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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别墅》第二章:青春之约

 安东老王 2018-05-08
 
 
 
  




青春之约(《银杏别墅》第二章) - 安东老王 - 安东王府



 

整座边城,辉照在初夏的夕阳下了。
  办公室很静,我整理图书和文件。下午,领导找我谈话,说要安排我担任市文联副主席兼艺术中心主任,待市第六届文代会选举通过后,便走马上任。
  一大书柜的藏书,要慢慢清点、打包,我静静地翻阅着。最后,放在书柜下面那本《梦的解释》跳进眼帘,再次引起了我的阅读欲望。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快下班了,电话铃声响起。“福予老师吗?我是梦雨。我想拜访你,有时间接待我吧?”
  下电话,我继续读书。能感觉到自我心境的诗意与优美。走廊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清脆且柔缓的敲门声。梦雨进来,映着一脸红润鲜亮的光彩。
  “正看书呀?”她问,径直在我对面坐下。我将书递给她。

 

梦雨:《梦的解释》,你喜欢读弗洛依德?
  福予:只要是好书,我都爱读。在人文学科里,除了法律与经济这两门当今最热的东西,我都喜欢。
  梦雨:除了人文,你还喜欢什么?
  福予:自然科学中,我喜欢天文学、天体物理学、宇宙学。
  梦雨:我想,这可能与你喜欢哲学沉思有关吧?
  福予:反正我喜欢探究一切未知,一切秘密。然而,我的精力是这样的有限,我的智慧是这样的苍白。站在天地之间,作为个人,他显得多么渺小啊!
  梦雨:可是,在《与太阳对话》中,你曾将个人比作天体中的太阳。每个人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天体,在人生宇宙中运行。

福予:这是两种感悟。人的渺小与伟大相统一。认识到人的渺小,人才追求一种超越,追求思维给人带来的广博、宏伟、大气。彭加勒说过,天文学向我们表明,人的躯体是何等渺小,人的精神是何等伟大,因为人的理智能够包容星汉灿烂、茫无际涯的宇宙,并且享受到它的无声的和谐。 

梦雨:人体当然与整个宇宙无法相比,可是人有了灿烂的精神,情形就不一样了。

福予:在静穆的沉思中,我的视野常由心灵转向宇宙,再由宇宙引向心灵。人的内在宇宙与外在宇宙之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种极性的联系。我的感觉是,宇宙中的一切神秘的信息,一切我们所知未知的物质的流变与传递,都会在人的内在的精致的心灵中体现、反映、盛载、反馈。越是深入一己心灵,我越是惊奇地发现,我的心灵已经不是那个狭隘得只认得自我的心灵,而是一个无比瑰丽、无比广阔的世界。那内在的精微而博大的一切,优美地弹奏着的旋律,仿佛就是这个宇宙的瑶琴。有一件事情我非常惊奇,我发现人的内心就是宇宙的精致完美的模拟。

梦雨: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有一种感觉,是什么感受,我说不出的,似乎触摸到了一样东西,这是我与宇宙之间的生动的联系吗?好像是。曾经,我把自己与外在的世界区分开来,宇宙这个概念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经你一说,我感知自己,原是宇宙中一个珍奇的造物,一个灵动的生物,包涵着宇内的所有物质。这样感觉之时,我的心灵便开始通向宇宙的初始与宇宙的终极。我已仿佛不是我,而是大写着的生命奇迹。神在空中,凌虚而舞;身在大地,与万物为一。这样感觉的时候,我心底又滋蔓一曲悠扬的音乐。这音乐的音符,像是沉睡几个世纪的婴儿,一梦醒来,光也有声,水也有色,天地之间,洪钟大吕。

福予:有一种空灵的至美,连接着高天与大地。珍惜这美的感觉,让心灵觉醒,觉知。你是一个正在走向成熟的女子,会有一天,你彻底觉醒,让青春化为成熟的果实。人啊,光有青春的第一次觉醒是不够的,那仅仅是肉体的觉醒。

梦雨:我知道的,青春是人初次觉醒、觉知。在这茫茫宇内,繁杂人世,一个孩子长大,经历不曾经历的青春,她的肉身发育、醒来,知道了美的价值,情欲的向往和羞愧。朦胧的情话,向月儿倾诉,在梦中演绎。怅然难眠,空里流霜,一觉泪沾巾衣。这是青春呀,人性复苏,自我形成;春雷阵阵,天涯草碧,乐游原上,迷朦细雨。沉浸于这样的感觉,我怀想一个导引者,他来告诉我,怎样安抚青春,叫青春久居?

