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清禄书院吴清原创,感恩传播香学! 中华文明中熏香的历史由来已久。宋代丁晋公《天香传》曰:“香之为用,从上古矣。所以奉神明,可以达蠲洁。三代禋享,首惟馨之荐。[1]”中华香事之用与上古之馨香祭祀有着密切的关系。 《尚书·酒诰》曰:“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2]”上古祭天之礼为“禋、柴、燎”,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就有许多祭天礼仪的记载,如《甲骨文合集 14337》载:“己酉卜,㱿,贞燎于东母九牛。[3]”又《尚书·舜典》载:“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至于岱宗,柴。”郑玄注云:“禋,芬芳之祭[4]”。《礼纪·郊特牲第十一》载:“天子适四方,先柴”。许慎《说文》释曰:“柴,以供郊庙及百祀之薪燎”。段玉裁注云:“燎柴祭天也[5]”。《诗经·大雅·生民》曰:“载谋载惟,取萧祭脂”,郑玄注曰:“萧者,香蒿也[6]”。故上古之禋祭礼以焚烧带有香味之草木或和以油脂为之。现今存在于藏族地区的“煨桑”、“火供”等祭礼当为上古禋、柴、燎祭之遗绪。 上古之柴、禋、燎祭皆在空地或祭台上燔焚草木类,一般焚烧香料数量较大,以堆置焚烧为主,故用香工具可能比较粗放随意,先秦的典籍中并无明确记载,目前考古研究亦未发现辨识出上古的焚香工具。 上海市青浦福泉山高台于距今5100~4000年的良渚文化墓地亦出土了目前为止最完整的新石器时代陶质竹节带盖熏炉[7]。此类炉具开启了后世炉具样式的先河,在使用中应当有与之配套的用香工具,但在考古发掘中亦未发现。 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铜博山炉 西汉汉武帝拓南疆通西域后,大量的域外香料进入中土。沉香、薰陆、苏合香,安息香、龙脑、丁香等东南亚、阿拉伯半岛的香料渐渐成为中华香事中所用香料的主体。印度及阿拉伯地区的合和香丸、香饼埋炭烧香方式取代了西汉早期以前的直接散烧方式,炉具亦由战国至西汉初期炉体较浅扁平状出烟孔较大的豆式炉演变为炉体较深岀烟孔较细小的博山炉。由于焚香方式的改变,此一时期焚香必须使用夹炭火的香筯及铲灰压灰的香匙,故早期的香事用具是直接将食具中的筷筯汤匙用于香事中,在使用中再逐渐改善,如将汤匙的凹形匙改变为扁平状的铲形等,而名称亦延续了食具的原名。因此西汉中后期至东汉初年当为后世香事工具出现之滥荡。 宋 李嵩 罗汉图(局部) 中华传统的香事用香工具为香匙与香筯(筯即箸,俗称筷子,在香事工具中亦称为香火筯)因须夹烧红的炭团,故皆以耐火的金属材质制作。南朝陈徐陵编辑的《玉台新咏·行路难二首》中有:“博山炉暖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金炉香炭变成灰。[8]”之句,诗中描写了南朝香事使用的香材为各种香料和合的百和香,并且使用香炭来熏焚。可知南北朝时用香方式已与唐宋以来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故香事工具最晚东汉晚期至南北朝时期已经定型普及了,因焚烧树脂类和香,则必须用香筯和香匙这两件香工具来夹炭理灰。宋代陈敬《陈氏香谱》卷三谓:“香匙,平灰置火则必用圆者,分香抄末则必用锐者。香筯,和香取香总宜用筯。[9]”现今能见到的较早的香事用香匙香筯工具为:
韩国新安沉船出土元代香匙 明代的香事工具在外形上与唐宋以来的香具相差不大,皆为筷子状香筯,及长柄香匙二件一套,因为香炉以圆形居多,故香匙铲部的形状大都为圆形,亦有少量方形及多边形、花形的,香匙压灰面以平素无纹居多,另一面有凿刻各类纹饰或鎏金、错金银等,长度通常比成套香筯略短数公分。香筯以铜质为多,明洪武帝十七子宁献王朱权在其所著《焚香七要》中谓:“匙筯惟南都白铜制者适用制佳。[15]”又晚明做过青浦令的屠隆《考槃余事》卷三香笺匙筯条谓:“匙筯,云间胡文明制者佳,南都白铜者亦适用,金玉者似不堪用。[16]”则明代香事用匙筯除了以南京所产白銅为好外,松江府胡文明则为制作香事匙筯的名家,明代万历年间《云间杂志》卷中载:“郡西有胡文明者,按古式制彝鼎尊卣之类,极精,价亦甚高,誓不传他姓,时礼帖称胡炉,后亦珍之。[17]”同条亦载于《娄县志》中。可知胡文明是晚明时期非常有名的制作金铜礼器及香炉具的专家,其所制作的金铜艺术品受到当时文人士大夫的喜爱,亦成为松江府的名产。但在晚明时期对香事中匙筯的爱好也有不同的见解,明代苏州名士文震亨《长物志》卷七器具条谓:“匙筯,紫铜者佳,云间胡文明及南都白铜者亦可用;忌用金银,及长大填花诸式。[18]”这种对器物材质及式样工艺的偏好与讲究反应了晩明江南文人阶层日常生活中优雅精致的艺术取向。 从目前所见的传世及出土明代香事匙筯来看香匙与香筯的材质及工艺亦是非常丰富的,有金、银、锡、铜鎏金、银鎏金、错金银、玉镶金银、金属雕刻、景泰蓝、金属髹漆彩绘、竹木镶金属、象牙镶金属等种类繁多,香筯基本上皆上粗下渐细的圆柱体为主,亦有如常见筷子中的上方下圆及上椭圆下圆、上棱形下圆、通体椭圆、通体方形等,亦有在香筯顶端雕刻几何形状及花纹的。香筯的长度与炉子的大小必须相适应,绝大部分古代香筯长度在十数公分至25公分左右。成套的匙筯中香匙的长柄样式大都与筯柄是相同的,长度通常比香筯要短些(如此插在香瓶中方美观)。匙头以圆形为多,亦有方形、长方形、倭角形、梯形、葵口形、椭圆形及各种花形,匙头背面亦有錾花纹及局部鎏金等装饰。近现代考古发掘中明代墓葬出土香匙、香筯较多,如湖北钟祥市明代梁庄王墓出土了两套锡制香匙香筯及放置工具的香瓶[19],北京十三陵明代万历皇帝墓出土了一套纯金香匙、香筯和香瓶(筯,长14cm,重16.95克;匙,长10.7cm,圆匙头径2.9cm,重12.5克)[20]。 今明清两代存世的香事工具尚多,北京故宫博物院及台北故宫博物院均有数量较多的宫廷旧藏,数量应该数以百计,具材质及工艺种类亦多。如北京故宫博物院编号为:留平58279、留平58321、留平58246等皆是炉瓶盒、香筯、香匙成套的[21],平时展览的亦有乾隆年制各种材质的成套炉瓶三事,香瓶中插放着掐丝珐琅、铜鎏金、纯银等各种工艺材质的香匙香筯。这些宫廷中的香事用具除了前朝留下的古物外绝大部分都是由清宫养心殿造办处制作的。在清宫内务府造办处相关档案中可以查到许多与制作香事器具的记载。 清代养心殿造办处雍正乾隆朝部分香匙香筯档案辑录:[22]、[23]
