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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印象

 昵称54484038 2018-05-16

         

梁鸿因纪实作品,因短篇、长篇小说,几年中在阅读领域多次搅起漩涡。现在清静些了,写写我想说的话。

我和梁鸿原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同事我们都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这个专业原来只有我一个教师,那年,学校同意系里再进一个教师,求职者几十个。梁鸿当时刚从北京师范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前来应聘,他的导师王富仁教授也作了推荐。经过试讲,系里教师的民主评议,最终选择了梁鸿

我们俩给中文系两个班分别讲当代文学,一块讨论试题,一块评议与本课有关的年度论文与毕业论文,一快接受学生毕业答辩,合作很愉快。有一次,年终我们系集体前往郊区开会,途中坐在一起,聊了一些家事。梁鸿到说她家多子女,母亲卧床七八年了,父亲是农民,对母亲护理得非常好,努力供他们兄弟姊妹上学;又说,有父母的家才是家,每个寒暑假期,她都回去,只是出生在北京的儿子不适应。还说起乡下的人越来越少了,每次回去,和乡亲拉家常都有很多感触:年青人外出打工,在家的老老少少怎样生活,经常发生什么事情,很想写写这些感受,内心的冲动,远远大于必须完成的学术论文。同龄人中,像她这样初中毕业上中等师范学校,又回到农村教书,二十岁以前一直在农村生活,后来到北京读了博士的情况,非常稀少。我极力鼓动她写,说,你的生活经历,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我虽然插过队,但离开农村几十年了,对那里的生活已很陌生。梁鸿和农村的血脉联系一直没断。

大约两年过去了。在授课、作业、论文的陀螺旋转中忙碌的梁鸿,利用假期,多次专意回乡采访,于2010年写成《梁庄在中国》。开始出版不顺利,多家出版社看过稿子,没有回应,关键还不是梁鸿未出名,而是出版方对非虚构作品的市场估计不足。他们没想到,这本书的主要内容由《人民文学》一刊登,得到批评界的一致喝彩,成书后,又在海内外获了一连串奖项,市场接着追捧,一版再版。梁鸿受到鼓舞,又用多个假期,采访了散落到全国十余个省市打工、经商的同村乡亲,2013年顺利出版了《出梁庄记》。这些乡亲在城市艰难的挣扎,经常的挫败感、不被认同的孤独感,让她写得有点像胸腔里吼不出的悲鸣。这是两代农民告别土地,走向城市的命运观察。多年来我一直从事口述历史,深知这两本书的分量。

后来,梁鸿调到人民大学文学院,教学任务轻了一些。她在“非虚构”领域获得成功,又转身选择虚构,先在《上海文学》发表“吴镇”系列短篇小说,结集为《神圣家族》出版;2017年又出版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

《神圣家族》描写的是大批农民走出土地进入城镇生活的某些状态。她笔下的吴镇,有城里人日益稀罕的老巷子:破旧的青石街道,泥墙青瓦房,黑洞洞的屋舍。“每家每户前面都有一个长方形的敞开的货架,摆着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干果、糖豆、炒花生、八宝糖,”从来没有人光顾;也有通着省道,繁华的十字街: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热干面、胡辣汤美食店,卖衣服、卖杂货、卖电器、卖进口化妆品,白天敞着门脸,晚上闪烁霓虹广告的店铺;政府的邮电所、私人的门诊部。几日一集的小摊贩天地更是人流稠密。不远处是二十几层的高楼。但是最受欢迎的是茶馆和牌室。这里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快起来:年轻人在网吧,年长者在牌室和茶馆。聊天,打牌,传小道消息,调解家庭邻里纠纷。一个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弥漫着慵懒、无聊的气息。

《梁光正的光》写了吴镇上的一个家庭。梁家儿女,有的大学毕业后在县城当了公务员,有的嫁到县城里,开了小百货店;有的在镇上当干部,还有在读高中生。主人公梁光正和后老伴住在不远处的县城。一家人商量事情,多在镇上儿子家支起个牌桌,吵吵嚷嚷地“斗地主”。各家的日子风生水起, 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个又一个。

对我来说,梁光正似曾相识。插队时我就遇到过一种人,他们脑子灵光,不论识字程度多少,总有些民间智慧,能将乡间生活中的是是非非、说不清理还乱的难题化解于股掌。这种能人各村总有一两个;如再有些文化,有些走南闯北的经历,多听些戏文,就有了自己的是非判断关心国是民瘼,跳出乡里,对外面的事说长道短。梁光正在村里有人缘,喜欢帮人打官司,总有人找他商议官司,写状纸。他恨瞎指挥,几万人修水库,最后不过是挖了个大坑;文革初,眼看村干部贪污腐败,仗势欺人,他一定要参与。革命热情一上来,东奔西跑,即使被批被打,也要充当民间正义的化身。遇到改革开放,他又要率先尝试:他听信商人忽悠,毁掉农作物,大面积种药材麦冬,卖不出去;种豆角,又烂在自己手中。他津津乐道自己的小算盘,却把握不了莫测的市场,还屡败不馁。他的折腾给家人带来灾难,让提心吊胆的妻子久郁成疾;他曾弃家逃生,让儿女积怨。最有意思的是,到了多病体衰的老年,还要匪夷所思地四处寻亲:——“父亲寻亲上了瘾,寻完表叔寻表哥,寻完表哥寻表妹,几乎把郧阳、十堰、武汉几个城市和周边的村庄翻了个遍,又跑到广州、新疆去寻那些搬到天边的亲戚。”寻亲之旅总是以住医院为终点。这又给了我一种陌生感。这种感觉,恐怕不只我有,梁鸿也有。她笔下的梁光正,虽以父亲为原型,但主人公的一些言行,极富于文学的虚构、夸张和演绎,凝聚着作者的不解困惑同情和敬意。父亲一生的遭遇,心中慢慢地发酵发酵发酵,最终一吐为快这是一个身居城镇,衣食无忧,精神上却总走不出过去的当代农民。它给中国当代文学画廊增添了一个不曾有过的农民形象

梁鸿平素不善多言,即使成名后应邀到不同场合亮相,说话仍然比较低调。但她的内心有一种幽默,有一种张扬,她的才气是慢慢溢出来的。她终于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为当代底层农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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