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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城墙花园”

 天津实诚人 2018-05-23

1950年代,梁思成面临人民政府拆除北京城墙的计划,曾经提出建议将城墙改造为公共花园,供人休憩娱乐,他豪言道:“这样一带环城的文娱圈,环城立体公园,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他的建议当然没有被采纳, 但改旧城墙为花园的设计思想,很可能来自天津----梁思成父亲梁启超及家庭所定居的城市,因为天津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完成了一座十分类似的城墙花园。那么天津的城墙花园到底在哪里?它有一段怎样的故事呢?

下图1:梁思成北京“城墙花园”设计图。

天津这座城墙花园的修筑基础来自于清末绿营军修建的“濠墙”,这是准备二次鸦片战争的防御工事,在僧格林沁的督办之下,在天津做了一道包围整个天津县地区的外墙,长达18公里。城墙主要是土墙,只有城门是砖砌门楼,墙外辟护城河,即“墙子河”。经过多次增修,最后成型的天津濠墙,一共有14个城门,今天的老地名中仍存留的如南营门、大营门、西营门等,都是这座濠墙之上的城门名。因1970年天津地铁工程的缘故,墙子河连同旧城墙逐渐被填平成为新马路,位于旧租界区内的一段成为今天的和平区“南京路”,西南段成今天南开区“长江道“的一部分,红桥区的“青年路”旁则保持了原始西营门附近墙子河河道至今,而其他河段废弃年代较早。

下图2:1860年的濠墙图。原标注“谨拟将天津城外周围挖濠垒墙共长六千五百丈 固天津城外商贾云集庐墓甚多 不得不开展挑挖以期保卫”

濠墙大致按照圆形的设计方案修造,天津的老城位于圆环内的西北片区,而紫竹林租界区则在围墙内的东南端。当然,这座在中古冷兵器时代军事思维指导下的濠墙是无法阻挡近代化的英法联军的,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政绩工程”。1897年的“扩充界”租约首先将紫竹林附近濠墙连同墙子河以内的土地划入英租界,但当时市政发展还集中在中街(今解放路)附近,还未达到建设墙子河的程度。庚子战后天津各国租界又经过一次巨大扩展,也随着清末的新政改革,旧濠墙周围已成为新一轮天津市区市政建设的主要区域。其中,1900年代初期直隶总督府规划的“河北新区”建设则完全拆毁了堤头附近的旧有濠墙、填平河道,重新规划路网和建筑;海河东岸俄租界的新规划建设也是如此。与完全破坏的做法不同,出于墙子河泄洪功能的考虑,海河西岸的英、德、法、日租界当局没有拆毁濠墙,而都采取了保留的对策。英租界工程部门最早开始谋划在土墙旁修筑马路—“围墙道”(又名义路金路,英租界29号路,“老南京路”),而“Elgin Avunue”的英文原名是纪念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签订《天津条约》的英国公使额尔金(原译为义路金)命名的。到1908年左右,英、德租界的建筑与道路已推至围墙道,而通过墙子河上的桥梁只有非常简易的两三座,另外德租界在墙子河、海河河口设立机械闸口,用于预防海河水位上升,对原有墙子河岸并未做过多处理。

下图3:《美军占领天津老城后返回路上》,1900年。美军走在海光寺附近的濠墙上,左侧为当时的墙子河。可见原始的土墙非常简单,光秃秃的一片。取自《庚子拳乱:北京内外的军事行动》相册。

下图4:早期英租界墙子河两岸情况,原始濠墙及河道情况没有太多的改变,甚至树木都没有栽植。原标注“Elgin Avunue”,美国柯达公司出版照片版明信片。


民国初年,英工部局率先计划改造天津濠墙,对原有土墙增修木质河堤岸壁,种植花草植被,设置电灯、围栏、扶梯、凉亭等设施。英租界内的墙子河流域原有木桥在十几年中陆续更换为钢筋混凝土桥,共有7座,1934年墙子河上最后一座“耀华桥”的修筑完成标志墙子河上钢筋混凝土桥梁的建设告一段落,它们依次是:营口道桥、耀华桥、山西路桥、河北路桥、成都道桥、新华路桥、湖北路桥、平安桥。这些桥梁内部均有上下水管道通过,工程处还在墙子河两岸沿线设置了多处公共厕所。从1920年代起,随着日、法二界陆续发展到墙子河两岸,也模仿英租界的模式开始对墙子河进行改造,改造效果良好。

