。《武松》都是现编现演的,夜场演出后杨振雄稍事休息,马上执笔赶写第二天的内容,“星儿俏,月儿皎,良夜迢迢;透瓶香,出门倒,心底火烧;挺胸膛,提棍棒,怕什么虎豹……”这样优美的唱词都是由沈月箴当天“急就章写出来的。另外《西厢记》、《王佐断臂》、《强渡临津江》……等,都是沈月箴以“费一苇”的笔名和杨振雄合作创作的。


杨振雄和沈月箴


1955年沈月箴因担任过潘汉年的秘书都入狱,虽然第二年就释放了,但身心备受折磨。他至死也没有告诉杨振雄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把冤屈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全心投入《西厢记》的整理。杨振雄在评弹团日子也不好过,艺术创作一度陷入停滞,他和沈月箴的关系更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1981年沈月箴因患癌症去世,年仅62岁。1982年沈月箴平反,1983年杨振雄和沈月箴共同创作的《西厢记·杨振雄演出本》正式出版,而这一切,沈月箴已经看不到了。杨振雄写了一首七言绝句献给自己一生的知己:


三十二年共一灯

夜深旧曲谱新声

南窗切磋西厢事

付刊今朝告慰君


位于苏州东山的沈月箴之墓,墓碑上的”杨沈月箴之墓“几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了解了杨振雄的身世以及他和沈月箴之间的情事,回头再看杨振雄的表演,不免有了新的感受。杨振雄是评弹历史上一位独特的艺术家,他的表演有浓浓的书卷气,他喜欢书画,收藏大量书画作品,自己也能创作。为演好武松,他向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学习,后来又和昆曲名家俞振飞、徐凌云成为好朋友,无论说、唱还是表演,都能看出昆曲的底子。他和任何一位弹词艺人都不一样,只要一开口人们就知道这是杨振雄。也正是因为这份独特,杨振雄的艺术似乎很难传承。他曾经带自己的儿子杨骢作为“下手”,培养接班人的意图非常明显。杨骢和乃父颇像,但后来和父亲打起了官司,现在看不到他演出了。凝聚了杨振雄和沈月箴一生心血的艺术,成为绝响,只能在老视频、老唱片里回味了。


杨振雄弹唱《西厢·闹柬》


左起:杨振言、徐凌云、杨振雄、俞振飞


生活中的杨振雄麻烦不断。他和沈月箴的关系纠缠不清,和发妻及发妻所生的子女有经济纠纷,一度闹上法庭见了报,成了上海的大新闻。后来杨振雄又经历了两段婚姻,”清官难断家务事“,杨振雄的家务事尤其复杂,是是非非,外人似乎无法简单地作出判断。1998年8月杨振雄因中风和牙根癌去世。当时他住在第六人民医院,巧的是和评话大家吴子安住一个楼层。根据吴子安的回忆,说《隋唐》的吴子安喊杨振雄“阿龙”(杨振雄小名阿龙),杨振雄说:“阿哥,我难过,我难过,”指指天:“天,这是天惩罚我。”杨振雄向吴子安提起自己不能咀嚼,很痛苦。吴子安让夫人带点豆沙馒头来,光吃豆沙不用嚼。可惜等豆沙馒头送到,杨振雄已经走了。


杨振雄、杨振言


此前的1996年,在兄弟杨振言从艺六十周年演唱会上,杨振雄最后一次上台表演,唱的是《长生殿·絮阁争宠》。因为已经中过风,一只手不能动,三弦是由邢晏芝代弹的。杨振雄老矣,然一举手一投足,仍是大家风范,一句”妃子啊“,依然风情万种。一代名家杨振雄有生之年在书台上唱的最后一句词是:“我朝政多,杂事烦,分身乏术怎调排。”


杨振雄病中绝唱《长生殿·絮阁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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