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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姆namu 2018-05-08
    写戏的文章,最喜欢鲁迅先生的社戏。记得那时需要背诵的。背的是他们几个孩子在溪中划夜船那段。近处的小山像黑暗中弓着背跑过去的野兽。他们偷豆,就在船头煮来吃。偷双喜家的吧,还是偷了六一公公家的。远处的戏台,光亮渐渐淡去。仍可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水面哗哗的响动。卖豆浆的聋子也回去了吧。
那真是叫人记得一辈子的好文章。
汉语走进白话文之后,我想,从文学的成就来看,几乎没有超过周氏兄弟的。在刚刚摒弃文言文的那个时候,鲁迅的祝福,药,社戏,阿Q正传,就写得那样好,简直是到了令人膜拜的地步。
现在对先生的小说杂文,我也是极其喜欢的。鲁迅的书,一直在手边,有空就读一下。
在萧红的呼兰河传里,也有过乡村演戏的描述,却记得不大清了。
不知道彼时绍兴唱的是什么戏,越剧?昆曲?
小时候过年时,村里有好事者就会组织高跷班子。张罗小孩子去学,晃晃悠悠的唱来跳去,脸抹得五颜六色。通常都有几个唱老生的领着教的。我家的子弟从不会去学,我妈是很保守的,主张笑不露齿,坐着双膝并拢的老一派,怎会叫我姐或哥哥踩高跷呢?但每回都跟在后面跑是一定的。高跷队到各小队的场院去演,现在想也很不容易的,那么冷的天。演完后男女演员就一排站着,靠在凉冰冰的窗台晒太阳。男女几乎都吸烟。这让我想到我妈对这些是杜绝是对的。老家有中年以上的妇女抽烟的,老太太更普遍,但年龄不大的女性抽烟,还是觉得很不检点。
各小队上一些流里流气的人就搭讪。我在旁看过几回。那些女演员长得并不好看,脸抹的油彩很重,描着眉,但脖颈不干净。
不知道踩高跷算不算戏呢?高跷与秧歌有区别么。我想秧歌旱船高跷,都是最简单的戏种吧。
平常日子里,见得多的是二人转。其实我们小孩子并不大喜欢这个。两个人舞着手帕,唱的腔调也缺少变化,步法简单,唱二人转的台子也不大,觉得不够劲,不体面。那时的二人转很传统,就是小拜年之类的曲目,没有当下这样夸张,更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如今二人转这个样子,不知是这个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剧种迎合了社会,还是叫变化的社会给强暴了。我从不去评论二人转,觉得那是小时候的女班长,给一个暴发户同学带坏了。
我们只是看个热闹,唱的是啥几乎是不懂得,只是跟着人流跑,有卖糖饼火勺吃食的,就觉得兴奋。
但那样叫人兴奋的场面一般要在秋后,就是高粱红米儿的时候。一上秋来,农闲了,比较富裕的村子就张罗演戏了。这是很体面的事情。穷的或小的村子是演不起的。我们村隔几年才会演一台大戏。我们村并不富裕,只是大。在海城,小码头号称铁道西第一大堡子。铁道是哈大铁路,过去的南满铁路。我们村有三个大队组成,齐心协力的时候,也能做成些事的。
隔一条河的东四台子就总唱戏,我们就成群结队的去,但往往站上半天,也就回来了。毕竟隔一条河,还是属于两个公社,总是觉得有隔阂。
年龄大的人就不这么认为。四台子一场戏,南面东柳村的人都来看。或许西柳的人也来。但我不大认识西柳的人,所以记得东柳的亲戚。
我大姑父的四弟弟,外号高四先生的,就会来。中间隔着我们村,要走差不多二十里地去看戏,我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瘾。有时到中午时候,他就影子似的来到我家,阴阳怪气儿的讲一些事,似乎他什么都明白。我感觉奇怪的是,仅仅距离八里路远,他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却怪得很。
又几回我大舅也会去。大舅路过我家时,会匆匆忙忙的来看一眼。我大舅比我妈年长十好几岁,惦记他最小的妹妹,却从不在我家吃饭。那年秋天,晌午放学我回家吃饭,看到大舅。他夹着个小凳子,拿一把蒲扇,戴着顶草帽,像是忙活活的往外走。我知道大舅是到四台子去看戏。
我妈正擀面条,一回头见大舅不见了,就塞给我五块钱,要我撵上他送去。天热得很啊。我跑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说没看到大舅。我妈搓了搓手上的面,上来一记大嘴巴子,说你撵到四台子,也得把钱送去。
我边跑边哭,却也无可奈何。谁叫我是她儿子了?独自跑过热烘烘的村道,高粱叶子苞米叶子都晒蔫了,白亮的路面都烫脚。我呜呜的哭着,跑上大坝,在树毛子里跑,撵我的大舅。我心想这么热的天看什么戏呢?