传世的古代绘画中亦能见到许多香具的样式及使用方法。散见于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等大型文博机构及海内外公私收藏的历代绘画中。 明 仇英 焚香图(局部) 中华香事文化中的用香器具发端于两汉,自唐宋以来至明清,传统的香事工具一直是香匙、香筯两件一套的,现今国内流行的多件套香事用具大都已经不见香筯了,而多出了所谓香夹、香押、香勺、香铲、顶花等,且将“香筯”误写作“香筋”,此当是受日本近现代香道器具的影响。又近年来所谓的香道教学及表演中更有以饲养蟋蟀之长柄圆形食勺与长柄糞铲为焚香工具,此影响尤为恶劣。其实在日本近代明治时期(1868年至1912年)日本文人阶层还是秉承上千年中华香事用具的法度,香道具为香匙香筯两件,(参见日本明治十三年出版的《青湾茗醼图誌》等日本明治时期的文人雅集图录)[24]明治中后期才大量出现具有日本特色的近现代香道用具。 日本明治十三年出版的《青湾茗醼图誌》(插图) 《史记·宋微子世家》载:“(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25]”殷纣王以象牙为筯,可见饮食之用具匙筯殷商时已经非常完备奢华了,故匙筯之用至少有三千年以上的历史,而香事用具之香匙筯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传统香事用匙筯是华夏筷筯文化历史中一道风雅的景致,传承了中华文明中优雅睿智的生活哲学。秉承中华香事千年的用香法度,以香匙香筯来焚香品香亦是中华香事之正统。
注1:宋陈敬《钦定四库全书·子部·陈氏香谱》卷四844一33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一版。 注2: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二册卷十四P380,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注3:胡厚宣主编《甲骨文合集释文》第二册P752,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第一版。 注4: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第二册卷三P54~59,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注5: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第六册中卷二十五P793,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注6: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第三册下卷十七P1073,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注7: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编《上海考古精萃》P197,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12月第一版。 注8:南朝陈徐陵编《玉台新咏》卷九P389,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发行中心2007年9月第一版。 注9:宋陈敬《钦定四库全书·子部·陈氏香谱》卷三844一31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一版。 注10: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文物·洛阳唐神会和尚身塔塔基清理》报告1992年3期P64~66。 注1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法门寺考古发掘报告》上册P129、P133、P136,文物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 注12: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异世同调一一陕西蓝田吕氏家族墓地出土文物》P72~74,中华书局2013年6月北京第一版。 注13:沈阳市文物考古工作队《文物·沈阳新民辽滨塔塔宫清理简报》2006年4期P47~57。 注14:福建省博物馆《文物·福州茶园山南宋许峻墓》1995年10期P22~33。 注15:明陶宗仪等《说郛三种》卷10,P1764~1765,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第一版。 注16:明屠隆《考槃餘事·香笺》卷三,清乾隆乙已刻版。 注17:明华亭撰人阙《云间杂志》卷中P18,中华书局1991年北京第一版。 注18:明文震亨原著陈植校注杨超伯校订《长物志校注》卷七器具,P252,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年3月第一版。 注1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梁荘王墓》上册P111,文物出版社2007年3月第一版。 注20: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定陵》上册P153,文物出版社1990年5月第一版。 注21:李米佳《宣德炉研究一一故宫藏宣铜器的整理与研究》P24~122,科学出版社2012年8月第一版。 注22:朱家溍《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一辑雍正朝,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8月第一版。 注23:张荣《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二辑、第三辑乾隆朝,紫禁城出版社2012年12月第一版。 注24:山中吉郎兵卫《青湾茗醼图志》四卷,日本明治九年一月出版。 注25:司马迁《二十五史·史记》卷三十八P195、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第一版。 本文为清禄书院吴清原创,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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