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熊组合 如果要给童话女主角的战斗力排个名次,我会把第一名给灰姑娘。 对抗巨人和魔怪的姑娘,强悍坚韧,但是担得起“勇敢”二字的人,其实是敢于对抗父母亲——也就是如今大家喜欢说的“原生家庭”的人。 灰姑娘生在一个典型的童话家庭:妈妈死了,爸爸再娶,后妈带来两个姐姐,六只敌对的眼睛包围了她。 他们轰她进厨房,百般折辱,她可能嫁个老病丑,自生自灭。 但灰姑娘应对困境的方式和其他女孩很不同。 拇指姑娘被各种动物掳来掳去,只能被动接受;白雪公主是心宽,来个卖苹果的就敢吃,一闭眼就等着王子来救。 灰姑娘和这俩完全不同。 一手一脚,一刀一枪,从被抛弃的棋子变成了下棋的人。 这个故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经过无数整理和改编,今天流传最广的是夏尔·佩罗与格林兄弟的两个版本。 佩罗版本更梦幻,适合小女生,有神仙教母、南瓜马车和水晶鞋的都是夏尔·佩罗版,比如迪士尼动画和2015年的真人电影。 格林版更真实,像一个长者在给孩子们拆解人际关系。 它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爸爸不要你了,你如何保护自己,杀出生天。 中国有些长者,愚昧了一辈子,连逗弄孩子这么可爱的生物都缺乏想象力,张嘴就是“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对这种大人,一定要让孩子说清楚:“我爸爸妈妈不会不要我,你这个笑话不好笑,我不喜欢你这样。” 但灰姑娘的爸爸妈妈,是真不要她了。 这里提示一点,大家千万别被“灰姑娘被继母迫害”这件事迷惑了。 大多数童话里,坏人都是继母,就是因为童话的讲述者和传递者,多为母亲和外婆。她们不会说亲妈的坏话,会把所有欺负和忽视,归在后妈身上。 然而亲爸亲妈偏心、欺负女儿、折磨女儿、盘剥女儿的,实在太多了。 生活中的实际情况是: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对孩子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 “难道这蠢丫头可以跟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吗? ”
大家看看格林童话里的这段记录,这是一个完整的欺凌孩子的过程。 首先从资质上贬损孩子。 “蠢丫头。” 然后进行隔离和区别待遇,让她去干活,不打扮。 在她因为劳作变得肮脏之后,进一步侮辱她、嘲讽她。 贬损,不公,虐待,嘲讽。 最糟糕的父母,用的几乎都是这一套。 快速摧毁孩子的自尊很容易,让她穿差一点就可以了。
后母继姐要跟灰姑娘争夺家中男主人的注意力和爱,将来还要争遗产,让她穿差点儿是一种策略。 但现实中,许多亲生父母也会让子女穿不好。 尤其孩子九岁十岁、开始长身体的时候,买什么漂亮衣服都可能很快小了,于是故意买大两码,或者让穿哥哥姐姐淘汰的。 对妈妈来说,这可能是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但对孩子来说,真是一场灾难。 偷穿姐姐最美的衣服是一种青春期的兴奋(想想《请回答1988》),可捡姐姐淘汰的衣服又不合体,就是“你不重要”的表现。 孩子无法对抗这件事,妈妈觉得你太矫情,奶奶甚至会说: “小孩子穿那么好做什么!” 翻开教科书一看,“雷锋叔叔一双袜子穿了九年……” 小孩不是人。年纪小就可以穿得脏破旧,跟年纪小就可以偷东西、打人、不遵守规则,是一套逻辑。 有些父母则担心,穿好看了早恋/分心/学坏怎么办。 把体面污名化也是贫穷后遗症,穿不好的孩子会不会“分心”不好说,但一定会自惭形秽,承受更多损耗和纠结。 在这一点上,1980年代出生的父母表现得更好。 因为痛过,所以懂得。 不多说了,都是泪。
其实如果只是几身旧衣服,灰姑娘的感受还不会那么糟糕。 但她遭遇了孩子的灭顶之灾:食言。 你开出条件,我可以用尽全力去达成,可是我做到了,你又不答应,算什么大人呢? 今天不少家长有这个坏习惯:孩子吵得厉害,为了让他快点安静,什么空头支票都开得出,等要求兑现了又说“不可以”。 哄骗很方便,也很廉价。 解释和耐心成本高,但这样训练出来的孩子有安全感,他知道怎么在框架内努力争取。 大人说话不算数,孩子的未来只有两条路: 在大人的贬损下变成一个低自尊、没羞没臊、撒谎骗人、偷家里钱的糟糕孩子。 或者发狠虐自己,从这个家庭杀出生天。 大家觉得第一种孩子品行不端,认为第二种孩子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第二种孩子的痛,他们自己知道。 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灰姑娘的爸爸,就像一个后爹。 他不光默许了新妻子的行为,对孩子也很不公平。 去市集给女儿们带东西,一个要衣服,一个要珠宝,灰姑娘请他带回“碰着你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为什么不要贵重物品?因为要了也保不住。 但这个父亲,既不问原因,也不做弥补,真的只带回了一根树枝。 如果一个饱经折磨的孩子学会了扮演懂事乖巧、不给大人添麻烦,别觉得是这个孩子被训练出来了。其实她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不再爱你了。 她只想赶紧逃。 她会暗搓搓地修炼本事,积攒本钱。 好多那种假扮女权主义者的营销号,总让你“放手去怼父母!”“放手去怼公婆!” 根本不在乎挣扎者的死活。 灰姑娘这样的原生家庭就是块沼泽地,用极大的力量拽着人往下走。挣扎的方式不对,就再也出不来了。 灰姑娘在恶意和冷漠中保全了自己,在最好的时机完美自救。她有改变命运的强烈动机,有战士的行动力,苦难更让她学到了政治家的隐忍。 这才是她最强大、最难得之处。 细看原著,灰姑娘也在主动加强他们的误会。 她克制了自己的欲望,隐藏了所有优势和资源。 她要了那根树枝,继母和姐姐都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格林兄弟有一段浪漫的描写:
