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多 么 幸 运 从什么时候起,妈妈觉得自己不美了? 大概40岁那年腰身渐阔,鱼尾纹和她做朋友时; 大概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服,拼命上班管孩子时; 大概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坐在楼下跟人八卦时。 好几次了,我和她结伴出游,想拍合照。她起初不适应,左遮又挡。看完照片,总是叹口气: “唉最近长胖了,肤色不太好。” “我一点都不上镜,不适合照相。” “现在岁数到底大了,皱纹就明显…” 那句挂在嘴边的“等你长大了…”,变成了“我老了以后…”;那件每次都想入手的专柜新品,变成了“这裙子太花了,我穿不合适。” 我分明记得,年少时偷穿她的高跟鞋,模仿她大步流星的走步;记忆中尚能闻到指甲油未干的味道,混着她化妆盒里的脂粉香。 可现在,却只能安慰她:妈,你到了50岁,眉是眉眼是眼的,依然好看。她听罢,突然羞赧如少女般笑了。 又或许,每个女儿都会变成母亲,每个母亲都曾经是女儿。 长大与衰老,对峙与和解,只在一瞬间。 偶尔也会想起,十六岁的我,四十五岁的她。 憔悴的中年人,抚养着迷茫的年轻人,我们成为彼此的话题终结者。在去学校的校车上,在周末中午的餐厅里,随时都能吵起架来。 衣服没有丢进洗衣机,数学复习不用心,出门上学又迟到……一场场强势与反叛的闹剧里,零星琐事都是两人斗气的导火索。 她无视我的诉求,偷看我的纸条,跟我喜欢的男孩通话,屡次未经允许大扫除,随手扔掉对我重要但与她无关的东西。 印象里,我们在车子里冷战僵持,也在电话里示弱妥协;上一秒尖酸刻薄指责对方,下一秒挑着衣饰两眼放光。 也是慢慢的,我才察觉到,她其实是忍让我、体谅我的。 她所有的负能量,是因为她把我当成唯一可倾诉可发作,可把伤口撕开给我看的人。 那些藏在撇嘴、皱眉、翻白眼之外的冷漠,她都明白,也都心痛。 就怕有一天,她终于不再还嘴,只是说,“我老了,吵不过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上大学以后,妈妈变得很粘人, 我变得很恋家。 我们很少再吵架。带她出去,她也不复强势,反而像个小朋友,攥着我的手,随时跟在我身旁。 在济州岛的街头,俩人一口气点了六个硬菜,撑到扶墙出门;在蒙古包的夏夜,听了整晚淅淅沥沥的雨,还有年少爬树的糗事。 分开的时日越久,她越变成另一种模样:温和、感性,会妥协、会撒娇。 有时学校事情多,忘了跟她通电话。三五天过去,她打给我,半玩笑半嗔怪,“你啊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妈。” 寒暄不过三秒,又开启语重心长的说教模式。“告诉你,少吃点外卖,多吃点水果。”“你安安耽耽过日子,我才放心啊。” 我笑她话多,嫌她碎烦,却迟迟不肯挂电话。说到底,她怕我不开心不顺意,怕被时间淘汰,怕被生活锉钝。 她爱我,爱得如此多虑而坦然。一年又一年,她的世界其实很小,小到只剩下我。 现在呢,倒是觉得,妈妈越活越像小孩,我越来越像大人。 才没忘呢,她在某个月色刚好的秋夜,紧张兮兮捡起一枚易拉罐环。而后长吁口气, “咦,我以为是前面那个人,故意丢个钻石戒指在路上呢。” 才没忘呢,她说自己最近入门了塑身瑜伽,兴冲冲向我显摆新学的动作。在第一环节的五分钟盘腿冥想里,竟然闭着眼呼呼睡了过去…… 从胚胎到出生,从入学到毕业,从相恋到成家,当妈妈的何曾省心?但所幸,她没活成我人生的编剧,我也没甘心做她笔下的角色。 我们娘俩,始终是相互映照的镜子。 她见证我幼年时的懵懂,青春期的惶惑,大学时的茫然,我也陪伴她为人母的不易,为人妻的无奈,再至老之将至的安然。 那些关于两个女人的一台戏,我是不战而败了。不是输给我妈单曲循环般的唠叨神功,而是甘心丢兵弃甲陪她呵护——那属于老姑娘的单纯心。 等下次合照时,她如果再吐槽自己肤色黄、眼圈黑,我会抱紧她,告诉她—— 小灯泡儿 / 作者 | Cami / 图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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