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飲與食

        之一，今春有福，得各色明前俊茶，從殺氣騰騰如卡門小姐的野

茶，到婀娜婉轉如奧菲莉亞的碧螺春，各有各的風華凜凜。地大物博這件事，於飲食上，最是體現得無微不至。

        明前清茶，得個清字，最宜晨飲，一大清早，挑揀不了疙瘩茶食，那就挑揀一點音樂。野茶配肖斯塔科維奇，碧螺春配斯克裡亞賓。績溪名茶金山時雨今春是初次見面，綠茶裡，算得穩重沈鬱那一路，清早泡了在手裡，翻張昆西4*瓊斯來濃一濃。

       今年的暮春天氣，空前地溽熱煩悶，黃昏之際，不免思想一碗清爽茶泡飯。茶泡飯跟蛋炒飯一樣，非隔夜冷飯無法辦妥。取滾熱的清濃茶湯，撲撲滿傾入冷飯內，略泡三分鐘，潷淨濃茶湯。重新再泡一杯清淡茶湯，簌簌注入飯碗內，就成了。前一泡取其味，後一泡取其香。而兩泡清茶，都需極速手快，一慢，飯粒綿軟，失了清爽，就不可吃了。

        如此費兩泡茶湯的茶泡飯，除了親手弄，米其林三星館子裡也休想吃得到。費兩泡明前俊茶，侍弄一碗無風無浪的茶泡飯，也算是一等奢侈的人間小事了。

         之二，老友招食，三人小宴，我是最稱心這樣子竊竊私語的溫存。尋常日子裡，六人以上的飯飯，一年最多吃兩次，超過六人，就誓死不吃了。

        館子堂皇，畏研吾的作品，通體和紙的牆，說不出的黯淡光芒，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那四個永恆的字，再一次跳上心頭來提神。造價之昂，放眼世界，也就我國辦得到了，我猜。

        其他還好，一人份端上來的一碟子紅燒肉，濃油赤醬華美如上乘徽墨，邊配取得靈巧，一枚溏心鴿子蛋，柔媚滑嫩無比，與澎湃紅燒肉做成一流的呼應。美女與野獸，霸王與虞姬。簡直有詩意。

        默默吃完這一碟，推盤問友人，哪裡來的廚師？答是香港挖來的。

        之三，隨友人春遊徽杭古道，徽州的青綠山水如繪如畫，跟江南的軟糯不同，徽州多少有一股硬裡子的蠻勁。油菜花謝盡，油菜籽結老，蓬蓬如雲地散在地裡，一路望過去，遼遠的草木豐盛，以及收穫在握的篤定，跟托斯卡納神似極了。

        徽州不乏佳餚，慢慢找時間來仔細寫。很奇怪，那麼多日的一路好食好飲，回家之後，最念念不忘的，竟然是一碗當地的家常餛飩。別致是別致在，那個餛飩的餡子，是取紅米莧制的，一碗玲瓏地捧上來，剔透在那個嫣然粉紫裡，我是真的呆了一呆，想不到，農家清貧飲食裡，竟會有如此神仙媚人的小食物，這樣子佳美的點心，完全是韓熙載夜宴圖裡的內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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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嗎？darling，不好吃，滋味渾沌不知所云。謝謝天，還好它不好吃，免了我朝朝暮暮的思念。

       人呢，就是這樣難搞到可恨的。

       於徽州輾轉的途中，友人給我看他在制墨工坊裡拍得的一小段視頻，那些手工制墨的老師傅們，茶歇時分，人手一枚白煮蛋，捏在墨黑的十指間，言笑晏晏，吃得唇齒分明，滿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