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曲》：王维与元二那些事儿

王维的《渭城曲》还有一个名字，叫作《送元二使安西》。既然是一首诗，为什么诗名里却有个“曲”字？众人都知道王维是大诗人，但其实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亦是相当高的。王维中年的时候在朝廷做官，他的官名叫做“乐丞”，也就是朝廷的掌乐之官。王维有一句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竹里馆》）讲的就是自己独坐弹琴时的样子。这首《渭城曲》也正是王维根据乐理来写成的一首诗，《渭城曲》后来被编入乐府，广为传诵。曲子演奏出来又叫做《阳关曲》，或者《阳关三叠》。

既然可以唱，那这首《渭城曲》适合在什么场合唱？可能我们诠释完一整首诗之后，大家会更清楚答案。

渭城曲?作者：王维?(唐)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注释：

（1）安西:今新疆库车

（2）渭城：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即秦代咸阳古城。

（3）浥（yì）：润湿。

（4）客舍：旅馆。

（5）阳关：在今甘肃省敦煌西南，为自古赴西北边疆的要道。

翻译：

渭城早晨一场春雨沾湿了轻尘，客舍周围青青的柳树格外清新。老朋友请你再干一杯饯别酒吧，出了阳关西路再也没有老友人。

诗名《送元二使安西》，即点出王维送的的这位朋友名叫元二，其真名叫元常，也是唐代著名诗人，因排行老二而被称为元二，两人情谊十分深厚。

诗的前两句写景，后两句抒情。

前两句写早上下了一场雨，渭城的客舍周围，被雨水洗涤过的柳枝也显得格外青翠。这一幅清新明丽的情景皆是因为这场雨的洒洗。“朝雨”还悄悄润湿了路上的尘土，将这条平时车马来往，尘土飞扬的大道变得平实好走，竟像是王维特地给他的朋友安排了一条通畅好走的路。

我们再来看“客舍”和“柳”。这两样事物就比较有离别情了。

“客舍”是游子在外暂停歇息的地方；而“柳”，自古以来就关合“离别”。为什么要“柳”是离别时的特定意象呢？古代的人有很多说法，有的说柳树大多长在送别的大道上，枝条柔韧低垂，给人依依不舍之感；还有的说“柳”字音同“留”，有挽留离别的人的意思；还有的说柳条比较柔软，是希望将远行的人的心拴住。例如最早的《诗经·小雅·采薇》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句子，就已经是“折柳送别”习俗的开端。

而选取“客舍”和“柳”这两件事物，自然是诗人有意关合“送别”这个主题的，按道理说，这一切景物应该是让人非常伤感的。但我们读来却不是这样。上文解释过诗中图景始终清新柔和，从音律上来看，“轻尘”、“青青”、“新”等词语，声韵轻柔而且明快，读来反倒让人有一种轻快，富有希望之感。

在此前或者同时代的古诗中，很多诗人也会将“离别”写得或热闹。比如李白《金陵酒肆留别》中写老板娘劝酒，“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有的在启程时非常不舍，依依话别，如高适《别董大》中写对友人的叮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还有的在朋友启程之后还在登高遥望，比如说李白在《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写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等等。

但是在王维这里，诗句对于离别只是轻轻点到，就戛然而止。那就是在“饯行宴”即将结束时，王维劝了一句酒：再干了这一杯吧，出了阳关，可就再也见不到老朋友了啊。

要深切理解这句劝酒语中蕴含的情义，可能需要重点理解“西出阳关”四字。

这首诗里面一共涉及到了四个地方，安西，渭城，阳关，还有一个是隐藏着的，诗人没说的，也就是王维出发去渭城的地方——长安，王维当时在那儿做官。这首诗大约作于唐朝安史之乱前。当时唐朝周围的边界异族偶有来犯，朝廷就设立了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庭六大都护府来负责边疆战事。而王维的这位姓元的朋友，传说叫做元常，就是朝廷派去做安西都护府的。安西这个地方在今天的新疆库车，与渭城远隔一千六百多公里，朋友将要远行，王维就从长安出发，将元常送到渭城，渭城也就是现在的咸阳，在渭河北岸。长安、渭城两地相隔近二十公里，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也是远远相送了，这也足见两人情谊之深。

为什么西出阳关就没有故人了呢？这要从“阳关”的地势说起。阳关地处甘肃，在河西走廊的尽头，本是偏僻荒凉之地，但在当时，阳关尚且是唐朝的地盘，但一旦西出了阳关，就进入了西域，也就是出国了。古代人出国不像我们今天来去自如，所以元常这一过去，人生地不熟，有可能生活得非常艰辛寂寞。更何况元常是去戍边，更使给命运增加了一份风险，诗人连是否能与他再次相见也说不好，所以这里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说到最后，我们可以想象，王维在朋友临行之际劝的这杯酒，不仅包含着对朋友的不舍，祝福，或许还隐藏着对朋友的担忧，这么多话，无从出口，唯有这一句“再干一杯吧！”让想说的话都置于酒中，感情深，一口闷。

所以写到现在，大家可能更加清楚，《阳关三叠》这首曲子，它适合什么场合来唱呢？是在古人践别友人的时候，在离筵别席上来演唱。古今一名曲，悠悠离别情。雅兴于酒，于诗，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