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子墙 除夕夜,包完饺子,罗克俭像往年一样,和老伴儿离开家,走到大街上,找个十字路口,烧起纸钱,祭奠起逝去的先人。这个习惯他已经记不得持续了多少年,从出生成长的西红门村村居,到如今搬迁上楼,每到除夕,吃子夜的饺子之前,他都要和先人絮叨絮叨,这一年家里怎么样,这一年家人怎么样……中国人对于家族的执念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而在西红门这个因着皇家御苑诞生的村落,跟随着顺治进京的满族人的后代们,如今已经成了京郊土生土长的农民,而他们对自己家族谱系的追寻,凝聚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宫门旗人》,罗克俭就是这本书的主编,他和西红门的文人们一起经历了一场探祖溯源之旅,重新发现西红门。 《宫门旗人》的书名下标注着满文,这让这本书透出些许神秘。翻看后发现书里的内容并非皇宫大内的秘闻,而是一页页普通满族人的家谱,一个五六代传承下来的家族浓缩在书中。是什么原因让一群京郊土生土长的农民以出版书籍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族系? 家谱上太爷爷的名字成了“X” 罗克俭,满族,68岁。他们那一代人,提到自己的祖先,很长一段时间印象中就是卖国求荣、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作为被驱逐的“鞑虏”,他们有着浓重的自卑感。 “家里老人告诉我,解放初期我们村里进行户籍登记的时候,不少满族人都悄悄地隐瞒了满族的身份,唯恐遭遇'驱逐鞑虏’。”罗克俭说,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后,随着《康熙王朝》、《雍正王朝》这些影视作品热播和百家讲坛的推广,西红门的满族人开始觉得“原来我们的先祖不光是草包啊!” 时间进入到二十一世纪,城市化的脚步也来到了西红门镇,古老的村落在逐渐消失,依稀可辨的海子墙、西红门也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西红门的满族人越来越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的祖先,了解发生在西红门这块热土上的故事。 “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就很吃力了,再过几十年,我们父辈再都去了,我们这辈也离开了,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还有谁能记起村落里的那些事?那些人?谁还去往上捯捯西红门的满族人是怎么来这儿的?”现在西红门的满族人对自己的民族、血脉已经看得很淡了,村里可能没有一个人会满文,随着城市化进程,现在只有西红门四村在京开高速路东还有一部分土地,其余的就只剩下村子的建制,人都成居民,上了楼了。于是北京西红门御苑满族理事会就牵头,镇里的满族人开始了一场寻源溯祖之路,最终形成了《宫门旗人》,西红门镇三个满族村中各氏家谱汇聚在这里,希望后代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先。 《宫门旗人》就是西红门满族人的家谱,是一种家的寄托。 关于西红门满族人是怎么来到西红门的,还有满族的历史风俗,都能够在浩瀚的史料中找出踪迹,而西红门满族人家庭文化的传承,却因为上个世纪十年浩劫而消失了。 你是否能说出你太爷爷的姓名?在“解放前”文人金贵的时候,许多平头老百姓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祖先的名字更是没有记录下来的机会。西红门四村是满族村,随龙入关这360多年,由最初的三户到2006年底已经是500多人的一个群体,如果按照25年为一个周期的话,已经是15代左右,但是《宫门旗人》中家谱多的也就6代,而且不少家谱中的第一代的名字都是用“X”来代替。 “西红门满族家庭本身都有家谱,入关以后的满族人很好地接受了中原汉文化,很重视家谱,取名字的时候也都排字,但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基本上是扔的扔、烧的烧了,都没有了。”回忆起撰写家谱的日子,罗克俭说那是开不完的座谈会。“当时我们村开了上百个座谈会,比如这个月准备写马家的家谱了,就把马家各支上点岁数的老人都集中在一起,脑子里记住的人一个个说出来,大家互相印证,一家一户的弄,一户也不能落下。” 《宫门旗人》第130页是罗克俭家的家谱,只能追溯到他太爷爷那代,祖父是1882年出生的,叫罗文秀,可是太爷爷的名字就没人知道了,家谱中只能用“罗”的姓氏加上在家族中排的字“松”,和一个代表不确定的“X”来记录太爷爷在家谱中的存在。罗氏名字排序,是松、文、继、克、建、顺、元、利、泰、有。家谱上大多数只排到的继字辈,就连排到克字辈的罗克俭家,之后也没有按照家谱上的建、顺、元、利、泰、有排下去。 “我们这次修家谱,各个姓氏的老人们议出了自己家族的排序,一般都议出五六代,希望后代的子孙们能够续上去,虽然不能比照'孔孟不乱’,但是也希望有可能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后人们能够通过名字就知道共有过一个祖辈。” 在罗克俭家的家谱旁边,是一张摄于1972年的全家福。虽然过去了40年的时光,可是罗克俭对当时的记忆依旧如新,是战友来看望他时拍摄的。父亲罗继玉和母亲于凤珍坐在凳子上,抱着孙子孙女,罗克俭和妻子站在父母身后,脸上洋溢着青春。当时还抱在怀中的儿子,现在已经比照片中的罗克俭岁数大了不少。 “四大家族” 定大老爷没排上 作为自然村,西红门其实在1644年满族入关前就有了。这不得不说到南海子猎苑的历史,据记载,永乐十二年这儿就有村子了,当时的村民基本上都是海子里的原住民,因为明朝皇家修猎苑占用了他们的家。 搬出来的人故土难离,就守着海子墙的西门聚居着,形成了新的村落,因为靠着西红门,就以地为名叫开了,后来还有一部分修建明南海子的民工、民工家属加入这个村子。等到清朝接管了明朝,当然也接管了南海子。 “中学上历史课的时候,我们老是把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和我们村里的四大家族弄混了。”罗克俭说,村里的四大家族是罗、马、衡、陈,其实在村里还有赵氏、定氏也属旗人,只是人数相对少些。四大家族的前三姓罗、马、衡进入苑门管理位置的时间偏早,所以衍生的人口就多,乾隆九年奉敕编成的《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载明,衡氏属正白旗,罗氏中罗文秀,生于1882年,家族是镶黄旗后人,马氏家族中有长者指出本族系镶红旗,和史料记载不同,但目前也成了一笔说不清楚的糊涂账了。 罗家的主要任务是管理动物和马匹,皇上要打猎,你苑子里得有猎物啊,当时朝廷每年要从东北以及其他地区运来大批獐、鹿、虎、豹、黄羊、四不像等动物,管理动物的工作既重要又艰巨,罗氏也算得上最早的动物园园长吧。 马家的责任是守护苑门,最初朝廷为每座苑门派出10名兵丁,自然也要有人管理,为了保障帝王的安全,苑区有着十分严格的管理规定,“里爬杀、外爬发”,就是说偷偷进入苑区的抓住要杀头,偷偷出苑区的发现后要发配边疆服役,所以说那时候要是没有“小燕子”那样过硬的后台,没什么人敢翻越苑墙。 衡氏是管理苑户的,苑区内有一定数量的土地用于生产蔬菜粮食,这既是帝王大队护从人马来此的生活需要,这些物资的来源需要强有力的行政保障措施,衡氏就是粮菜生产队的管理人员。 陈氏则是负责果品生产的,帝王的生活绝对是讲究质量的,饮食中水果是不可或缺的,虽然许多品种可以采购,但总不如现摘的新鲜适口,满族村里有好几块上好的土地,名叫南北桃园、南北果园,直接来个农“帝”对接了。 在西红门,几十年前还有“定大老爷,马二老爷”的说法,说是定氏也是负责守护西红门苑门的,看这架势,是定氏顶了马氏的职位,所以虽然村里只有一支一户定氏,没排上四大家族,但人家可是“大老爷”。 