跑下大坝,眼瞅到过河的木桥了,我在河滩上撵上大舅了。我至今记得他回头看到我时的表情,也记的那河水流动的浅灰色。
我大舅临死时还念念不忘这件事,这让我很羞愧。那时我念小学三年级。
东柳村也会唱戏,而且是我记忆最深的。
我大舅家在东柳,就是说我的姥家是东柳的。但我一小就没见过姥姥和姥爷。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我妈是姥姥家最小的,所以我妈跟我讲的她小时候的事,就是1940年前后的事了。我妈是31年生人,九一八事变那年。
而我大姑也是嫁到东柳的。所以一到东柳唱戏。大姑就捎信儿来,要我爷去住几天。一来看戏,二来她也尽尽孝心。于是这时我妈就会带着我和哥哥,送我爷到东柳,我也会陪着住几天,看几天大戏。
那年头挺困难,谁家也没啥钱。我姑第一顿会给我爷做鱼,塌鲅鱼。她家那只小灰猫喵喵叫着,围着锅台绕来绕去。西屋就住着我姑的公公婆婆,过去的小业主。那老太太笑容都刻在脸上,脑后竖着利落的抓髻,腰里系着蓝布围裙,夸我听话。
头一顿吃了鱼,后头几顿就是面条了。打卤过水面。我爷胃不好,连吃几顿就烧心,回到家我妈就会说几句什么。可那时候除了下点挂面,我姑也拿不起别的东西来吧。
大戏台朝东,一连唱三天,晚间打灯碗连唱,还要加赏。各种卖吃食的小贩儿就在外围围了一圈,里头乌央乌央的人,都仰着脑壳,站在大太阳底下。姑家的表哥往往先坐在台下占位,等我爷来了之后,便拉着我四处玩儿去了。记得第二天晚上,戏台北边蹲着一个老太太,面前的嘎斯灯丝丝作响。一个柳条筐里是满满的红色的果子,我不知道那是啥,表哥也不知道,他便怂恿我把我兜儿里的两角钱花了。其实我是要买瓜子的。瓜子可以吃得久。
我爷兜儿里是有钱的。我爷白布衫儿兜里有一个布包,里头包着几层,最里边是一张五元的钞票。那是我妈给我爷压腰儿的,我爷是不会花的。我家的笤帚篮筐鸡窝之类的,都是我爷自己编,他是不会花钱买什么的。记得每年春节放鞭炮,我爷就会嘟囔,撒手穷。
不过就是在东柳,我看懂了几场戏。杨三姐告状,卷席筒。记得那场戏里有警察,有县官,胸前的衣袋里挂着怀表。卷席筒记得是一个丑角,对母亲不笑遭报应的事。那时的村民看得都很投入,有时整个场子里很静,有时爆发出快意的笑声。
经过这个五一节,牛庄的故事耽搁了。再捡起来,总是会多费些心思。几天来我忽然想到演戏的场景,齐大少打教民村胜利了,他摆场子唱大戏庆贺。我在臆想中想象着那些画面,可唱的是什么戏呢?
论理说东北人最爱看评戏的,也就是评剧。齐奉先看的是评剧?花为媒?杨三姐告状?
那时是庚子年,辽东有评戏吗?那时候产生评剧了吗?那么是二人转?二人转不排场,显不出齐大少得意的心理。可问题是那时二人转产生了吗?
多问几个问题吓一跳。于是我得找找东北戏曲的发展了。河北梆子,西皮二黄,海城喇叭戏,河南坠子,秦腔。
河北梆子又叫山西梆子,也叫秦腔。京剧是光绪中期传到东北的。京剧是与河北梆子一同来的。那时是河北梆子的天下。于是戏班子采取两下锅的打法,就是既能唱梆子也能唱二黄,所以那些班子叫梆簧板子。京剧进入东北,是搭的河北梆子的便车。那时还没有评剧呢,评剧是李大钊起的名字,二人转也没有,二人转这个词出现,要到三十年代了。
这都是以前不知道的。河北梆子为啥在东北大行其道?因为原本是山西梆子,随着山西票号当铺,一同出的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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