下图5:河岸花园雪景。高出地平面的原土墙上已添加扶梯、围篱等公园设施,园中甚至栽植了松树。背景建筑为英工部局维多利亚女皇纪念医院,位于董事道、围墙道口(今曲阜道南京路交口的公安医院)。1920年代,私人收藏照片。

图6:远景白色洋灰桥梁为“耀华桥”,左侧为山西路桥下的围墙道公共厕所,可见公共厕所建在土墙的中间位置。1930年代末,私人收藏照片。


虽然由土城墙改造的花园设施齐整,然而墙子河却境况堪忧,淤泥堆积,臭气刺鼻。恰逢津英当局从1910年代年开始的对推广租界(E.M.E.)进行填土工程,由海河挖出泥土填至洼地水坑,溢出清水经马场道阴沟灌入墙子河,大量清水的灌注对墙子河起到一定的清污作用。1932年,英工部局及特一区联合疏浚了从海河至海光寺间的墙子河,嗣后墙子河一度水量不充。1934年,英电务处从英国购置一台水泵置于英国河坝,用于从海河引水输入发电厂附近墙子河补充冷却水,墙子河水源又得到进一步的清洁。而填土工程也在1937年全部告竣。

至1930年代中期,围墙道Elgin Avunue(老南京路)、小河道Creek Road(上海道)与墙子河一道组成的“立体的公园”----“城墙花园”在河道改善之后终于达到了理想的程度,这座公园归属英工部局工程处及空地保管团维护,在工部局年报中称作“墙子河沿花园”或“围墙道花园”。成功的市政改造让一段破旧土墙展现出恬美、宁静的意境:小桥流水、野草闲花配以西方先进电气化基础设施,诸多精美绝伦的洋楼别墅建筑在墙子河两岸,墙子河区域因为有了这一座“城墙花园”而对新迁入租界的住户极具吸引力。不论中国的满清权贵、北洋军阀、富商巨贾,还是列国外交使节、各大洋行经理纷纷在墙子河两岸购置房产或租赁居住。各国租界当局也在墙子河两岸拥有诸多“配套机构”:如电灯房(发电)、学校、医院、巡捕房、军营设施和租界职员宿舍等。清末民初天津权势最高的居住者非河南项城袁世凯家族莫属了,袁家大院位置就在英租界内旧濠墙的“大营门”附近。

图7:围墙道上的军阀别墅之一“倪嗣冲故居”,原标注“英国皇帝戴冠式当日天津英国驻屯军阅兵的光景1911 年6月22日 ”,日商NC品牌出版明信片。

图8:围墙道上的洋楼别墅,1920-1930年代。原标注“Elgin Avunue”,英商天津印字馆出版明信片。

图9: 原日租界段落的墙子河两岸航拍,可见与英租界类似的花园设施。1945年美军航拍资料。(请将手机顺时针旋转90度观看)


改造一新的老墙子河沿岸“城墙花园”成为租界新兴居住区依托的同时,繁华的“小白楼”商业街区也围绕着城墙花园展开新的发展。小白楼的最初兴起来自从彰德道至徐州道段落的大沽路的兴盛,因为这段大沽路当时虽地处租界内,但法理上仍归属中国(为中国“官道”),故在一段时间内不受英租界对路政及商业管理制度的限制,也由于地处几国租界的交叉地带,所以造成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真空地带,成了中小规模“洋货”商贸的聚集地。俄国革命、中国国内战争等趋势,促使天津的国内外移民大量增长,大沽路商贸云集的情况逐渐通过狄更生道(今徐州道)、克森氏道(今开封道)向马厂道(今浙江路)方向辐射。到鼎盛时期的1930、40年代,以“义路金花园”和“平安电影院”为中心,商店、饭店、餐厅、咖啡厅、酒吧、总会、电影院在此聚集,“小白楼”成为英租界内独一无二的商业娱乐中心,传播着西式的时尚与娱乐生活。

下图10:商业招牌遮天盖地的民国初期“小白楼”海大道,完全不符合英租界对商业道路的管理规范。原标注“TakuRoad, British Concession”,截取自美国柯达公司出版照片版明信片。