童话往往是经过美化的现实。这里的真相可能是:去世的生母给灰姑娘留了一笔钱,可能是嫁妆,也可能是私房钱。 这钱要是被继母发现就保不住了。灰姑娘耐心把它藏好,直到王子举办舞会。 在后妈食言不带她去之后,大家母女缘尽,于是她挖出自己的私藏置办了衣裙。 她每天都去参加舞会,但每天都赶在后母和姐姐之前回家。两位格林老师没有写咒语和南瓜车,灰姑娘赶着回家就为了保密。 我用盛装和容颜魅惑王子, 又用煤灰和旧裙掩护我身。 我晚去早走。 夜色里,一个少女来去匆匆。 格林版故事里,王子第一夜就跟着灰姑娘到了她家。 灰姑娘进家后,王子对她父亲说,一位不知姓名的姑娘跳到鸽子房里去了。 父亲心里怀疑过:
私下找女儿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他没有。 血亲之间的隔阂,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二天王子又来问,这个老爹还没有反应。 第三天,王子带着鞋正式上了门:你家的女人,挨个试! 两个继姐出局之后,王子说:
一分钟之后,这个混蛋老头就被惨痛打脸。 各位,灰姑娘故事最荡气回肠的一幕,不是南瓜车,不是舞会上的荣耀,而是老爹惊掉下巴的这一刻。 这个父亲完全不了解女儿的实力,他傻眼了。 大家别觉得这种糊涂老爹只在童话里有。 春节、十一,老家的客厅里,多少女孩要忍受这样的陈词滥调: “女孩子还是要走进婚姻的。” “女孩子要有一个稳定工作。” “找个两家比较近的。” “男人长得难看怕什么?顾家不就行了!” “他是挣得不多,但是工作有编制!” 多少女性在工作中受到尊重、独当一面,回家后却被亲爹亲妈贬损侮辱。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的实力,也完全不在乎你的努力。 父母还觉得是孩子放弃沟通: “这丫头翅膀硬了!” 哦,亲爱的爸爸,你不能好好欣赏一下这对坚韧优雅的翅膀吗? △ 《冰与火之歌》里,珊莎和二丫两姐妹遭遇巨变之后,都有过长期隐瞒身份、扮成别人的经历。妥协、隐忍、藏起自己,马丁老师给姐妹俩拿的都是灰姑娘的剧本。 灰姑娘的生母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除了财产和超自然力量,她在故事开头给女儿留下了一句话:
格林兄弟补了一句,灰姑娘“始终忠实、善良。” 如果只看字面意思,就是妈妈给女儿灌鸡汤,女儿听话做了一朵小白花。 这是个误会。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在临终之际给孩子灌鸡汤。妈妈留下的,是一句自救法门。 我们可以总结一下灰姑娘的待人处事: 对敌人不硬碰硬。 她不跟后母和姐姐正面冲突。 对可团结的对象大方友好。 后母刁难她、让她捡豆子的时候,天上的小鸟都飞来了。 灰姑娘天天做家务,可以支配家里的剩饭剩菜,这一定是平日里积累的交情。 关键时刻出手果断,决不放弃机会。 舞会是一定要去的。 就算没有神仙教母和南瓜车,灰姑娘也一定会想到办法。 就像现实中的很多孩子,在家得不到关心和肯定,就会在学业上找成就感,在和老师同学的关系中构建自我,提升自尊。 这是一种特别健康的做法。 忠实,善良。 灰姑娘妈妈的话省略了这两件事的对象。 我们替她补全,就是: 好孩子,你要永远对自己忠实,对朋友善良。 家里这些人配不上你,哄他们开心就好了。 相比其他童话,这一对更有可能“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虽然出身不同,但王子和灰姑娘是一路人。 一个王子,突然连办了好几天舞会来找对象,也是被家里逼着生继承人了。 但是这场全国相亲会当中,王子表现得相当主动,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偶像包袱,也没有王公架子。 我喜欢你,就想送你回家。 你跳进了鸽子房。 我等你的父亲问你, 你在房间里也听得到。 两天都没找到你, 你是练长跑的吗? 别急,我在宫殿的台阶上涂满柏油。 你的鞋子在我的手里, 你跑不远,我追得上。 喜欢你,就是这么没羞没臊的呀。 看中的幸福,就要自己伸手去争取。
PS: 在有些贩售焦虑的营销号嘴里,原生家庭不幸福,世界都崩塌了。 并没有。 不是每个女儿都有幸收获一份稳定的父爱。很多姑娘收到的第一份男性的爱,来自远方。 在此前,她可能隐忍、压抑,千方百计逃离。 自尊和未来,只有去外面的世界才找得到。 扭开枷锁的女孩,如果遇到了可爱之人,不妨奋力一爱。 不要纠结于未来如何。 因为你根本、根本、根本就不会失去更多。 成人爱看的内容,往往都是童话。 给孩子看的内容,往往蕴含着成人世界的重要规则。 我们会定期拆解世界著名的童话、绘本故事给大家。 欢迎点播。 — END — 熊太行:人际关系洞察家,得到 App《关系攻略》专栏作者,《西游记》深度研究者。前杂志主编。原创自媒体「就叫熊太行也行」创始人 桂鱼青:非正常生物研究员,古早文艺作品和冷哏爱好者。本公号常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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