福予:如果青春醒来,你不再闭合好奇的眼睛,那么青春的觉醒,便会演变为更为神奇的灵魂觉醒。青春的人啊,只对肉身和他周围的一切感兴趣;灵魂的婴孩呢,她会对世界、人类、宇宙产生好奇。她深探,探自己的内心;她远望,望星空外的殿宇。借着心灵的眼睛,她会看到任肉眼怎样看也看不到的景象;凭着心灵的耳,她能听到耳朵听不到的天乐。这就是第二次觉醒。  

梦雨:清平对一个女人谈过同样的问题。对她说:“你会有第二次觉醒。”她思考了很长时间。你说,她觉醒了吗?

福予:我怎么知道!

梦雨:我想,她和我一样:“还没有。”你一再强调人生的觉醒,灵魂的觉醒。我听了,像钟鼓一样,敲打心灵。你说,人生的觉醒,就是宇宙的觉醒,宇宙通过人而觉醒。这样的话,未觉醒者如我,听不大懂的。

福予:回到弗洛依德的潜意识吧!我的问题没有答案,如果硬要答案,这便是觉醒着的人生。我们谈的一切都不是学问,学问是“知识”的范畴。我们谈的是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的人生,是一种修行。觉醒的人生,便是自觉的人生。自觉到什么程度?自觉到触摸宇宙的心灵。听似虚幻而空灵,其实最为真诚。觉醒者,心存着对于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的世界--人类宇宙的关怀,一种内在的关怀,终极价值的认同。回归人的潜意识的最深层,在那里,人与人相同。为什么相同?因为是宇宙用同样的材料造成了人形。在那里,物质世界的全部进化史留下了一部永不消失的痕迹。宇宙的进化,生命的进化,所有的信息都封存在人的潜意识的深层。仰视星空,冥思心灵,在自我的潜意识里端坐的,是神吗?不是。如神者,是在我们的后天意识形成之先的“宇宙意识”。那个“自我”是大的,大到充盈天地,烛照古今。你现在所认识的自我,是纯属于个人的私我,是个“小我”。端坐于或者是沉睡在你的潜意识中的,你的心灵最神秘的角落的,是宇宙“大我”。那个大我,耶稣认之为上帝,佛陀称之为佛,老子字之曰道。这样,你就应该知道了,觉醒意味着什么……接触上帝,开悟成佛,人生求道。用现代的概念来说,觉醒意味着过自觉的人生。

梦雨:你说的,叫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我得消化。我得把这些诗化的、也是理性的语言转变为音乐,变为心底音乐,我才能深刻理解。我心在谛听,一首太古的音乐。它响起来了--在我内心回旋--没有语言污染的,原初的清音,太古的纯情。是上帝的笛声吗?是佛的拈花一笑吗?是老子隐而不名的仙境吗?还是福予善良的呼唤,梦雨青春的感动?这音乐用什么乐器弹奏?丝竹箫管,还是钢琴铜号?好了,这旋律我熟悉了,这是《清平曲》。

福予:在我们对话时,你自然而然进入了艺术创作。你心底的旋律,我觉察出来了。这是你的新体验,新觉知,现在不记录下来?免得忘了。  

梦雨:不会的。从心灵深处涌流出的音符,我从来不忘的。我想,为了增加《清平曲》的厚度,为赋予这曲子以宗教般的灵光,你再说说曾经的心灵体验吧。

福予:我的体验是,当人觉醒的时辰,他的全部感觉都要醒来,人变得敏感而多情,一切宇宙的物象对他都具有了心灵的意义,一切与他都有了意义联系。他的心灵醉了。他觉着自己的界限和宇宙的界限分不清楚,他成了一个代言人,一支虚空的竹箫,上帝唇边的长笛。“凡是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圣父啊,求你……叫他们合而为一,像我们一样。”这是心灵的醉话。“父啊,创立世界以前,你已经爱我了。公义的父啊,世人未曾认识你,我却认识你……我还要指示他们,使你所爱我的爱在他们里面,我也在他们里面。”这也是醉话。“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因为差我来的父与我同在。”这还是醉话,都出自那位诗人之口。耶稣本不是诗人,然而当宇宙意识像神降临时,他便成了本质意义上的诗人。宇宙意识的降临,便是宇宙之诗神的降临。人醒了,也醉了。于是他用醉话,以爱酿造的人类之诗,表达着宇宙大我的心灵。迫害他的人说他说了僣妄的话,其实他说的是歌者的醉话。他因什么而醉?你该明白了。