图11:鼎盛时期的小营门。左侧为平安电影院(已拆除),右侧为维格多利餐厅(今起士林)。1945年双十国庆,私人收藏照片。


小白楼地区的“城墙花园”经过了几十年发展的历史过程。与沿河土墙改造的两岸河堤花园不同,义路金花园(Elgin Park),是拆除旧濠墙城门建成的。原来当时濠墙上14座城门中只有一座“小营门”位于英租界内,它坐落于马厂道(今浙江路)通过濠墙的位置,城门前原由一座木桥通过墙子河。当1900年代初期修筑围墙道时,工程处着手拆除小营门,同时旧小营门前马厂道(今浙江路)两侧的空地均开辟为工部局属花园用地,最迟至1913年之前,西侧地块已建成为设有围篱、树木茂密的简易花园,而东侧花园则设有苗圃花窖、筑有洋灰围墙。而此时通过墙子河上的桥梁为清代遗留旧有木桥。

下图12:庚子前濠墙“厚德门”(俗称小营门)原貌,通过城门内可看到英工部局建筑戈登堂。

图13:美军仪仗队行军,1900年代。他们刚刚走过“小营门”原址,画面左侧就是当时的“义路金花园”,画面近处为老木桥,最右侧纵深位置可见现存的浙江路“大阔饭店”。私人收藏相片。


图14:1918年,墙子河与小营门木桥,画面右侧为小营门东侧空地上的苗圃、花窖及围墙。选自《欧战终战纪念相册》

1920年代初期小营门前西侧原花园地块改为私人住宅用地,建起了一座气派的洋房,其原门牌号南京路111号(后改建设路108号,约拆除于1990年代)。这座建筑正好坐落在围墙道(原濠墙)拐向小营门方向并与墙子河分开的夹角位置(参见图15)。此建筑为洋人宅邸,笔者一次偶然机会联系上本宅的老住户原东方汇理银行职员瑞士人Emil Frei的儿子Otto Frei先生,他现居住在瑞士、操着熟练的中文口语与我对话,幼年曾在天津接受初等教育。其母于1958年购置此楼二层一处房屋,Otto先生1960年代初期才离开中国回到瑞士,他的一直对这座南京路老宅十分想念,可惜2004年前后已拆除。


图15:南京路111号楼,1920年代初期平安桥附近的围墙道和河沿花园。原标注“天津小白楼”,私人收藏照片。


图16:游人坐在由土墙改造的墙子河岸绿地上,背景左侧为南京路111号楼。美国柯达公司出版照片版明信片。

图17:速写图南京路111号楼,原标注“而从这个楼开始,南京路与河堤开始分道扬镳。楼左侧是泊油路,可到小白楼的起士林。楼右侧是河沿小路,可直达平安桥。”,宋文铎先生绘于1958年。


这座原花园地块上的南京路111号楼的后身,“平安电影院”(Empire Theater)于1922年建成开业,成为小营门的地标建筑。同时工程处拆除旧有木桥,新建钢筋混凝土桥,即“平安桥”。小营门西侧旧有的“义路金花园”,即通称的“平安公园”,在原有花圃基础上,新造了铁艺围墙,增建兰藤萝架、儿童游戏场等设施。1939年至40年,小营门东口位置,利用原山西渠氏宅邸私人花园的一部分土地建成四层现代风格的“维格多利餐厅”大楼(今起士林址),成为小白楼地区最高的建筑物。蓬勃的建设最终在1940年代定格,小营门这里的图景形成了几十年来天津人对小白楼地区视觉记忆的不灭印象。


今天的小营门除了建筑更迭较大外,道路走向、地块格局其实没有巨大变化,义路金花园原址大致相当于今天音乐厅前绿地“香朗街”。但因为历史上路名多次修改容易造成误解,需要在这里略作补充说明。因为我们用今天“南京路”(旧称胜利路)的概念,去理解当时与墙子河并不完全吻合的围墙道(即“老南京路”)是一个误区。“老南京路”在南京路111号楼位置拐弯之后,与墙子河河道分道扬镳,经过小营门,绕过花园,经过先农里,最后在徐州道附近重新回到墙子河的身边。这段“老南京路”,50年代末改称作“建设路”,也称作“小建设路“、”建设支路”。这就是主要的误区来源。

图18:围墙道与克森士道交口,可见维格多利餐厅侧面及平安电影院,1945年双十国庆,私人收藏照片。


图19:平安公园内部,可见藤架,背景为联排别墅“先农里”。1935年,原标注“这是我去天津之中一幕:正在暑假时节”,私人收藏照片。

图20:笔者绘制地图,对从今天角度理解过去的小营门地区很有帮助。


一座城墙花园承载着幽静神秘的别墅住宅区,一座城门旧址注入了繁盛商业的命脉,这就是我们天津老租界里城墙花园的简要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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