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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绵酒李商隐,千载难解是《无题》

 三友墨斋 2018-05-16


离离晚唐,一段传说。


传说,某天一群文人墨客泛舟游于洞庭湖上,谈笑畅饮,不亦乐乎。


有人提议:“良辰美景,当配诗中香草美人,而香草美人,不过木兰。诸位皆是才高八斗,不如我们趁此佳境,以木兰为题,赋诗助兴,如何?”


大家拍手称快,轮流作诗。


忽然,水波荡起,仙气氤氲。一位瘦矍书生,青衫磊落,于粼粼波光中缓缓走出。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只听那书生口中吟道:“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吟罢此诗,书生苦涩一笑,转身隐去。


徒留一群凡间庸才,在震惊与佩服的心绪中,久久不能平息。


起初,他们还以为遇到了木兰仙人。


后来,他们从乡老那里得知,那个书生,是李商隐的鬼魂。


传说是假,但诗魂是真。


李商隐的诗魂,就藏在他的名字中。


隐。


李商隐,字义山。隐,是他的诗风,更是他的人生。


说到李商隐的诗,人们都会说两个字,爱情。


若是非要再加两个字?


难懂。


缠绵悱恻的爱恋,写得那么讳莫如深。甚至连他好多诗的题目,都是《无题》。


是啊,如果说《夜雨寄北》是对良人的期盼,《锦瑟》是对亡妻的追念,那《无题》谁又能猜得出?


什么是“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什么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不同于李白的仙风侠骨,也不同于杜甫的圣者贤心,异于白居易的直白明了,更非李贺的鬼斧神工。


李商隐的诗,如缠绵无声的细雨,不知缘何而起,难以解读,他在与诗友的千年博弈中,杀得难解难分。


他的诗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李商隐的名字,源自一个典故:商山四皓。


秦亡汉兴之际,四位前朝的老臣拒绝为汉高祖刘邦效力,宁肯隐于商山,每日食芝草充饥。待到刘邦想要拿掉太子、废长立幼时,四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却走出山野,坚定地站在了太子刘盈的身后,刘邦一看,遂放弃了废储的想法。待到刘盈顺利当上了汉惠帝,四位老人又回到了商山,过起了平淡贫穷的芝草生活。


真乃人中龙凤,大隐大现。


李商隐的名字是父亲李嗣起的,他的父亲期望他可以像古代的贤者一样,做一个进退有余的人。但命运偏偏跟他们父子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李商隐隐了,也现了。但是,完全是相反的节奏。


安史之乱后,唐朝的风,变了。


少年李商隐,当然也想做一个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来拯救自己的时代,但面对他的,却是连年科举应试的失败,还有恩人的过世。


一开始的挫折,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上天苦其心志。


但后来,他渐渐看到了这纷扰的名利场。


学者们不专注于潜心治学,却在巴结权贵,拓宽仕途渠道,为自己寻找派系和靠山;才华远逊于他的家伙们,却凭借着强大的关系网和厚重的金钱力量,踩在了他的头上。


李商隐不是没有恩主,令狐一家对他的恩情不可谓不深。 但该现身踏入滚滚浊尘、施展抱负的时候,他却因太爱惜自己如诗如木兰般的香气,选择了低调和隐匿。


但身负才华,又怎能甘心。于是,李商隐又错了第二回,在该隐的时候选择了现身。


而这一回,彻底葬送了他直飞云霄的机会。


当时政局,是“牛李之争”。他的恩主令狐家归属于“牛党”,但是他却应了“李党”王茂源的邀请,做了他的幕僚,还在这位领导的极度赏识下,娶了他的女儿。


于是,不忠不义的骂声铺天盖地而来,连恩人家的令狐公子都因此与他割袍断义。


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人山人海,却孤立无援。


这纷扰的往来古今,谁不曾怀抱美丽初衷,谁不曾一腔认真勇敢。


你我是,李商隐也是。


但到了最后,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论是成熟还是幼稚,结局只变成了骨鲠在喉,只变成了“我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一个人站在世界的对立面,风吹过袖口,是无尽萧索。


无法言表的失落,化作一首《失猿》。


祝融南去万重云,清啸无因更一闻。

莫遣碧江通箭道,不教肠断忆同群。


苍白无力的解释,凝成一柄《钧天》。


上帝钧天会众灵,昔人因梦到青冥。

伶伦吹裂孤生竹,却为知音不得听。


李商隐四下环顾,身边只剩下与他历经百劫却依旧相随的妻子王氏。


而王氏也在不久后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功利去了,恩怨去了,柳枝去了,爱妻去了。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复杂的思绪夹带着无限的情殇,如同滔滔冰海袭来,却又无法形容。


悲恸莫名。


李商隐呐喊过,但当时世道,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也冷静过,东流的清渭,映照的是王朝更替的碌碌兴衰。


他怀念过,那柳枝下的初恋,那个身居小江流的阿侯姑娘,长长的眉毛写着淡淡的哀愁。


他像我们一样等待过,却又特别害怕失败,故事的结局,空余一寸相思一寸灰。


没人懂,没人听。


李商隐无奈一瞥众生,既然无人懂,那便让谁也看不懂。


千言万语,化作一首又一首的《无题》。


在这些缠绵难解的无题诗里,人们能看到的是一位位我见犹怜的香草美人,是一段又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但看不到的,是李商隐藏于瘦袍广袖下的永恒伤痕。那伤痕,就像空谷里的幽兰,盛开过,衰败过,却安安静静,不动声色,无人知晓。


直到晚年的白居易,翻开了李商隐的诗,大为惊艳。他佩服地说,我死后,来世要转生为你的儿子。


世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让所有人都不懂的诗,跟让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诗,一样光芒四射。原来,缠缠绵绵的花中酒,与潇潇洒洒的烈酒,一样能醉到天涯的尽头。


只是在这样众生醒悟的时刻,李商隐却不在乎了。


他施施然如画中郎君,轻吟一首《北青萝》,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千载过后,是否有人会一字一字触摸完他的诗,也如那些无题诗里的情绪一样,只默然合卷,仰望星空,长叹一声——


李商隐,李义山啊……


而画中的郎君,独坐茅屋,仿佛也听到了他人的呼唤,在谁也看不到的时刻,抬眸凄凄一笑。


如此星夜,夜已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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