梦雨:我想,耶稣救世的使命,一定来自他与宇宙的联系,这宇宙在他那里人格化为上帝、“父”。于是他醉了,语言如诗,心灵像音乐。

福予:是。他与父的联系,他与父的对话,都在心灵醉态的时候进行,也只在醉态里,上帝才降临;上帝降临,他的心才沉醉。宇宙意识的降临,这是一个重大的心灵事件,仿佛是神降临,人--觉醒者的心呈现醉态。只有醉态的心,才配体验神性,吟出灵魂之诗。此时,他潜意识中的世界之我--大我,他人格中的宇宙--世界普遍意识,才进行充分的表演。他说的话真诚如诗,却没有几个人听懂。

梦雨:我想,醉态的心灵是一种磁场,只有心灵完全开放的、时刻准备接受的人,才会懂的。我会做那个心灵开放的人,来感觉和谱写《清平曲》的。我,我还想,我们之间能够建立起一种生动的心灵联系。这是我的一种预感,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就产生了。不知你感觉到了没有。现在,我感觉到了。我想,你一定在寻找一个人,也一直在苦寻一位女子。

福予:是。这个女人也许是你,当然,也许不是。这是一位能听懂我的心灵语言的女人。会有一天,她坐在我的对面听我心灵的音乐。我说的话,她能听懂;她的回应,我会欣喜。我心灵中的每束浪花,都能溅到她的眸子里;她的一颦一笑,都能激起我赞叹生命的涟漪。因此我预言她必降临,等待她的降临。我信仰一场五百年的相期,五百年相会。她降临世间,如同鸽子显现在耶稣的眼际。

梦雨:你说醉话了,这回我懂了。在你的心底,有一种不灭的东西。我想,这不灭的东西是什么?是善德的光,是宇宙的灵,是世间的谜?是美,是慧,是人类心灵的本质?这样说着,我也有点儿醉了,内心起盈漾太古的琴声--人类尚未诞生,天地早已存在;原始蕨类的世界,鲜花刚刚盛开。侏罗纪的太阳坚定地照耀地球,恐龙无知于未来的灭顶之灾。喷发的火山,融化的冰川;地极转移,斗现于东南。一个声音,吟唱人类将生,歌者是进化中的非洲古猿。这歌儿,一路唱来,森林、草原、黄土、河畔……直到地球到处都是袅袅炊烟。

福予:琴声,这永远的琴声……  

梦雨:这永不消失的音乐,好像是先天地而存的,直到演化为人类的心灵,人心底的美。

福予:谁人知道,一颗圆沱沱的心灵,在人的内心安身。发现的途径,是形而上的探求;探求的结果,或许一无所有。机缘惟所遇,老木逢春雨;人类心灵的造影,是梦雨的一脸惊喜!

梦雨:你说的像是谒语。我喜悦的,是心中的旋律,荒荒然亘远而来。轻轻的,是小提琴叫风儿拉响;沉沉的,是大漠行者吹埙以怀乡。一位孤独的智者,惊喜得像个孩子;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却沉思着青春和成长。

福予:横坐牛背的童子向天吹笛,那个少年随上帝在天上牧羊。一个美妙的少女走出苫房,她的背后是初升的太阳。流奶与蜜之地粉蝶飘然,粉蝶追随着丰满成熟的姑娘。荷锄的农夫,忘了尘世的劳累,粗糙的胸膛升起一串串思想:是谁昭示青春的真理?是谁驻足人类的故乡!

梦雨:你的语音像有磁性,真好听的。我也思考过青春。福予老师,我问你:什么是青春的真理?我本青春我不知,当我春老知何益?