陈氏、赵氏虽然来西红门的时间可能相对罗马衡要晚一些,但他们都是镶黄旗的旗属,赵氏族中留存着家族谱单,清晰的记明满族老姓是舒舒觉罗,陈氏属镶黄旗也是先人传教下来的,“京城门官多姓定”,这样的重要位置,也非首旗莫属。 慈禧最后的团河之旅 赏了苑户一月钱粮 西红门的另一大满族群体来自团河行宫。 团河行宫,始建于清乾隆三十七年,乾隆四十二年完工,占地400亩。从乾隆四十二年到宣统退位,生活在团河行宫的满族旗民充当着皇家园林的忠实仆役,他们在行宫内管理花木、饲养动物、司理膳食、洒扫殿堂,每有帝王驾临,要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除有任在身的苑户公人外,他们的眷属也要装饰一新,在宫门边跪迎皇帝。 团河行宫最后一次接驾,是光绪二十九年,实际上已经带有十分悲凉的气氛了,因为行宫已经遭受了巨大的劫难。上个世纪80年代,大兴县文史办的李丙鑫曾经寻访到一位九旬老人赵连岐,那时老人已经是村里最后一个见过慈禧的人了。 “那年陪老佛爷一起来的是'涛贝子’,骑着大红马,头上戴着一个有穗子的帽子,老佛爷来的时候,村里大人小孩都跑出来,跪在路边,大人哄着孩子不许闹,远远地看到老佛爷的车和皇上的车轿来了,好多骑马护卫的,还穿着黄袍马褂,大人孩子都抻着脖子瞧,等车辇近了,大人们都趴下磕头,有那小孩子,大人们磕头的时候就把双手举过头顶,我就看见老佛爷对人群招了招手,车辇就进了团河行宫。后来听大人说,老佛爷还赏给村里人一月钱粮呢。”赵连岐老人已经故去,所幸他的记忆已经有了文字的记载,据团河村里老人说,1954年“涛贝子”载涛还曾经回过团河行宫,当时村里一个老年妇女,发髻上插着一朵红色小花的,还走上前向载涛行了个旗礼,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给团河行宫添道绿 另一种方式的守护 经历230年的风云岁月,团河行宫苑户由最初的32户繁衍壮大成了一个近2000人的群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旧生活在乾隆皇帝给他们设计的龙脉福地之上。 67岁的柴新生,祖上是团河行宫的苑户,乾隆四十六年团河行宫设苑户32人,各给养膳地28亩,并于团河行宫东侧建苑户住房19联,每联4间,共计76间,门楼两座,这就是团河村的最初雏形。 “当时的苑户房,四梁八柱的,上个世纪50年代村里还有老苑户房呢。”柴新生回忆说。“苑户们还有乾隆皇帝给的苑户地,我们家就有西两顷、东两顷共400亩地,还每月发'老米’,每生个孩子每月有二两银子,要不说后来八旗子弟多纨绔呢,不用自己奔生活啊。”像许多满族人一样,柴新生说他家的根儿也在东北,他记得爷爷那辈儿还上东北去收租子呢。 “现在团河行宫里还剩152棵大柏树。”没事的时候柴新生喜欢到行宫里遛个弯:“小时候两个湖里满是红、粉、白三色荷花,鸡头米、菱角什么的水生植物特别多,几乎是南方有什么水生植物这里就有什么,行宫里还有很多狼、狐狸、蛇,弄不好家里的鸡就丢了,行宫里原来有上千棵古柏,两个人都搂不过来,那大柳树,估计三个人都搂不过来,当时这片地区是鱼米之乡,刮西北风的时候,北边谁家焖米饭,整条街都闻出香味。” 80年代柴新生承包了团河行宫北侧的一溜20多亩地,做苗圃,就在新砌的宫墙北侧,现如今苗圃已经不再经营了,当时种下的柏树、黑枣、柿子、玉兰、臭椿什么的,如今就自然生长着。“给行宫增添一道绿色的屏障吧。”柴新生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祖辈人守护过的团河行宫。X133
百十年的光阴,对于时间来说只是个数字,可是对于活在时间里的人们来说,总会有些无迹可寻的遗憾。宫门旧地,西红门镇的文人们成立了一个热土文学社,他们踏遍西红门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在故纸堆里孜孜不倦地翻检,检索着发生在西红门这片热土上的那些故事,用《话说西红门》一书把这些故事告诉那些爱听故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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