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们的世界》,2018 你,会吃我们的祖先吗? 2004年6月的一个早晨,安娜·玛丽亚·桑蒂坐在一个巨大的棕榈叶搭盖的棚子下,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皱着眉头看着族人在马萨拉卡的聚会。这里是他们在柯南布河(The Río Conambu)沿岸的小村落,位于亚马孙河流域厄瓜多尔境内。安娜·玛丽亚已经年逾七旬,除了仍然乌黑浓密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干枯的豆荚,黯淡的眼眸活似黑洞里的两条苍白游鱼。她正用克丘亚语中一种几近消失的方言扎巴拉(Sápara或Záparo)语骂她的侄女和孙女,因为拂晓后没过一个小时,她们就跟村子里所有的人一样喝得酩酊烂醉,唯有安娜·玛丽亚还是清醒的。 这种聚会被称为“明加”(minga),是一种亚马孙流域的土著部落集全村之力合建谷仓的活动。四十个赤脚的扎巴拉印第安人挨坐在围成一圈的原木上,许多人脸上都画着油彩。他们要到森林里砍树焚林,替安娜·玛丽亚的弟弟开辟一块种植树薯的空地,准备工作就是喝奇恰(Chicha)酒,一喝就是好几加仑,连小孩子也捧起装满乳白色酒浆的陶碗,咕噜咕噜地畅饮。每天扎巴拉族的女性把树薯咀嚼成泥,利用口腔内的唾液发酵,酿造出这种酸啤酒。两名用青草绑着发辫的女孩在人群里穿梭,替空酒碗斟满奇恰酒,也端上鲶鱼粥。她们把大块大块巧克力颜色的熟肉,端给族里的老人与宾客,但现场年纪最长的安娜·玛丽亚一口也没动。 虽然其他人类都已迈进新世纪,扎巴拉族却还没进入石器时代。他们相信自己是蜘蛛猿的后裔,也跟老祖宗一样,仍然以树居为主,他们用藤蔓把树干绑在一起,以支撑由大片棕榈叶编织而成的屋顶。在树薯传入之前,他们的主要蔬菜是棕榈芯。至于人体所需的蛋白质,则倚赖用竹镖和吹箭猎杀的鱼类、南美貘、猪、林鹑和凤冠雉等动物。 扎巴拉部落老人 Via Nicola Ókin Frioli
到了20世纪20年代,东南亚大量栽种橡胶树,严重侵蚀了南美野生橡胶市场。数百名躲过这场橡胶屠杀的扎巴拉族人依然没有现身,有些伪装成克丘亚印第安人,混居在侵占土地的敌人之间,有些则逃往秘鲁。厄瓜多尔的扎巴拉族正式宣告灭亡。到了1999年,秘鲁和厄瓜多尔两国解决了长久以来的边界纠纷,有人在厄瓜多尔的丛林中发现一名秘鲁的扎巴拉族巫医,他说,他是来看亲戚的。 厄瓜多尔的扎巴拉族人重新现身,是轰动人类学界的一件大事。厄瓜多尔政府承认了他们的土地所有权,虽然只是他们祖先传下来的土地中的一小块而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下拨经费复兴他们的文化、拯救他们的语言。那个时候,扎巴拉族里仅有四个人会讲母语,安娜·玛丽亚就是其中之一。曾经熟悉的树林,如今已有大半不复见了。他们从占据土地的克丘亚印第安人那里学会了用弯刀砍树,然后放火烧掉树桩,种植树薯。可是每块土地收成一次之后,就要休耕好几年,于是不管从哪个方向望去,高耸的森林树冠都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月桂、木兰和美洲棕榈等细长的次生林。此时,树薯已经成为他们的主要粮食,他们每天都会消耗大量以树薯制成的奇恰酒。扎巴拉族人终于幸存下来,走进了21世纪,不过脚步有点蹒跚,而且还会一直维持这种微醺的模样。 扎巴拉人 Via Francisco Galarraga 他们仍然狩猎,可是现在,外出打猎的男人常常好几天也找不到一只南美貘或林鹑。最后,他们不得不猎杀蜘蛛猿,以前吃蜘蛛猿肉可是一种禁忌呢。安娜·玛丽亚再一次推开孙女送上来的碗,里面装着巧克力色的肉,还有一只翘起的小猴掌。她对着煮熟的猴子抬起皱皮纠结的下巴。 扎巴拉人捕捉的猴子Via Nicola Ókin Frioli 远离了生命源起的森林与大草原,绝少会有人想起我们的动物先祖。自从人类在另一个大陆上跟其他灵长类分道扬镳之后,这么多年来,扎巴拉族人还对自己的动物先祖念念不忘,确实令人赞叹。然而,安娜·玛丽亚这番话,听起来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就算不至于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但在悄悄踏进未来之际,我们会不会也面临着同样可怕的抉择呢? 《没有我们的世界》,2018
华章同人 题图作者:Dawid Planeta,波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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