 

梦雨一脸的端庄,让我再次想起她当年的娇淘模样。

 

福予:青春是青春者的价值,青春是老朽者的向往。蹁跹少女,是人对永葆青春的怀想;青春的真理,大写在少女的脸上。梦雨生动美妙的灵气,令人去国怀乡宠辱皆忘。你的灵慧让福子喜悦,你的青春使我心充满阳光。

梦雨:你也不老呀,还是那样有青春活力。不过我想,我短暂的青春是真实而美妙的。  

福予:你有一种灵气。美妙的女人都有灵气。

梦雨:我有灵气吗?有时我觉得自己挺笨的。不过,我追求美妙的感觉。我活着,就要让自己臻于美妙!天真无伪、自然率直是梦雨的本性,怀有生命的美妙意识,是梦雨独有的个性气质。知道自己美妙,并在艺术中让人感受到我的美妙,这就是梦雨追求的。

福予:面对一个有着美妙意识,要给世人带来美好感知的美丽女子,福予祝福你。愿青春的真理,永远属于你。

梦雨:谢谢您的祝福。我有一个秘密:在你面前,总有一种表达自我的冲动,对你说的,都是我内心的真实。信你的,我没有一点儿顾忌。真的,我需要心灵朋友,找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想,我的一生都会充实。

福予:赤裸灵魂需要勇气。信任一个人,则需要智慧。

梦雨:我也有女人的内在冲突。不过,心性上我们是相通的,尽管有年龄的差别。我们都希望灵魂安宁,追求精神超越。我也梦想能酿出神性的酒,酣畅艺术人生,驾驭美丽,俯仰天地。想想挺有意思的,我们的对话,没有预设的主题,只任心灵流转,仿佛有一种旋律似的。

福予:这很自然。你是否觉着,人与人之间原本心灵相通,而找到心灵相通的感觉,一颗心便盛满喜悦。

梦雨:是的。可是人的心性因何所迷,人的心灵被什么所累,人与人不能相亲相善,相通相知?

福予:这是一个古老的宗教话题,被智者解决了,却一再让人重新提起。人类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总是忘记最重要的东西。可见,人心容易迷失,人类心灵进化是难的。智者说,上山下山是同一条路。难行的路,有少数人走,容易的路,总是众人拥挤。天堂的门是窄的,只容一人独自进去,不能带任何东西。许多人青春未觉,心已衰老,他的心灵成为一堆垃圾。何为青春的秘密?什么是青春的真理?无非是人与人相知,过真实的人生而已。

梦雨:我有一种感觉,很特别的。你的青春,是心灵的青春,柔韧、灵动、优美,甚至天真、纯朴,还有,纯情。不是那种纯情,而是一种很博大的情怀。而你的思想呢,则又古老,又新鲜。有时像天堂里的声音。 

福予:古老的福予怎能和新鲜的梦雨相比哟!

梦雨:我想,你既古老,又青春。从你身上,我发现人可以在一生中保持青春,是心灵的青春。我很幸运的,在青春韶光之时,触摸了青春的秘密,让心灵的美妙伴随人生的足迹。老去的,是我肉身的容颜;不褪色的,是我心灵的优美。不过,我不免还会为青春美貌的消失而暗然伤神,你又有什么办法劝慰?

福予:我只能是美丽着你的美丽,感叹着你这身形的老朽。曾经激动我一怀热血,引发我美妙的幻想,支撑过我艺术的建构,摧熟我爱情的歌谣,触动我灵魂的升华,陷入我情欲的沼泽的,都曾是美丽的影子。这有限而无限光华的影子,引我以灵光追逐肉身的幻像,在两者之间建筑永恒的殿堂。我知道,它是虚无,或化为虚无,然而我仍如痴似愚地建筑永恒。问题是,除了在这有限的人生,在这易朽的肉体之内扑捉永恒的光耀,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因此,我无法劝慰你,也无法劝慰任何一个人。我所能慰籍的只有我自己。在我的内心,没有青春逝去的悲哀,有的只是喜悦,一天天长大的喜悦。我每天都感觉自己在长大,仿佛一直成长着,这种纯主观的体验真实得不容怀疑。有时我甚至觉着,养育一颗不老的心灵,拥有这样一颗心灵,便是与宇宙相等了。

梦雨:这话我可不大懂了。

福予:你想啊,宇宙永远在演化之中,永远都在成长之中,但谁发现过宇宙变老?这个永远不会老的宇宙,与永远不会变老的心灵之间,难道就没有一种内在的、平等的联系?心灵与宇宙,这唯一的时空与唯一的世界,它们一点关联都没有?不可能。所以我坚信,人拥有了一颗永远青春的心灵,便是像宇宙一样获得了永恒。老朽的永远都是肉身的物质演变,不变的是曾经寄身于其内的心灵的光芒,它能穿透有限的生命时空,与宇宙相应、相通、相联。

梦雨:你这样说,我感到心灵太玄妙了,生命太美妙了。

 

我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向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深蓝色的天幕下,银杏街灯光亮了。
  梦雨说,她还要到一个朋友那里去。我们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她先打破了沉默。
 

 

梦雨: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世俗的问题:你喜欢权力吗?

福予:怎么想起问这样一个问题?

梦雨:我的一位朋友说,男人天生喜欢权力,你不吗?

福予:对权力的向往,是人性的一种倾向。尤其是男人,当他知道了权力的滋味之后,便不想再玩别的东西,即使玩,那也不过是业余爱好。因为他知道,权力可以增加男人的力量感。女人的美与男人的力之间,有一种亲和关系。当男人拥有权力时,会叫女人崇拜,即使他是个弱智。

梦雨:如果说男人有向往权力的倾向,那么你能超脱吗?

福予:我对权力有一种警觉,警惕它腐蚀人生。我是一个无能的人,对权力人格与世俗物质力量有着天然的恐惧。历史与现实常常告诉我们,亲近权力便是远离真理,喜爱物质力量便是抛弃优美。

梦雨:为什么不能将权力与真理、物质力量与优美统一起来呢?

福予:老实说,对于权力的体验可以有不同的境界,用公共权力为人群造福,是一种境界;握有重权,只沉醉于荣耀是一种境界;至于以权谋取私利,则更是可耻。我敬仰那些为公众造福的政治家,他们握有权力,而人格则超越于权力之上。权力没有成为他们的荣耀,相反只是一种必须履行的责任。二千五百年前的泰勒斯,虽为希腊执政官,忙于政务的同时,不忘他的哲学沉思;美国总统哈佛,在墓碑上刻下的不是总统的功绩,而是作为哈佛之父的人生安慰。在伟大的人格面前,权力腐蚀不了他们。

梦雨:我想问,假如你当上了文联副主席,掌握了权力,能否被腐蚀呢?

福予:那就请你监督喽。老实说啊,文联副主席、艺术中心主任算不了什么官儿,他不是政府官员,也没有什么权力。我这个人也不适合掌握权力。

梦雨:我想,纯粹的文化人,不应钟情于官场的。当然了,也有人做官与为文两不误的。

福予:王维做过宰相,苏轼当过地方官,他们的官品和人品同样高贵。也有一种文化人,既无能驾驭官场也还没被官场所异化,他们在权力场上,感受到的则是心灵的压抑。我目睹过这样的文人,怎样走进悲剧。进机关的那一天,我说要看明白一些事情,然后离开。我曾是非常书生气的一个人,社会人格虚弱。这是一个锻造强健的社会人格的地方。

梦雨:我想,一个人选择过心灵的生活,为心灵的高贵而活,那么,为了心灵的高贵,他必须放弃些什么,比如权力。

福予:是。自由比权力更重要,过心灵的生活比过权力荣耀的生活更踏实。权力、金钱本身,都能为人和人生造福。我怀疑的是我自己,没有用这两样东西为公众谋福利的能力。我怀疑自己能够超脱于权力的游戏规则之上,更不相信权力能给自己带来灵魂的福足。

梦雨:这样说,一个以宇宙为家为怀的人,实在是一个“无能”的人。

福予:是。你想啊,治国有政治家,搞经济有经济学家,想成就自我心灵的事业的人,他的一颗心灵,自己不治谁治?

梦雨:你又把心灵视为一个王国了。在心灵王国中,你是国王。

福予:每个人都应当把自己视为自我心灵的国王,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役。

梦雨:这谈何容易。正如你无能驾驭世俗权力一样的,太多的人不能当自我心灵的国王。他们只听命于权力的召唤,听命于金钱的召唤,听命于机器的召唤。

福予:如果那也是一种乐趣,不妨也是一种人生吧。人与人,同来自泥土,问题是社会则需要不同的角色。如果天下人都按一种样式生活,该是社会生态失衡了。

梦雨:我想,我得学习你的平和。平和地看待一切,宽容一切。

 

这时,我们已走出机关大楼。
  行人匆匆走过银杏街。深蓝色的天幕笼罩在一片华光里。
  银杏树下,与梦雨分手。她回头俏皮地望我,青春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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